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拾和于叁道別,走到于叁姐烙鍋店對面的一家樂燒烤店。
一家樂燒烤店店內冷清,只有一個客人在艱難地咽炒飯,體型微瘦的中年老板在角落的座位看抗戰電視劇。體型微胖的中年老板娘懷中綁著襁褓中的嬰兒,坐在客人對面,問他一些飯菜口味的問題。吃飯的客人細數炒飯的味道出現的種種問題,老板娘聽了直點頭。
見陳拾走進來,老板娘趕緊站起來問陳拾:“客人要吃什么?”
陳拾看到店內唯一的客人吃的炒飯是酸菜肉絲飯。
“酸菜肉絲飯吧。”
“老齊,炒碗酸菜肉絲飯!”老板娘對老板吆喝,帶陳拾在一個位置坐下,對他說:“馬上就炒好。”
老板收了手機,進廚房炒酸菜肉絲飯。
老板娘又坐到剛剛和她說話的客人對面,細細聆聽客人說的話。
客人吃到一半,拍拍肚子:“太飽了,吃不下……對不起,留了這么多。”
“沒事兒。”老板娘皺眉笑,收走客人桌上剩下的酸菜肉絲飯。
客人付了錢,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板娘倒掉剩下的飯,把碗筷放進洗碗池,端一杯茶水放陳拾桌上,提醒道:“茶有點燙。”
“你們家生意不太好啊。”陳拾把挎包里的瓶蓋拿到桌上數數。
老板娘聞言,坐到陳拾對面對他解釋:“我們家的飯菜和燒烤便宜,而且從來不缺斤少兩,用的食材是天然無污染的,為什么生意不好?”
陳拾:“我第一次來你家吃飯,先吃吃看吧。”
老板娘點頭,她懷中的嬰兒扭了兩下,老板娘抱著嬰兒搖晃身體,嘴里噥喃“哦喂”的柔和聲調哄嬰兒。
陳拾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燙到嘴巴,他的眉毛舒展,輕輕問老板娘:“幾個月大了?”
老板娘用手指逗嬰兒的下巴,笑問:“給哥哥講講你幾個月大了?”
嬰兒抓住老板娘的手指,“欸”了一聲。
老板娘回答陳拾:“小寶說他五個月大啦,他是個男孩,他說他叫齊樂民,長大后要當造福人民的科學家。”
陳拾笑了,對老板娘說:“你們養他不容易啊,又要工作又要照顧他。”
“天下父母一個樣,沒什么難不難的,都會過去,就是喂奶和換尿布的時候有點麻煩,在外面影響客人,在廚房煙子嗆人。”
陳拾想了想自己的父母,但他想不起來,略有些悲傷地嘆口氣。
老板很快炒好了酸菜肉絲飯端到陳拾桌上,飯的分量足,盤底溢出了一些油。
陳拾收好桌上的瓶蓋,舀一口飯。酸菜太酸,鹽放太多,嚼飯如同嚼石灰,吃一口就膩了。能把炒飯做得這么難吃也是一種境界。
“好吃么?”老板娘關心的問。
“不錯。”陳拾昧著良心答。
老板娘開心:“好吃就多吃點,不夠我們再添。”
陳拾又舀一口飯在嘴巴里,生硬地嚼,忍住嘔吐的欲望下咽。“你們家什么時候開的這家燒烤店?”
“有兩年了吧。聽說這邊建設得好,而且我們在這邊也有房子,于是就來這里開燒烤店了。”
“聽你的口音是本地人。你們是金沙村的人嗎?”
老板娘看向陳拾:“你也是金沙村的人?”
陳拾吃口飯:“我不是金沙村的人,但我想問一些金沙村的事。”
看抗戰片的老板離開座位,站到陳拾身邊,語氣強硬:“我們不談金沙村的事,你趕快吃完走人。”
陳拾停下手,抬頭看老板。老板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老齊,這是客人。”老板娘哐好了懷中的嬰兒,“他只是問問。”
老板問陳拾:“你為什么問金沙村的事?”
“我有個朋友以前就住在金沙村。”
“你有個朋友?呵。我倒想知道你那個朋友叫什么名字。”
陳拾猶豫了半分鐘,對老板說:“安悠悠。”
老板和老板娘不說話了。老板默默坐在老板娘身邊,從她懷里抱過嬰兒。一家樂燒烤店里,三人互相對視,但誰也沒有說話。
老板娘顫巍巍地開口了:“她,她還活著嗎?”
“嗯。”
老板:“她過得好嗎?”
“我不能說。但是我想知道金沙村的事,尤其是和安悠悠有關的事。”
“我可以給你講金沙村和安悠悠的事。”老板說,“但你不能發到網上。上次有個人來問我們金沙村,結果把我們說的東西發到網上,又是介紹我們的家庭情況,又是說金沙村震后建設怎么怎么樣。我告訴你,我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不要每個人來揭我們傷疤,懂不懂?地震過了九年了,我們的生活不需要任何人來評論或是可憐,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了。”
老板給陳拾說了金沙村的事,尤其是那些和安悠悠有關的事。
木泉市原本叫木泉縣,是個小地方,金沙村位于木泉縣,九年前屬于偏遠的山區。安悠悠一家四口人,父親安有能,母親黃怡,姑姑安晨光。教育不發達的原因,金沙村來了一批鄉村教師。在安悠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安悠悠的姑姑安晨光嫁給了男教師張郝敬。安晨光和張郝敬、安有能和黃怡的婚禮是在同一天舉行的。結婚之后,安晨光和張郝敬誕有一女張雨潔,安有能和黃怡誕有一女安悠悠。
“張雨潔?”陳拾總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怎么了?”老板疑惑。
陳拾隨口回答:“安悠悠和我提到過……張雨潔。”
老板笑了:“提到很正常,安悠悠、張雨潔和我的女兒齊樂樂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齊樂樂每年過年都盼著兩個小姑娘呢。”
“但是……”老板語氣一轉,忍不住噯出一口氣,對老板娘喚道:“拿兩瓶啤酒過來。”
老板娘從冰柜里拿出兩瓶啤酒,用塑料杯子給老板和陳拾倒滿。
老板一口喝完塑料杯里的啤酒:“安悠悠和張雨潔怪可憐的。”
張雨潔和安悠悠讀小學的時候,張雨潔爬山的時候摔到了頭,需要大量的輸血。張郝敬給張雨潔獻血,但他的血型和張雨潔的血型不匹配,張雨潔母親安晨光的血型也和張雨潔不匹配,反倒安有能的血型和張雨潔的血型一模一樣。張郝敬發覺事情不簡單,帶張雨潔去做親自鑒定,結果張雨潔不是他的女兒……
“村里人懷疑安有能和張郝敬結婚那天是不是走錯了房,上錯了床,你也知道,兩家人一起結婚,都喝得醉醺醺的,晚上燈一關誰也不知道是誰……”老板又喝完一杯啤酒,“張郝敬也是,拋棄了工作和妻女……安晨光和張雨潔之后和安有能他們生活在了一起。那之后不久,地震發生了,活下來的只有張雨潔和安悠悠……張郝敬接走張雨潔,但是安悠悠……”
“張郝敬和張雨潔呢?他們在哪兒?”
“他們住在金沙山頂,張郝敬還經常來照顧我們的生意。你如果要找他們,隨便找一條路上山吧。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謝謝你。”
“不用。”老板看了看陳拾桌上的酸菜肉絲飯,“我說了這么多,你還是沒吃完,炒飯的錢要照付。”
陳拾摸摸頭:“我已經飽了。”
“行了行了,說多了都是廢話,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吃。”
陳拾從跨包里拿出一張十元交給老板娘,又對老板說了聲“謝謝”后,走出一家樂燒烤店。
金沙街充斥著嘈嘈的人聲和濃厚的辣椒味,像條火紅的緞帶系在金沙山腰上。在這里住著窮人,住著富人,有高檔的商業街,也有巷子中的小超市。陳拾抬頭望金沙山頂。
天已經黑了。金沙山頂或許是金沙山上唯一一個噪音傳達不到的地方,山頂周圍好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熱鬧,吹進其中的只有徐徐的晚風和清涼的月光。
“今天收獲不錯嘛。”陳拾說道,“時間不早,小灰和媽媽一定回家了吧。”
陳拾打算找時間再拜訪金沙山頂的張郝敬一家。
回家路上,陳拾打電話給曹榮國。
“有事快說,我很忙。”
陳拾:“我可以去安悠悠住的地方拜訪一下吧。”
曹榮國:“僅僅是我無法決定這件事,但我可以幫你問問。”
陳拾:“麻煩了。”
曹榮國:“哈,你小子……”
曹榮國掛掉電話。
陳拾回到家。
“拾哥——拾哥!”剛來到客廳,西門拾肆就迎上來,在陳拾面前蹦蹦跳跳。她穿著T恤和短裙,兩個馬尾辮一跳一跳。西門拾肆身后還有蘇拾壹和豆沙拾伍。
“小西門?這么高興?”
“小灰她好好玩啊!”西門拾肆指向天花板。
陳拾抬頭。一個小肉團粘在天花板上。
媽媽坐在輪椅上看電視,回頭對陳拾笑了笑:“回來啦。”
“嗯。”陳拾點頭。天花板的肉團是小灰嗎?
“看我把她抓下來!”西門拾肆雙腳一屈,高高躍起,抓到肉團。西門拾肆落地,舉起手中的肉團給陳拾看。
“小灰?”陳拾戳一下肉團。肉團跳到陳拾手上。陳拾跑到媽媽身邊:“真的是小灰!”
媽媽左手撐額頭,右手用遙控板換頻道:“不然呢?調教她花了我好大的精力。”
“不愧是媽媽……”蘇拾壹贊嘆,“經過訓練,我的能力也比以前穩定好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