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妖獸之亂

聶人龍大喝一聲，周身真力縈繞，袍袖鼓風，兩極相諧，海餮功練至如斯地步，已經無需起勢，真如體內養了一只海饕餮似的，隨他氣息吸斥任意調遣。

聶人龍站立原地凝神一吸，全身脈絡噴張，“噬八方”神通瞬息發出，頓將祭壇下方的蠻人一并吸離了地面，隨手再打出一掌“桃李滿園”，掌心斂風畫圓，眾蠻人被這延綿而上的真力頂在半空中旋轉不止。

皮先有血鴉披風護體，勉強退到了一旁，訝道：“你、你使的是何妖術？”一時目瞪口呆，徑自不敢上前。便在這一怔之際，聶人龍先后打開了一念、司馬萬通身上的鐵鏈，倏爾下來祭壇，把走投無路的洪媛給拉了回來。

洞室出口被蠻人放下的石門封鎖，那石門重逾千斤，由深層精巖打造，聶人龍也無能為力，見四下無路，他抬頭向上瞥了一眼，喝道：“走天窗！”

卻見一片赤光斜刺而來，皮先怒道：“擅闖野人架還想活著出去？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手盤血鴉披風，倏卷倏直，變幻無方，一件披風竟能作十八般兵器打出，分襲聶人龍周身命門。

聶人龍連使“和風煦柳”、“桃李滿園”、“枯木逢春”三掌，牽引兇猛來勢，三招生字訣掌法掌力綿綿，如風拂面，力道雖乎于懸絲搭脈之間，卻能夠后發先至，見仁則生，逢兇而滅。

皮先哪知道這其中奧秘，見對方掌力忽然變得如此羸弱，只道是聶人龍先前不過靈光一現，虛張聲勢罷了。仗著有血鴉披風在手，當即足下生風，招式層層迭進，血紅翎毛迎風而長，鋒利怨毒，猶如活物蜿散斫立。

聶人龍步步后退，半空中一干蠻人受他真力影響，此時仍未落下，皮先戰意正酣，也不管是敵是友，將手中披風舞得呼嘯散開，漫天翎毛如狼牙一般見人便噬！無數蠻人遭血翎封喉，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已慘死在半空中。

聶人龍呵斥道：“你瘋了？他們可都是你的族人！”皮先雙目通紅，臉上皺紋如刀，怨憤道：“都是你們逼的！與其被賣去做奴隸，遭人羞辱、囚禁，還不如一死來的痛快……”雙臂一振，血翎在空中劃了個圈，登時又有幾名蠻人身首異處。

聶人龍見對方癲狂，已至不可救藥，此間腥風血雨，他實在不愿多增殺戮，反手一掌“蕭殺紅塵”阻住了皮先雙臂的氣血，皮先只覺得上身一麻，知覺頓失，血鴉披風應聲落地。

“如此大兇之物，本就不該在人世出現！”聶人龍出掌把披風吸入手中，輕輕一撕便將它撕成了兩半。皮先見狀大驚失色，踉蹌著跑來欲奪，聶人龍抬腿一記“靈蛇吐信”正中他下顎，直踢得他兩眼狂翻，倒地不起。

但見司馬萬通連番失血，幾近暈厥，一念從鐵鏈中脫困之后便為他療傷，以真力護其心脈，到此時已無生命危險。聶人龍扶住洪媛，一念挾著司馬萬通，步下祭壇便要沖向天窗而逃。

一陣刺耳的唳叫傳來，聶人龍心下一凜，只覺得頭頂狂風四起，周天氣流似乎被什么東西遮蔽，窒悶難息，一片大大的投影從洞室的天窗落下，堵住了眾人的去路。

皮先抬頭一瞧，登時臉現喜色，艱難撐起身子，虔誠道：“鴉神！是鴉神顯圣了……烏蠻族上古的神明，請你制裁這些惡人吧！”

只見一只巨大的禿鷲從天而降，嘴如彎鉤，通身棕羽，一人多高，振翅三丈，背上還馱著個肥胖圓潤，長著藍色翎毛，雙翅奇短的人形怪鳥。

皮先手不能動，屈膝而跪，連連磕頭，喃喃道：“鴉神受到駝血的感召，終于再次顯圣了……臣民只想咨問鴉神，如何才能驅散黑暗，讓野人架重見天光？”

聶人龍心想：“原來他也是為了此事開壇祭神。如此說來，那遮蔽天光的邪祟就與蠻人無關了。”

卻見那胖鳥毫不理會皮先，扭動身軀跳下鷲背，徑自朝石案上盛著駱駝血的獸顱去了。它似是非常貪戀駝血，長喙急咂，片刻便將十幾樽駝血喝了個精光。

那只大禿鷲待胖鳥剛一落地，便箭一般地沖下了祭壇，直撲滿地的野獸尸體而去，那腐爛、燒焦的腐肉正合它胃口，掩翼啄食，吃得津津有味。

皮先又問了幾遍，見那“鴉神”更不答話，心下十分納罕，還欲再說，卻見聶人龍笑道：“老皮可汗，別白費力氣了，它不過是只貪食血腥的鳥兒，不是什么神明。”

皮先登時慍怒，呵斥道：“休得胡說！你對鴉神不敬，當心遭報應！”

“那確實不是什么鴉神……而是梟鵠！它所騎乘的是食腐鷲。”司馬萬通目光如炬，盯著那兩只大鳥說道。

皮先訝道：“你，你說它不是鴉神？”

司馬萬通點頭道：“梟鵠體型擬人，擅奔涉但不會飛，喜飲燥熱之血。食腐鷲是狗頭鷲的一種，身材高大堪比大鵬，顧名思義，便是以食腐肉為生。這兩種大鳥本不屬同類綱目，竟能相偎相攜，彼此寄生，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皮先驀地一怔，內心信奉的神明崩塌，如中雷擊，“撲通”一聲癱軟倒地，囁喏道：“不可能，不可能……鴉神怎么會騙我……”

司馬萬通見他不信，嘆了口氣，繼續道：“梟鵠多生長于琉球島，那里盛產櫻花，幼鳥便以櫻花為食。雌鳥食單櫻，雄鳥食雙櫻，長大以后就變得暴躁無比，貪嗜燥血。而駱駝久居大漠，其血是萬物中最為燥熱的，這恐怕也是吸引梟鵠來此處的原因。”

洪媛在一旁聆聽，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口若懸河，登時神往，問道：“那你快瞧瞧，這只……梟鵠是雌是雄？”

司馬萬通臉現尷尬之色，笑道：“我也僅是知道出處而已，至于如何分辨雌雄，在下尚不能知。”

洪媛大感失望，斜睨道：“原來如此，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還不如渾然皆罔的好，省得不求甚解，誤人子弟。”

司馬萬通遭她譏諷，一時啞口無言，灰頭土臉，卻聽一念沉吟道：“女施主此言差矣。所信者聽也，然聽猶不可信。說者既說，聽著信與不信，或在一念之間，貧僧以為，略知總比不知要好。”

司馬萬通見一念替他說話，受寵若驚，竟也忘了失血身虛，連聲笑道：“就是，就是，我也這么覺得……”

忽見那梟鵠食罷了駱駝血，長鳴一聲，大禿鷲受它召喚不敢違耽，戀戀不舍地放棄了眼前沒吃完的腐肉，飛回到了梟鵠身旁。

梟鵠利爪一頓，猱身上了鷲背，大禿鷲振翅起飛，風塵翕張，一雙大鳥吃飽喝足，酣然而唳，沖著天窗外面颯颯飛去。

皮先此時雙手氣血恢復正常，急忙起身去追“鴉神”。他常年在野人架的山林中奔走，雖已年過六旬，但身手異常敏健，腳踏石案沖身而起，身手抓那禿鷲的尾翎。

聶人龍驚呼道：“不可！”

話音剛落，只見禿鷲背上的梟鵠猛然回頭，長喙張大，從口中噴出來一股戾氣，皮先身在半空，無處躲閃，正自驚訝“鴉神”何以要對自己出手，卻見聶人龍腿法輕靈，踏空掠來，將他拽回了地面，躲過一劫。

“你現在相信這胖鳥不是鴉神了吧？”聶人龍凝視著二鳥，倏一凹掌發力，打出“噬八方”襲向天窗。

皮先驚魂未定，怔怔地點了點頭，囈喃道：“它不是鴉神……那么鴉神另有其人？”

司馬萬通見他仍自執迷不悟，啐道：“呸！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事在人為，做買賣講誠信；練武靠毅力跟天賦；當和尚也要苦鍛自身，磨練心性。凡事講究的是一個‘修’字，而非‘求’。你事事乞求神明，就算真的有神存在，也要被你累死了。”

“噬八方”神通一出，登時將二鳥的身形拉離了天窗。聶人龍單掌甫出，吸力成渦，勁風源源不斷地流入掌心，四周真力升騰，他屹立地面，憑一己之力竟將兩只絕世罕見的大鳥限空難飛，那禿鷲死命地向上猛沖，嘴里發出刺耳唳叫，怎奈海餮功的呼吸之道太過精奇，以小見大，掌心產生的吸力當真如同饕餮噬天，大啖八方一般，無一物能夠逃離其口。

大禿鷲試了好幾次，都飛不出聶人龍的掌心，那梟鵠似是極為不滿，連番揮動短翅敲打禿鷲的頭。

那禿鷲的腦袋被就極小，沒有羽毛覆蓋，狀如雞皮，遭梟鵠這么一捶，登時鼓出了幾個紅包，顯得甚是滑稽。

一念不解道：“聶兄，你為何不放這兩只鳥飛走？”

聶人龍道：“這一雙猛禽太過蹊蹺，我疑心野人架天光遭蔽之事，就與它們有關！”

忽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只見那梟鵠用利爪擰斷了禿鷲的脖子，雙禽猛然跌落向下，梟鵠翎尾一立，平穩站定，倏爾嘬喙喝了一口禿鷲腔子里的血，似乎是嫌它不夠燥熱，急忙又吐掉了。

司馬萬通訝道：“它惱那食腐鷲飛行不利，遲遲出不去洞口，便將它殺了……這梟鵠未免太兇殘了些！”

只見那梟鵠連連揮爪，瞬間便將禿鷲的尸身撕成了碎片，長嘯一聲，通身藍翎泛起一層黑氣，金黃色的利爪漸變頎長，短翅移形，梟身一震，整座洞室都跟著微微晃動了起來。

眾人從未見過如此異禽，俱感萬分詫異，聶人龍心下一凜，驚呼道：“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