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大梟鵠

梟鵠怪叫三聲，從口中噴出一團黑煙。這團黑煙升至半空，罩蔽住整間洞室，繼而緩緩下降，竟如黑云壓境一般。

聶人龍連連發掌，企圖以“大海無量”的噴薄斥力吹散黑煙，但連試了幾次都不管用，他驀地反應過來，對方是妖魔，身具魔元，若非特殊的驅魔法術、法器，單憑武功是很難打敗它的。

聶人龍急忙呼喝眾人圍靠在一起，別被那梟鵠暗中啄到。

見皮先還在一旁踟躕發愣，一念急忙搶過去把他拽了過來，五人肩背相連，被半空中的黑煙圍在了垓心。

黑煙持續下落，那梟鵠似是有意玩弄眾人，仍站在祭壇上昂首噴煙，短翅微振，周身妖氣大盛。

司馬萬通惶然道：“這煙里會不會有毒？”

洪媛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拆開金線，倒出來幾枚草葉在手心里，道：“這是野人架產的驅神草，含在嘴里能御百毒。”說著便給每人發了一片，待發到皮先時，她猶豫了一下，沒有給他。

一念將自己那片“驅神草”撕了一半分給皮先。聶人龍口含草葉，頓覺那葉片上帶有體溫，還隱隱夾雜著洪媛貼身的體香，登時心曠神怡，瞥了洪媛一眼，微微發笑。

洪媛不明就里，柳眉微挑，反瞪著聶人龍，但見他賊忒嬉嬉地咂了咂嘴，頓時明白了過來，臉上一片緋紅，急忙啐了他一口。

有“驅神草”御毒，聶人龍心下再無忌憚，沖身朝著空中下壓的黑煙而去，自忖以自己深厚的功力，雖不能一招將妖魔制住，但牽扯它的注意力，令其余人逃走該是能辦到的。

聶人龍腿下生風，使出一招“游龍在天”升騰霧里，雙掌斂風，欲要撥開煙霧直沖梟鵠，豈料剛一觸碰那團黑云，他手指一頓，如中鉛石一般！

那黑煙竟有實質，而非眾人所見到的無形云霧，聶人龍心下大驚，連連出掌擊打，怎奈那黑煙受梟鵠的妖力影響，頑若磐石，堅如銅墻鐵壁，仍自不停地下壓，絲毫不為外力所動。

聶人龍身在半空，無處借力，況且靈蛇足和三生三滅掌都是極為消耗真力的武功，此番消耗更是成倍增長，過不多時已累得他滿頭大汗，只得暗自運轉查氣之術，調動體內氣息凝至掌心、雙腿。

但見他雙掌游曳，剛柔并濟，腿法輕靈多變，連使“紛紛擾擾降霜華”跟“蒼蒼茫茫弒無極”兩式，再配以靈蛇足的上下翻飛，閃轉騰挪，一時間竟強行迫使那團黑煙停在了半空。

地面上，眾人只覺得頭頂一道青影來回穿梭，大戰八方妖氣。眼看持續下落的黑煙突然停下，司馬萬通喜道：“聶英雄武功如此之高，連妖魔都奈何不了他，堪稱絕世高手，少年英豪！”

一念目光如炬，逡視上空，倏爾眉頭微皺，沉聲道：“不好！”

司馬萬通一怔，笑道：“和尚，沒有你這樣的。聶英雄身手好不好，那是有目共睹的。你說他不好，難道你比他強么？妒忌別人可不該是佛門弟子所為……”

不待他說完，一念已然點足而起，輕身沖上了半空。

聶人龍正值揮掌發腿之際，見這魔煙經自己一番猛攻過后停止了下壓，心中十分欣慰，突然心口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四肢渾然無力，只覺得意識還在，身體卻知覺全失，直愣愣地摔下云端，好在此時一念已經沖了上來，將他穩穩接住，落回了地面。

黑煙復又下壓，呈天塌之勢滾滾而來。聶人龍心下大驚，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然受傷，他急忙運轉查氣之術，欲要調動氣息療傷，忽覺體內空空如也，竟無氣息可用！

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他修煉海餮功最重要的便是修煉氣息，而經由查氣之術調息凝氣，聚力增強招式的威力，也是他一身功夫的精妙所在。如今氣息一失，便如同饕餮沒了胃口一般，聶人龍心下驚慌，額頭頓時沁出了汗珠。

一念急忙出掌抵住聶人龍后心，為其灌輸真力，佛家內功與佛理相諧，渾然天成，隨遇而安，一入聶人龍體內即刻轉化為氣息，便如同餓極了的饕餮突然見到食物一般，受這股外來氣息的牽引，聶人龍默念八氣心法，心中存想，一呼一吸之間，頓覺氣息萌萌恢復，自身功力又回滿了充盈的狀態。

他倏一復原，當即片刻不停，還要沖身再上，卻被一念拉住，說道：“聶兄，你與這妖氣相拼，自身透支嚴重，況且人魔殊途，若無正確的法門除魔，只會徒勞無功。”

聶人龍縱然心下焦急，卻也心知一念此話在理，狠狠頓足，嘆道：“可惜我自幼修道，卻半點驅魔法術也沒學會！苦和尚你也不懂除魔，這下可如何是好？”

洪媛從腰間抽出了三道靈符，說道：“這是我從一個云游道人那里求來的，他說這三張符分別附有雷、火、風三大天劫，是專門用來除魔驅鬼的靈符。”

聶人龍微微一怔，將信將疑道：“你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洪媛杏眼微瞥，斜睨了他一眼，道：“少廢話，你到底會不會用？”

不待聶人龍答話，司馬萬通搶言道：“以血做引！靈符一沾人血，便會幻化出無窮威力。制符之人有多高的道行，靈符就有多強的神力，是以一道小小的靈符之中，很可能蘊含著通天法師般的威能！”

眼見黑煙已距眾人頭頂不足半尺，聶人龍未及多想，一把奪過靈符，咬破手指，把血灑在了符身上。

淡黃色的紙符一遇人血開封，登時金芒萬丈，符身“嗤嗤”作響，升起幾縷青煙，聶人龍抬手一揚，靈符上天，化作一味烈火直沖云霄，閃騰著赤芒，怒燒半空中的妖煙，真火黑霧立時戰作一團。

但見神火雖烈，卻不足以戰勝妖氣。眼看火勢漸弱，就要被黑煙壓制，聶人龍連連汲血，欲給另外兩道靈符開封。

他二度將血灑上靈符，那另外兩道紙符竟無動于衷，再無青煙冒出，聶人龍正自納罕，司馬萬通道：“換別人的血試試！恐是一人之血只能開一道靈符。”

聶人龍頓覺有理，忙把兩道靈符分別給了一念和司馬萬通。

司馬萬通手持靈符，尬然一笑，囁喏道：“還要我出血嗎？倒不是怕疼，只是死在這里你們可不好拾掇……”眾人見他臉色慘白，氣息不足，確有貧血之虞，實不宜再度失血。

洪媛柳眉一挑，哼道：“你們倘若覺得讓一個女子汲血是光彩之事，那就來吧！只是我自己不便動手，你們哪個來替我咬破手指？”說著纖手一伸，露出白皙玉蔥指。

皮先從地上站了起來，萬念俱灰，臉色黯然，嘆道：“罷了，就用我的血吧。”接過了司馬萬通手中的靈符。

空中真火兀自苦苦支撐，眼看便要遭黑煙完全吞沒，一念和皮先雙雙咬破手指，鮮血一浸靈符，金光甫出，天雷、巽風齊現，沖出靈符的封印，直奔黑煙而上。

三股天劫神力嘯涌交匯，天雷勾動地火，神風牽引陰陽，風、雷、火交織，瞬間兌成天網，演幻出無窮變化，頓將漫天黑煙一并驅散，露出黑洞洞的天窗。這三道靈符威力之強，殊難想象那制符道人神通有多廣。

但見妖氣散去，眾人心下均是一喜，急忙發足朝天窗奔去。

卻見一道黑影“呼啦”一聲沖了上來，梟鵠揮動著短翅，利爪頎長，凌空撕抓五人頸項。聶人龍不敢硬接，施展靈蛇足攀墻躲避，掌風吸納其余幾人，牽引同伴落地，勉強避開了梟鵠的攻勢。

聶人龍喝道：“萬事通！你不是說梟鵠不會飛嗎？”

司馬萬通辯解道：“它確實沒飛，是跳上來的！”

聶人龍定睛觀瞧，見那梟鵠雙翅奇短，雖然連連揮動，但只作平衡身體之用，兩條腿卻是粗壯無比，筋腱發達，配合蒲扇般大小的利爪，確能做到長途奔襲，凌空跳躍。

暗梟鵠低鳴一聲，又是攢力一躍，直沖盤纏墻上的聶人龍撞來，聶人龍欠身一躲，雙腿如觸，靈蛇般貼墻翻滾到了旁邊。那梟鵠頭瘤堅硬，“嘭”的一聲把洞墻砸出一個大窟窿，倏爾拔頭再撞，聶人龍足下輕靈，不住地翻身閃躲，游刃有余。

梟鵠見多次傷他不得，十分惱怒，繼而狂性大發，口中唳叫不止，揮爪頭擊，喙噴戾氣，速度更加快了一倍，將聶人龍逐漸逼入死角。

一念大喝一聲：“聶兄當心！”猱身而上，以蓮花掌蕩開梟鵠利爪。皮先惱那梟鵠欺他，心生怨憤，也從腰間抽出利斧，上前助拳。

豈料那梟鵠極為奸滑，感應到身后來人，忽然佯攻一記，使得聶人龍不得不守，回身掃出暗爪，突襲來援。

一念和皮先實未想到這猛禽竟有如此心機，援攻之際完全沒加防范，二人頓時胸腹遭撕，被利爪撕出了三道深痕，鮮血飛濺，應聲落地。

聶人龍驚呼一聲，心神稍分，驀地眼角勁風掠過，他下意識地矮身躲避，只覺得肋下一麻，傳來鉆心的劇痛，那梟鵠以短翅撩他眼角，后又用利爪撕他左肋，若非海餮功自行化去三分勁力，只怕他現在已是半身分家了。

一絲鮮血從他肋下劃出，聶人龍強忍疼痛，出掌格開梟鵠來爪，飛身落回了地面，重重的喘著粗氣。但見那天窗出口就在頭頂，卻遲遲無法飛躍。

那梟鵠頻頻得手，顯得十分得意，放聲鳴叫，梟唳酣然，忽而嗅見了血腥，興奮異常，撲身騰挪，張開長喙，分啄從三人傷口中流出的鮮血。

但見那梟鵠東張西望，通身藍羽抖動，一雙小眼滴溜亂轉，嗅來嗅去，越過聶人龍和皮先，直沖一念撲了過去！

一念不避不讓，出手抵住了梟鵠又長又尖的鳥喙，如此一來，胸腹間的傷口遭到牽扯，血流不止。梟鵠越發地瘋狂、興奮，似是對一念身體里的鮮血十分垂涎！長唳一聲，妖氣再現，張開長喙便要啄他傷口。

卻見一道青影迤邐而來，聶人龍雙腿電出，使一招“倒蟒盤云”，以雙腿纏住了梟鵠的脖子，猛地向后拉扯，便與一念一個推，一個拉，跟那梟鵠展開角力。

梟鵠身形似人，但頸項極粗，聶人龍雙腿不易施展，只得以雙倍的力氣死纏著它不放，苦苦支撐，那梟鵠見血眼紅，硬扛二人的力道，也要啄食一念傷口里的血，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司馬萬通見一旁的石案上還剩下半顱駱駝血，急忙支撐著起身奔近，捧起顱中的駝血朝梟鵠扔了過去。

駝血燥熱，腥氣遇風張揚，雖然只有半顱，但氣味瞬間便在洞室內彌漫開來。

司馬萬通本打算以此引開梟鵠，卻見那梟鵠竟然心無旁騖，絲毫不被駱駝血所吸引，一意孤行地就要啄食一念的血。

聶人龍不禁心下詫異，訝道：“萬事通！這怪禽不是最喜歡駱駝血嗎？怎么突然又愛喝人血了……”但覺梟鵠力大，自己絲毫不容分神。

司馬萬通也頗為不解，目瞪口呆道：“是啊，梟鵠喜食燥熱之血，所以駱駝血才是上選，琉球國的人都這么說，難不成是他們騙我？可從這猛禽先前的舉動來看，它確是喜嗜駝血無異！”

聶人龍沉思了片刻，突然心下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詫道：“除非苦和尚的血……比駱駝血更為燥熱！才引得這梟鵠如此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