第二章吹簫的人

持劍的男子有條不紊的喝著酒，簫聲卻仿佛還在。城關(guān)前，草野間，依舊婉轉(zhuǎn)悠揚。

陰陽生撓了撓耳朵，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余音繞梁，他突然注意到那人與眾不同的握劍方式。

他竟是反手持劍！出劍時劍鋒朝向自己，反手刺出去卻可傷人。陰陽生想起了江湖上的一個傳聞，不由得澀聲道：“你是反劍客李逆？”

李逆喝完最后一滴酒，道：“我不反劍客，也不反任何人，我不過是使反手劍而已。”既已喝罷了酒，他便不再逗留，想來就來，想走便走，一貫如此。

玄塵道長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跟隨自己的小道士們早已跑的無影無蹤，心生涼意，對李逆說道：“兄臺今日救命之恩，在下銘記于心，咱們來日方長，有機會在下定要報答恩公的恩情?！?

李逆似乎根本沒有聽見，有些話他不必聽也知道是廢話，隨即站起身來，并無任何表情，轉(zhuǎn)向陰陽生問道：“聽說你是從星斗山來的，會算卦嗎？”

陰陽生擎著大腦袋，點頭道：“嗯，星斗山的卦爻以占星為主，多算天時。天南三十六星落，長庚北斗七明星，皆屬小宗范疇?！?

李逆道：“那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能否算出他的下落？”

陰陽生欣然道：“倒是可以，但須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和相對應(yīng)的星門，否則無從算起?！?

李逆道：“我只知道他叫岳岱，其余一概不知?！彼麑⒍敷抑匦聨?，桌上的玉簫不知何時已率先鉆進了袖口。

陰陽生一聽到“岳岱”兩字，頭上立刻沁出了汗珠，如黃豆般大小，他顫抖著抹了一把腦門，道：“這個人……已經(jīng)到了中原，如果沒有意外，最多兩、三天，便會出現(xiàn)在揚州?！?

李逆留下一些銀錢在桌子上，遠比他喝掉的酒錢要多，前面不遠處便是城郊，揚州城內(nèi)的花燈依稀可見，他轉(zhuǎn)身走去，將頭上的斗笠一壓，遮住了大半張臉。

陰陽生急忙喊道：“那個魔頭……你與他是何關(guān)系??？”

強烈的香風襲來，醉人心脾，十幾匹汗血馬由城關(guān)疾馳而來，為首的頭馬倏爾人立嘶韁，擋住了陰陽生矮小的身軀。

揚州城一所酒樓內(nèi)，人群熙熙攘攘，孫鳳獨自站在柜臺前梳弄著發(fā)絲，在塞外時便是這樣，沒想到回了中原還是這樣。她狠狠地揪下自己的一根頭發(fā)，青絲纏繞，落在了紅袖上。

鳳來客棧從大漠搬回中原，招牌也改成了鳳歸酒樓。

說是酒樓，卻也只有一層，裝飾的極為華貴，八根朱紅漆成的圓柱迎門而立，頂上是三架紫檀木的房梁，地上瓷磚由上等漢白玉鋪成，所有桌椅均為紅木八仙桌，尊貴之中不分主次。提鼻一聞，屋內(nèi)略有清香，是屏風后面神龕中點燃的麝香。

如此大的手筆用來裝扮酒樓，實在是有些浪費，若非富甲一方之人，絕無這般魄力。

這樣的一所酒樓，生意自然是好得出奇。

“客似云來”的匾額下，伙計們穿插于各桌之間，笑臉相迎，眾食客推杯換盞，或閑聊，或吹牛，交換著彼此間各種離奇的傳聞。

酒過三巡，一個白衫公子說道：“各位聽說了嗎，那個殺人魔岳岱，就要來揚州了?！?

眾人哄笑道：“哈，只要是中原人，有誰不知道此事？”又是一陣碰杯的聲音，一個瘦如鬼魅的老者嘲笑道：“老朽雖已耳聾眼花，卻也在一個月前便得知此信，沒想到還有人比我更聾更瞎，哈哈。”

病瘦老者的話引來一片嘩然，連伙計都跟著笑了起來，那公子面上有些掛不住，他心念一轉(zhuǎn)，說道：“是啊，各位都是神通廣大，消息靈通之人，不過在下這里還有很多絕密的消息，保證都是你們沒聽過的！”

眾食客一聽，立刻來了興致，紛紛圍將上來，不料那公子卻一指剛才的老者，道：“只不過我已是耳聾眼花之人，看見同樣的人便想不起來了，說不了，說不了……”

眾人馬上明白過來，向那老者投去厭煩的目光，一個漢子心領(lǐng)神會，立刻上前驅(qū)趕道：“老家伙快走開！咱們年輕有為的人說大事情，你來湊什么熱鬧?！逼渌笋R上附和道：“你都這般年紀了，還是回家抱孫子得好，莫要再來攙和?！?

老者尷尬的被轟了出去，眾人對那公子又是一番恭維，終于使他笑顏頓開，朗聲道：“好！既然大家如此愛戴，我便將我所知一一說來，定不枉費各位的一番抬愛……”

“快些說罷！休要諸多的廢話。”眾食客也并非有耐心之人，七嘴八舌催道。那公子尷尬一笑，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的一位義兄在神道盟里當差，數(shù)月前神道盟聯(lián)合絕量高僧和劍仙丹岑子，捉拿大昭寺的叛僧悲弘，結(jié)果那妖僧狗急跳墻，竟兀自毀了大昭寺的至寶法器——魔鼎，還擅自取走了里面的心魔！經(jīng)過一番爭斗，神道盟兩大護法一死一傷，天綺劍派的流云劍薛大俠，也斷了一條胳膊！幸虧我那兄弟機靈，關(guān)鍵時刻藏了個好去處，不然的話也要跟著遭殃……”

“你說得這些咱們都知道，還有別的沒有？”人們不耐煩道，有幾個已經(jīng)抽身離開，喝酒去了。

那公子忙道：“諸位別急！你們只知這一戰(zhàn)打的厲害，可知道他們的對手是誰么？”

“廢話，當然是那妖僧?！币粋€漢子搶言道。

公子嘿嘿一笑，道：“非也，我那兄弟說了，悲弘僧是死在這幾位高手受傷之前！打敗他們的，實則另有其人?！彼麉s把酒飲光，賣了個關(guān)子，不肯往下說了。

一只素手從紅袖里伸出，捧著酒壺，將那公子面前的酒杯填滿，孫鳳笑盈盈道：“這位公子別著急，細細說來，讓我們沒去過塞外的人也長長見識?！?

她本就長得極為美艷，再配上花雕佳釀的酒香，簡直讓人不飲自醉，那公子受寵若驚，訕笑道：“嘿嘿，老板娘開了口，在下自當毫無保留！其實打傷他們的，正是岳岱！神道盟同去之人，多半也是死于他手，就連‘大漠第一刀’刀無極也敵不過他，被他殺害。”

立刻有人驚道：“這個岳岱如此厲害？我只道他頂多就是個馬匪，干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卻不知他武功原來這么高。”

另一人端著酒杯，嚴詞道：“據(jù)說岳岱根本沒習(xí)過武，他是與那妖僧勾結(jié)，學(xué)了魔鼎里面的武功，才變得魔性大發(fā)，殺人不眨眼。我還聽說，他原來是個怪胎，被人從狼窩里撿來的！”

“對！對！這我也聽過，他還親手把自己的養(yǎng)父給殺了，唉，為了得到上乘的武功，竟能做出這么沒有人性的事來。”

“他本來就是個狼崽子，哪里會有人性嘛?！?

“卻不知這個畜生，來咱們揚州城做什么，這下可不太平嘍?！?

眾人憂心忡忡，卻沒耽誤喝酒，繼續(xù)推杯換盞，反正災(zāi)難還沒來，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是了。

孫鳳吩咐伙計們都勤快著點兒，自己又走回柜臺后面翻起了賬本，翻著翻著，會心一笑。

門外忽然走進來一人，他頭戴斗笠，穿一身藏藍色的緊衣，腳踏快靴，右手握著一柄龍香木。并沒有人留意他，他的斗笠戴的實在太低，好像根本就不愿讓人看見。

在人群里完全隱藏自己，卻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雙眼睛始終隨他移動，忽聽得一人站起來喊道：“這位老兄，第一次來揚州吧？一起過來喝一杯！”正是那喋喋不休的公子哥，美酒下肚，越發(fā)的健談。

那人卻毫不領(lǐng)情，甚至都沒朝這邊看上一眼，徑直走向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弄得那公子面紅至耳，不知是尷尬還是酒醉所致，不悅道：“就算不喝你也該言語一聲，如此的不講禮數(shù)，你未免有些太小瞧人了?！?

那人卻笑道：“你明知說與不說都一個樣，干嘛非執(zhí)拗我的一句話？我若要跟你喝自然會喝，如若不然便不理你，你又沒損失什么，卻說我小瞧人，真是可笑?！?

“謬論！你，你怎么能這樣說話，你一定也是個不講道理的人！狂徒，你可知我是誰么，我便是揚州的‘快槍公子’公孫嚴！”公孫嚴說著，扔掉酒杯一躍而起，驀地從腰間抽出一支長槍，他勾動手指將槍彈出，那長槍乘著他的指力飛沖，當真是快如銀電，勢如飛蝗。

眾食客還未及反應(yīng)，只聽“砰”得一聲，那快得讓人看不清的長槍已斷為兩截，躺在了地上。

沒人看清楚劍是如何出手的，那一劍既怪又快，也根本沒打算讓人看清。

“反手劍客李逆！”公孫嚴倒吸了一口氣，久久不能呼出。他盯著這反手拿劍的人，一時不敢言語。以“快槍公子”的見識，認出李逆并非難事，放眼全江湖，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像李逆一樣用劍。

李逆收劍喝酒，就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半柱香的功夫，一壺花雕已被他喝光。再多的酒對他而言也只是水，越喝越冷的水。

公孫嚴的心已徹底發(fā)冷，以李逆剛才的出劍速度，完全可以在出槍前就將他殺死。那柄龍香劍的劍柄，仿佛也是一柄可以殺人的木頭。

“依老夫看，你應(yīng)該改號叫‘快嘴公子’才名副其實?！弊I笑之人站在門外，正是剛才被眾人攆出去的老者，卻不知何時他已換上一件黑色長袍，手上多了一把褐色的蟒頭拐杖，此刻正陰森森的走了進來，似笑非笑。

李逆站了起來，人群里一陣騷動，不知他要干嘛，他卻兀自走近柜臺里那一雙紅袖，對孫鳳說道：“金財神呢？”

孫鳳嫣然一笑：“財神爺?shù)男雄櫍覀冞@些手下又哪會知道？”

李逆打了個哈欠，又道：“你見過岳岱？”

孫鳳紅袖上翻，撫了撫發(fā)髻上的金簪，手搭在李逆的肩上說道：“是的。我本不該說，可誰讓你是反手劍客呢？有些規(guī)則別人一定要守，你卻不必?！?

李逆笑道：“我喜歡反手劍客的稱呼，但不喜歡你這樣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