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木劫

司馬萬通背靠高巖，生怕被金石砸中，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指了指外面，忙又縮回，道：“就在左邊第二棵樹下，那是專門用來套狼的套索，人一踩上去，繩索縛踝，就給倒提起來，掛在半空中……”

不待他說完，聶人龍已經輕身躍出，樹上群鼠見他露頭，紛紛擲石來砸，但見漫天黃金蕭蕭落下，聶人龍身如靈蛇，蜿蜒躲過“金雨”，來到松樹下。果見一條粗麻繩被機括支撐，套索首端已升至樹頂，聶人龍未及多想，縱身上樹使一招“靈蛇有腳”，雙腿便似生出觸足一般，踏樹急奔而上。

群鼠似是害怕毀了這棲身的松樹，擲金之勢漸緩，偶爾飛來幾塊，也是直襲聶人龍命門之處，令他不得不揮掌格擋，延耽一下進程，但絕不傷及樹干。

聶人龍足下輕靈，過了盞茶功夫，終于沿著繩索沖上了樹頂。但見這棵古松足有幾十丈高，松針茂密，松脂馥郁，他倏一翻身躍上了枝頭，滿樹的松鼠“呼啦”一下全部散開。但見四下里云鎖霧封，幾株鐵樹托風而立，宛如直聳云端一般，枝椏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金石，聶人龍細細觀瞧，見每塊金石旁必有一個松鼠窩，原來竟是它們填窩之用，而非樹上所結。

“真奇了，難道野人架當真有金礦存在？”其時大宋乾德初年，戰亂甫定，百廢待興，倘若此處真有金礦，官府必定征用。最不濟也要被那些私辦礦洞，諸如司馬萬通般的奸商偷摸開采，絕不會令它閑賦至今。

聶人龍輕身立于樹頂，四下顧盼，忽見前方三棵大樹冠葉交叉，云霧中隱隱有人影晃動。

他急忙縱身跨躍，幾個起落來在了切近，只見樹冠上有五只青面大猿繞樹騰挪，不斷施展身法拳路，圍住一人激烈酣斗。

那人頭有戒疤，上身赤膊，膚色黝黑古銅，面目淡然剛毅，略帶凄苦之色，身背一柄朱紫相間的長錐，右腳踝遭套狼索束縛，苦苦支撐五只青面猿的猛攻，卻不是一念是誰？

聶人龍大喝一聲，飛身沖入了戰群，與一念背靠背抗擊五猿。

這五只青面大猿各自身懷絕技，拳法卓然，除了虎鶴雙形拳，更會使那七星螳螂拳、羅漢拳、二郎神拳，甚至連當朝太祖所創的太祖長拳，也使的惟妙惟肖。

聶人龍不斷地呼斥氣息，施放真力，吸引五猿專攻自己，他腿法靈動，只躲不攻，抽空劈斷了一念腳踝上的套索，二人便在三棵古松冠頂繞了起來，眾猿厲聲嘯吠，于身后狂追不止。

“和尚！拿你的魔錐扎它們！”聶人龍出掌掃開一只青面猿，但那猿猴肉糙如鐵，膂力無窮，非但不曾受傷，反而激發了它的狂性，撲殺猛烈，遇物則撕，大開大合，連樹身都微微搖晃了起來。

“阿彌陀佛，這兵器內藏兇險，輕易使用不得。”一念施展“升仙蓮花掌法”連中三猿，原本這套掌法若是打在人身上，必定叫對手安然而亡，一擊斃命，且死時面帶微笑，便如同靈魂出竅，神魄升天一般。但這些青面猿身高八丈，得天獨厚，比那獅虎熊豹還要壯碩、兇殘，又身兼奇妙拳法，自非凡物，中了一念的蓮花掌也只踉蹌幾下，倏又怒吼著攻來，全然無礙。

他們立足之地乃是三棵萬年古松樹冠交叉之處，半空中山風習習，空間促狹，二人一面要應付兇猿，還要注意腳下枝椏的位置，一旦踩空摔了下去，那猿猴擅攀，幾下便可將他們追上撕碎。

先前聶人龍獨斗一只青面猿都略顯吃力，如今面對五猿齊來，漸漸被逼至了絕境，抽空又道：“苦和尚！快出兵刃吧，不然咱兩個就得死在這里了！”

一念濃眉倒豎，雙唇緊閉，面若雕塑，一言不發地跟兩只青面猿周旋著，頑苦支撐。

那“鳩血魔錐”乃是異兵奇刃，由西王母傳人的真力、洪媛的尸身、披棘刀，加上一念的燥血熔煉而成，除他之外無二人再能駕馭，聶人龍雖然心下焦急，但見一念無動于衷也只得作罷。

突然身背后勁風一凜，聶人龍下意識的側身閃躲，回頭一望，但見一把青綠色的鋸刀向自己斫來，卻不見持刀之人。

他驀地一怔，納罕之際，忽而又一把鋸刀凌空襲來，雙刀合并，瞬間舞成了一團刀花，聶人龍大驚之下，急軒掌風蕩開刀勢，縱身后退，卻不料身背后空門大敞，三只青面猿怪叫著同時撲來，一念驚呼：“當心！”不由自主地抽錐擲出，鳩血魔錐在空中劃了一道紫電，應聲刺進了一只大猿的胸膛。

只見那青面猿抽搐了幾下，周身血液被鳩血魔錐瞬間榨干，成了一張完整的猿皮，遭風一吹，輕飄飄落下了枝椏。

眾猿何其通靈性，面露懼色，紛紛避開魔錐耽在原地，想要撤退不甘心，為同伴報仇又忌憚那怪刃的邪力，只得不進不退，把一念圍住。一念見這兵器如此兇險，心中大為后悔，自是不愿再用。人猿面面相覷，僵在了樹頂。

聶人龍僥幸躲過一險，未及多想，小心對付那憑空來刀。

“什么人？快快現身，躲在暗處偷襲算什么英雄好漢！”他一對肉掌配合腿法施為，此時適應了這無人把持的雙刀，應付自如了許多，但見那一雙刀法凜冽，如餓虎撲食一般，卻瞧不出是何門何派的套路，鋸齒與刀刃合并一處，這兵刃也是怪異之極。

一時間無數個念頭在聶人龍腦中閃過，莫非那持刀之人會牽線馭兵法？在遠處以兩根細線操控雙刀，便如同戲臺上耍木偶戲法的一般，取人首級于千里之外；又或許他這兩把刀上附了魂術，那刀魂與自己前世有冤，今生復仇來了？

便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已與那雙刀對拆了百十來招，對方倏上倏下，旋斬八方，刀法狠冽如電，多以撲殺為主，咄咄逼人。

眼看退無可退，身后就是樹冠邊緣，聶人龍心下一橫，施展三生三滅掌奮力一攻，左掌“禪滅鬼神”，右掌“蕭殺紅塵”齊地打出。兩招滅字訣掌法何其兇猛，去勢滔天，毀萬物經絡，阻生靈氣血，對自身的反噬也是極大，若非他身負海餮功神通，將自損之力吞消化解，如此兩招同時使出，敵人未能傷損一千，他自己就要先損八百。

雙刀遭到掌風波及，感受到那蕭索殺意，驀地向后急掠，似是擔心刀鋒受損一般。聶人龍頓覺疑惑，他起先只道是自己須找出暗中操刀之人，否則如何與這兵器拆斗也是徒勞無功之舉，但見對方竟如此在意這雙兵刃，心念一轉，頓足躍到了雙刀切近。

那雙鋸刀似乎也是一愣，沒料到他竟然如此大膽，只略微一頓，隨即橫刀斬他肋下。

聶人龍等的就是這一著！昂首一記后仰，將全身氣力凝至雙腿，使一招“白蛇過隙”往前一鏟，委身滑到了雙刀背后，不待招式用老，順勢騰空，真力再度凝掌，“大海無量”瞬間爆發出裂地一劈，襲向那雙刀間隙之處。

本來空中只有這一雙鋸刀，但聶人龍卻掌劈雙刀之間的無物之處，便如同萬鈞之力打向虛空一般，該是一無所獲。

然而那雙刀卻劇烈顫抖著急忙合攏，居然主動招架，害怕那空白之處被他打到。只聽得一聲悶響，雙刀被他來掌打折，刀身有綠血流出。

那空白處漸現碧綠之色，過不多時，竟然出現了一只五尺多高的螳螂！赤目碧身，腹袋長囊，竟是一只巨型的狹翅大刀螳！背上一對薄翼頻頻震動，脛端的螯刀被聶人龍掌力劈斷，已經彎曲的不像樣，那三角腦袋上頂著一株枯草，正是隱身草。

聶人龍恍然大悟，想來這便是那隱身草的守護獸——守藥靈螳了。

他先前采摘隱身草時沒見到守護獸，就曾感到過疑惑，然而當時見到了同伴燃起的煙霧信號，急于趕路也就沒想太多。原來這守藥靈螳刁滑的很，竟然近水樓臺先得月，守藥的同時也自行用起了隱身草。

只因這隱身草須得功力極高之人以真力催逼，才能使其現形，那守藥靈螳見聶人龍武功太強，當時并未現身，而是使用隱身草隱形，一路跟他來到了松林，直到見那五只青面猿把他逼至了絕境，守藥靈螳這才現形欲要殺人奪藥，卻沒料到聶人龍臨危不亂，竟窺破了其中玄機，一擊將它挫敗，現了形。

大猿、靈螳雖然連連遭厄，但畢竟是野獸，不懂那進退之法，仍圍住二人逡巡不肯離去，俟機進攻。

忽聽得四周“沙沙”聲響，便似有萬股風流透過樹葉，穿松向上，聶人龍驚呼：“不好！”只見無數松鼠從枝椏間竄了出來，茫茫多的松鼠各自舉著一捧石子，口中不斷咀嚼著什么，倏爾將那口中之物吐在石子上，石子金光一閃，徑自成金！

頭鼠厲鳴一聲，群鼠隨聲附和，紛紛將金石投擲過來，它們身形雖小，但爪力卻出奇的大，準頭俱佳。但見萬道金芒破空襲來，金石之堅利，連那青面猿也要迫不及待地尋所躲避。

聶人龍豎掌畫圓，斂風成墻，使一招“桃李滿園”勉強蕩開漫天金石。招式甫畢，又有無數金芒砸來，簡直防不勝防。他眉頭一軒，當機立斷道：“和尚，與其在這等死，不如跳下樹去一逃！”說著便與一念“噌噌”兩聲，分別躍冠向下。

這萬年古松的樹冠十分茂密，幸得他二人輕身功夫都是極好，下落之際仍能兼避，不至于被那鋒利的樹杈刺傷。

卻見四道灰影一閃，群猿疾掠而來，它們最擅攀樹躍林，此時見二人正中下懷，立時怪叫著來抓他們。

聶人龍忙從懷里掏出隱身草一分為二，凝掌發力將半株草藥拋給了一念，道：“手心捻草，催動真力！落地后跟著我跑。”

一念不明就里，但見聶人龍如此吩咐必有道理，于是依言行事，二人真力一入草根，那隱身草馬上散發出暗淡黃光，一閃而泯，將他兩個的身形也隱沒無蹤。

四只青面大猿本來信心滿滿，突見獵物消失，一張猿嘴開得老大，長臂懸掛在樹杈上，兀自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滿樹的松鼠丟失了目標，便也停止投擲，瞪著一雙雙小眼四下尋覓起來。

聶人龍和一念穩穩落地，耳聽得身后猿聲漸稀，心下稍有寬慰。聶人龍略一分辨，發足朝司馬萬通藏身的高巖處奔去。

他跑了一會兒，覺得身后無人跟來，忙回頭望去，只見一念頓身樹下，不停地上下騰挪，震身抖動，神情惶然，似是被什么東西俯身了一般。

聶人龍心下一凜，皺眉道：“苦和尚？出什么事了……”

話猶未了，卻見一念后頸處暗影一閃，直直地沖他飛來，聶人龍定睛觀瞧，還沒看清楚來的是什么，只覺得后脖子上一麻，心中頓生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