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師怪徒
- 獨戰天涯(全二冊)
- 龍人
- 14987字
- 2018-06-12 15:01:29
向韓小錚包抄過來的三個人使得韓小錚無暇再去顧及其他事了。而岸上之人見同伴與韓小錚距離太近,便不再朝江中射箭。
到了水中,左家三人的武功便大打折扣,他們只能按部就班地慢慢向韓小錚靠近。
韓小錚待得他們離自己僅七八尺遠時,才喝了一聲:“蠢豬,你們上當了!”這次,他用的是原來的聲音。
那三人一聽是男人的聲音,不由驚怒交加,即使知道眼前這人不是阿蕓,他們也是決計不能放過了。
沒等他們沖過來,韓小錚將頭一縮,便已沒入水中!
三人奮起直追!卻再也尋他不著,正驚訝間,韓小錚已在他們五丈遠的地方冒了出來,高聲叫罵!
這三個越發惱火,當下更是緊追不舍!
韓小錚完全可以借水路逃走,但他想到此時木叔叔正孤身奮戰,如果自己逃脫了,這三人勢必要返身加入戰團,與其如此,倒不由自己來牽制住他們,反正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那三人沒想到韓小錚水性如此神出鬼沒,不由氣得哇哇大叫,卻也無可奈何。
韓小錚又一次從水中冒出頭來時,突然看到站在岸上的十幾個人身后又冒出了一批人,他們竟從后面向前邊的人揮刃砍去。
轉眼間,江岸上的左家人已紛紛栽入江中!等他們反應過來,大勢已去!
剩下的幾個人見勢不妙,拔腳就溜,沒跑出幾步,便被分割包圍,盡數斬死于江邊!
韓小錚又驚又喜,一時不明白這些人是什么來歷,但至少不是左家的援兵!
江中的三個人也已發現了這一驚人變化,他們不由大驚失色!
韓小錚高聲叫道:“岸上的英雄,這兒還有三人,你們便一并將他們除了吧。”
如此一喊,那三人嚇得趕緊向江對岸游去,再也顧不上圍殺韓小錚了。
韓小錚見他們三人溜走了,雖然有些可惜,但這也算是幸運的了,當下他便吁了一口氣,慢慢地往這邊游來。
江岸上神秘出現的這一批人對韓小錚視若無睹,他們以驚人之速殺了左家的十幾個人后,便如潮水般退入黑夜之中!
韓小錚跌跌撞撞地爬上岸,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水中的來回穿梭已耗費了他大量的體力。
突然,他發現刀劍相擊之聲已停止了,整個世界顯得很靜很靜!
他的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為木匠師葉刺而提了起來。
難道,他已遭了不測?
他再也顧不得喘息,掙扎著站起,便如喝醉了般向阿蕓家的庭院跑去。
他說過要與葉刺聯手的,那么他們便是盟友了,他如何能棄“盟友”于不顧呢?
當他翻過江邊一座小小的土丘后,已可看到那邊的情形了。
本是遠遠地圍著的無數火光這時已向阿蕓家的庭院集中,這說明左家的人——包括裝扮成左長笑的呂一海一定已不在了。
是不是他們已殺了木叔叔才離去的?
韓小錚深一腳淺一腳地向人群中央跑去,人們見他如此水淋淋的模樣,都紛紛給他讓路。
韓小錚從人群中沖進去,他看到了木匠師葉刺。
葉刺正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的嘴邊還掛著一縷血跡,身上更是傷痕累累,外人所能看到的,是一塊塊翻卷過來的血肉,那樣的觸目驚心!
當韓小錚出現時,葉刺的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要站起來,卻沒有成功。
韓小錚忙跑上前去,在他的身邊蹲下,不安地道:“木叔叔,你沒事吧?”
葉刺強力擠出一絲笑容:“木叔叔還沒死,阿……阿蕓呢?”
韓小錚沉默了片刻,方道:“阿蕓從閣樓上跳下之時,一艘小船沖了過來,船上有一個年輕女子,用一根紅綾,將阿蕓她卷走了……”
葉刺喘息著道:“你已看清是……是一個年輕……年輕女子嗎?”
韓小錚肯定地點了點頭。
葉刺聲音微弱地道:“紅綾天卷,天……不會是她的……不會是她的……”說著說著,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竟暈死過去!
三天之后,葉刺終于醒了。
當他睜開眼時,看到的是韓小錚那消瘦的臉,韓小錚正望著窗外,他的側影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出一種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憂郁。
這是那個沒心沒肺的韓小錚嗎?這是那個讓整個枯水鎮人大為頭疼的韓小錚嗎?
葉刺的視線有些模糊了,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韓小錚壓在被角上的一只手。
韓小錚一驚,回過頭來,眼中閃過萬分驚喜,他的整張臉也因此而顯得生動起來。
“木叔叔……你……醒了?”韓小錚的聲音那么低,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怕驚嚇了什么似的。
葉刺微笑著點了點頭,他已看出這是在韓小錚的家中,雖然他只來過他家一次。
他所躺的床應該是韓小錚的床,這間屋子的門開著,可以直接看到門外的情景。
一只大公雞不知為何竟站在窗臺上,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從上面垂下來的一只蜘蛛,準備來一次凌厲的襲擊。一條長凳莫名其妙地豎了起來,在一只凳腳上擱著一個碗,那碗隨時準備跌個粉身碎骨。一只戴鈴鐺的小花貓正趴在灶臺上,扯著細細的呼嚕聲。
一種莫名的感觸從葉刺的心中升起。當一個從刀光劍影中掙扎著活下來的人,看到平凡卻充滿生活氣息的點點滴滴時,都會有這種感觸的。
韓小錚道:“葉叔叔,你流了那么多血,整日整夜地暈迷,我……我都嚇壞了。”他的眼神卻是欣喜的。
葉刺笑了笑,道:“我也沒想到我竟還可以活下來。”
韓小錚道:“大魚、李子他們已把那夜后來發生的事告訴我了,但大伙兒都不知道后面出現的那一幫人是什么人,為什么替你趕跑了呂一海那老賊,卻不救下你?”
葉刺緩緩地道:“這里邊,有許許多多的故事,如果你愿意聽,我將仔仔細細地說給你聽,但不是今天。”
“那,是什么時候?”
“我傷好的時候。”
其實,傷還沒有好,葉刺便將在他心中已塵封了十七年的故事,告訴了韓小錚。
那天,他們兩人坐在韓小錚常去的一個山洞里,葉刺以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開始了他的敘述,似乎,他所說的全然與他自己無關……
江湖中一向幫派林立,有開派歷史悠久、武功光明正大、聲譽如日中天的六大門派:少林、武當、峨眉、華山、昆侖、崆峒;有以家族形成組織并傳承下來的武林世家。
至于曇花一現的幫派更是多如牛毛。
除此之外,還有處于江湖與官府之間的鏢局,以及本非江湖中人卻常涉足江湖的“六扇門”。
但人們卻很少知道江湖中勢力最龐大的幫派并非上面所述這一些。這個神秘的幫派便如空氣一般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真實實地存在著,只是能意識到它的存在的人極少極少。
這便是“無涯教”。
無涯教,教如其名,誰也不知道它起源于什么年代,誰也不知道它將于什么時候終止!大江南北、關東陜西、遼北塞外……無論天涯海角,都有他們的勢力滲透其中。
是謂之“無涯”。
“無涯教”中人士流品極為復雜,自號能結萬人緣,三教九流,僧道儒匠,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已不再是純粹的江湖幫派,因為它所涉足的方面已遠遠超過江湖的范疇。
“無涯教”之所以永遠默默無聞,是因為它一向奉行內斂之策,即不肩負行俠仗義之責,也不謀圖宏基偉業。
這一點,從他們的分支機構的特點可見一斑,“無涯教”下設九堂,謂之:無驚堂、無培堂、無飄堂、無猜堂、無風堂、無解堂、無舜堂、無戲堂、無幻堂。
如無飄堂之成員便是江湖中漂泊天涯的浪子組成;而無風堂則是由江湖中以風流之術行騙的人組成,其中以青樓為其主要構成部分,至于無解堂,則是網羅天下以武藝雜耍賣藝起解之人而已。
由此可見,“無涯教”中人大多是處于人世間底層的人物,其中大部分人并不諳武學。
但如此三教九流匯集之所,其中絕對不乏能人,所以“無涯教”既是一個藏污納垢之幫派,又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幫派,歷任“無涯教”教主,無一不是武功超凡入圣!還要智慧超群!
“無涯教”便以這樣以一種獨特的形式存在了千百年。因為它對外無爭,所以一直被人們所疏忽遺忘。
這便如一張撒得很寬的網,因為它的網眼太多了,以至于一般人已意識不到這是一張網。事實上,“無涯教”盡管機構龐大得驚人,但內部卻并非雜亂無序的,它有自己的暗語手勢、圖符,有完備的組織紀律,包括三十六誓、二十一則、十禁、十刑。
四十年前,“無涯教”為“顛倒客”胡不歸執掌。與以前歷任教主一樣,胡不歸武功卓絕,膽識過人,在他執掌大權的二十年中,“無涯教”的勢力在悄無聲息地滋長著,尤其是在后期,他大批提拔年輕有為之人,替代老朽陳腐之輩,更使“無涯教”勢力如日中天!
紛亂,也是從提用年輕人開始的。
下設的九位堂主中,以無飄堂堂主、無解堂堂主、無風堂堂主三人最為出類拔萃。
依“無涯教”的規矩,教主的弟子不得在教中擔任堂主之職位,而下一任教主卻必須從教主的弟子中選出。按這個規矩,盡管這三位堂主極為優秀,但教主之位卻仍是與他們無緣。
“顛倒客”胡不歸只有兩名弟子,師兄墨羽,師弟宋米,所以新任教主將在墨羽、宋米之間產生。
按“無涯教”祖傳之法,他們二人將競藝分出高低以決定該由誰來擔任新任教主。但為了避免同門相殘,“無涯教”一向不采用直接搏殺之法。
這一次,“顛倒客”胡不歸為他們設下的規矩是:以五月為限,墨羽、宋米兩人在限定時間內設法將六大門派至寶及姑蘇慕容世家之寶共七件寶物取來,以數量多少來定勝負。在此期間,兩人可以采用任何方法,包括騙盜搶拐。但若是失手,不得將自己的身份暴露,以免使其與“無涯教”結下冤仇。事畢,再將寶物悄然歸還。
這規矩看起來有些不合情理,其實是頗為符合“無涯教”實情的。六大門派及姑蘇慕容世家高手如云,所以要取這七件寶物非得武功卓絕不可!
同時,胡不歸未將掠取方式限死,這又是因為考慮“無涯教”特殊的構成。在“無涯教”中,偷搶拐騙無所不有,所以作為教主,就不僅僅是武功卓絕便可以的,以上述方式比試、較量的就不僅是武功了。
同時,胡不歸又允許宋米、墨羽師兄弟因為偷拐可借助教中弟子的力量,這就從側面察覺了他們兩人在教中的人緣如何。
如此安排應該說是頗有匠心的。
“無涯教”要掠取的七件寶物是:
少林的洗髓心經;
武當的兩儀劍譜;
峨眉的菩提神珠;
華山的無尾拂塵;
昆侖的紫竹玉簫;
崆峒的如意手;
慕容世家的青龍杯。
六大門派及慕容世家無不將這些東西視為至寶。所以要獲得其中任何一件寶物,都將是難比登天。
這一點,也顯示了“無涯教”的實力與膽氣。
宋米、墨羽依言而行了。
在九位堂主中,支持宋米與支持墨羽的人數相仿,唯有沉默寡言的無解堂堂主伏仰一片平靜,既不支持宋米,也不偏向墨羽。
而另外兩個出類拔萃的堂主,無飄堂堂主力扶師兄墨羽,而無風堂堂主呂一海則依附師弟宋米。
(聽到這兒,韓小錚想大概無飄堂堂主便是木叔叔吧?)
此時,雙方的力量旗鼓相當,所以無解堂堂主伏仰的決定對雙方來說都顯得極為重要了。
但伏仰卻始終不愿倒向任何一邊。這樣對雙方來說,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第一個月,宋米從昆侖山取回紫竹玉簫;
第二個月,宋米巧取峨眉的菩提神珠,墨羽力奪崆峒的如意手;
第三個月,墨羽智取姑蘇慕容的青龍杯;
第四個月,墨羽進入少林寺藏經閣時,卻被護閣四大長老圍攻,力戰不敵后被震碎心脈廢了武功扔出少室山,幸被無飄堂堂主救回。
第五個月,宋米再奪武當的兩儀劍譜及華山之無尾拂塵!
如此一來,宋米倚多取用,成為“無涯教”的新任教主。
墨羽心脈震斷之后,噴血不止,氣若游絲,胡不歸愛徒心切,竟以“無涯教”的絕世神功“無涯大法”為墨羽重續心脈!胡不歸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終于保住了墨羽性命,但他亦因此功力大損。
墨羽保全性命后,被胡不歸任為“明察使”,該職對“無涯教”教眾沒有直接約束力,而是用于監察宋米任期內的作為。但此時墨羽武功被廢,所以此職形如虛設。
兩年后,老教主胡不歸無疾而終,新任教主宋米的地位日漸鞏固。宋米膽識過人,明察善斷,“無涯教”被他調整得蒸蒸日上,所以墨羽也樂得清閑,極少過問教中事務。而宋米對這位師兄也頗為尊重,事事皆與他商議,雖然最后說了算的仍是他自己,但對一個已不會武功的師兄尚能如此,這已是難能可貴了。
但無風堂堂主呂一海自恃當年扶主有功,日漸飛揚跋扈,事事都想凌駕于其他分堂之上,引起諸分堂不滿,但礙于教主宋米,眾人皆按捺不發。唯有無飄堂堂主與呂一海素有齟齬,在教中事務中常與呂一海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宋米見呂一海居功自傲,日益驕橫,長此以往,可能自己會被屬下埋怨袒護呂一海,故多次在教中大會上當眾指責乃至痛斥呂一海。
呂一海漸漸懷恨在心。
其時,江湖中悄悄興起一個神秘教派“忘憂宮”,他們竟冒天下之大不違,與整個武林正道叫陣,不斷襲擊各大門派,擾亂武林,已引起武林公憤。但因“忘憂宮”組織神秘,行蹤不定,所以各大門派屢次圍剿未成,而“忘憂宮”的邪焰反而越來越熾。
一次,為如何處置一名違反教規之人的問題,呂一海與無飄堂堂主劍拔弩張,寸步不讓,最后宋米趕至,平息了爭端,命教中刑堂按無飄堂堂主所言處置。這對呂一海與無飄堂堂主之間的關系來說,無疑于雪上加霜。
三個月后的一天,呂一海突然勾結“忘憂宮”之人,夜襲無飄堂,此役幾乎使無飄堂全堂覆滅!但在危急之中,出現了一個神秘人物,武功極高,無飄堂堂主得他相助,僥幸逃命,但那位神秘人物自始至終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宋米得知呂一海勾引外敵慘殺同門,怒不可遏,立即宣布要將呂一海從教中除名,并遣令無飄堂堂主帶領新派人馬速速將其捉拿,以清理門戶,為無飄堂堂內兄弟報仇,為絕后患,依教中之規,須將其三代親屬一律鏟除。
無飄堂堂主受此大任,日夜奔走,耗時半年,終于將呂一海連同一家人一起擒回,關押于地牢之中,委以重兵把守,待到天明,便以教規處死。
孰料就在這一個夜晚,呂一海竟奇跡般地從地牢中逃走!無疑,這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
宋米盛怒之下,一面命人速速斬殺呂一海家人,一面追查內賊,但未有任何蛛絲螞跡,而呂一海逃遁之后,便如泥牛入海,再也難尋其蹤影。
呂一海出逃之夜,乃無解堂堂主伏仰值守,為此伏仰被免去堂主之職,成為普通教眾。無飄堂堂主與伏仰私交甚厚,也并不因他被免職而斷了這份交情,常不時上伏仰家中飲酒或切磋武學。
伏仰有一妻子,模樣極為俊俏動人,而且武功尚在伏仰之上,舉手投足間自有千種風情,“無涯教”的人一直奇怪為何伏仰如此貌不驚人的人能找到如此出色的夫人!
無飄堂堂主很尊重自己朋友的妻子,他稱她為嫂子。
一天,伏仰托人捎信來說他那邊恰好有一扇鹿肉,讓無飄堂堂主過去。無飄堂堂主心知伏仰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所以便想以酒肉來掩飾這種失落,于是他也就爽快地答應了。
當他于傍晚時分依約來到伏仰家中時,卻只見其妻,其妻道:“伏大哥他臨時有事,去去就回。”她一向稱自己丈夫為大哥。
無飄堂堂主葉刺便道:“既然他不在,那么我改日再來吧。”
伏仰之妻秋倚嗔道:“若是你就這么回去,你伏大哥便會怪我招待不周了,莫非你還有什么顧慮不成?”
其實葉刺心中還真有顧慮,同時也有點害怕單獨與秋倚相處。伏仰比葉刺大四五歲,而秋倚則與葉刺年齡相仿,當時都是二十八九。秋倚的身姿非但未因為已是人婦而遜色,反正更顯出一種成熟的風韻,雖然葉刺不會對朋友之妻有非分之想,但他畢竟是血氣方剛之人,常常在秋倚那顧盼生情的目光中,在那夢幻般的幽香中眼紅心熱。
也正因為如此,他一直不愿在伏仰不在時與秋倚相處,他對自己的自制力沒有多大信心。
但今天秋倚如此說了,他再堅持著要走,便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于是他便留了下來。
秋倚為他端出豐盛的酒菜,然后殷勤地為他夾菜斟酒。
葉刺酒量頗大,但不知為何那天醉得特別快,才飲三四杯,他便覺得頭暈暈的,思路也不甚清晰了,他似乎聽到秋倚說了聲:“葉大哥,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然后,她便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感覺到了秋倚的手帶有溫熱,心中突然騰升起一種莫名的煩躁不安,他一把拉住了秋倚的手!
秋倚似乎踉蹌了一下,站立不穩向他這邊倒來,一個溫香的軀體進了他的懷中,他感覺到了秋倚的摩擦、蠕動與戰栗,他聞到了她發間、胸間的誘人清香,他看到了秋倚眼中火一樣的光芒!
葉刺覺得自己的血液在燃燒,他的喉間發出了低沉的古怪聲音,然后便一把摟住秋倚的纖腰,秋倚沒有掙扎,她只發出了“嚶嚀”的一聲,便緩緩閉上了她的美目……
一切,就如此發生了……
其實,這些情景,都是葉刺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點一點地回憶起來的,在那個夜晚中,他的靈魂與理智似乎已統統飛到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只有肉體以及從肉體中迸發的不可抑止的欲望。
或者可以說他是在一種近乎睡夢般的狀態中完成了讓他后悔一生的事情!
是一杯冰冷的水將他潑醒的,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一把抵于自己喉間的刀,以及握刀的人。
伏仰!那個幾乎讓怒火燒毀的伏仰!他的眼神讓人看了之后就不敢也不忍再看第二眼:痛苦、失望、憤恨、鄙夷……
他的身子哆嗦如一片秋葉,在這種狀態下,葉刺完全可以逃走或將他殺了滅口。
但葉刺什么都沒有做,他已看到了就躺在他邊上的秋倚,秋倚身上的衣衫已不能遮住應該遮住的地方。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葉刺的血液便凝固了,他知道一切都已無法爭辯、無法改變了。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應該死。如果自己不死,那就沒有天理了。
刀慢慢地切入、切入,把冰涼與死亡慢慢地切入了他的身體內。
是秋倚救了他,秋倚忽然道:“是我勾引了他,我在酒中下了藥。”
刀停了,卻沒有收回。三個人都靜了下來,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秋倚的神色極為平靜,誰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如此做,更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做了之后又將它說出來。
刀光倏地一閃!寒刃飲血之聲響起,鮮血拋灑開來!
拋灑的是伏仰的血!伏仰的刀深深地插入了他自己的腿中!
葉刺驚呆了!
伏仰用手拔出他自己腿上的刀,然后轉身,慢慢地向外走,鮮血從他的腳下劃出一道長長的血跡……
葉刺傻了一般地看著他的背影,直至那落寞絕望的身影從他眼中消失,他才回過神來。
他知道從此自己便要生活在陰影中了,他應該怪身邊躺著的女人,可他沒有。他只恨自己。
這就是男人,男人往往只會愛女人,恨自己。
他不懂秋倚,她所做的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伏仰走出之后,便也從此消失了,消失得如同秋霧。
然后,葉刺也從“無涯教”中消失了,他不停地尋找伏仰,為了不使伏仰躲避他,他隱名埋姓易容,以一個木匠的身份走南闖北,可卻總是一無所獲。
一年之后,他的那間小屋突然來了一個女人,一個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女人——這不僅僅是恨——是秋倚。秋倚手中抱著一個嬰兒,她說道:“這是你的女兒。”
葉刺當時的感覺是一片空白,他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怎么突然多了一個女兒,他有點傻乎乎地接過那個嬰兒后,秋倚便消失了,孩子在他的大手中大聲啼哭。
葉刺沒想到自己會那么深地愛上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兒,他以超乎常人想象的速度學會了哺育孩子,當小孩能“咿咿呀呀”說話時,他決定從此便如此隱姓埋名下去,做一個好木匠,做一個好父親。他覺得即使能找伏仰,他們之間的事也是解決不了的。就算他以死謝罪,也解除不了這種怨仇。何況,這么長的時間過去了,伏仰一定已試著淡忘過去,而葉刺如果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帶給他的將不會是復仇的快感,而是重揭心靈之傷的痛苦。
何況,他的“阿蕓”也不允許他的死。
他在心中向伏仰請求原諒:“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請允許一個平凡的木匠存在于這個世上吧!”
他真的就如此生活了十多年,對于一個江湖中人來說,遠離了刀光劍影的日子是一種痛苦,葉刺卻漸漸適應這種生活了。
但呂一海卻如一只優秀的獵犬般找到了他,并以惡毒的行動開始了對他的報復,葉刺根本沒想到那位從花石城來的大戶人家的老爺子,會是呂一海!
他與呂一海都易了容,可呂一海認出了他,而他卻未認出呂一海。也許這就是十年間他離開江湖的關系吧!
葉刺還為自己的女兒找到一個好婆家而暗自欣喜呢!
接下來的事,韓小錚了解得比葉刺還多。
韓小錚總算多多少少明白一些呂一海與葉刺之間的怨仇了,可既然如今兩人都已隱匿多年,呂一海又何必再千方百計要謀害葉刺呢?說起來,呂一海對葉刺之恨主要就集中在一點上,那便是葉刺將他全家捉拿回教了。
但最后殺他全家親人的并不是葉刺,而是教主宋米下的命令,何況,即使葉刺不出手,其他堂主一樣會設法將他及其家人擒回的,葉刺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何況,他在逃離“無涯教”之后,不是又有了妻兒嗎?
他的動機是否真的僅為此事呢?除了呂一海他自己外,誰也下不了結論。
葉刺在說完上面的往事之后已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忽道:“我猜出那天夜晚救我的一定是他。”
韓小錚吃驚地道:“哪個夜晚?”
“就是前幾天呂一海那老賊圍攻我的夜晚,當時我已中了‘笑行者’的‘失魂失魄’之毒,但被我以內力壓住,不讓它發作,為了迷惑對手,我故意說未中毒。可這種毒壓制約了我的武功發揮,所以在呂一海未出手之前,我便已受了不少傷,呂一海出手后,更是危機重重,就在你與阿蕓將要跳下江中時,突然出現一個人,與我聯手對付呂一海,此人用的是一根軟索,身穿黑衣……”
韓小錚“呀”了一聲,葉刺看了看他,道:“現在我當然知道這人與曾兩次救你的人是同一個人,但在當時卻是不知的,看他身手,似乎很熟悉,可他所拿的軟索,所施的手法,卻又是我所從未見過的。呂一海在我們兩人合擊之下,很快便支撐不住,正在此時,又有‘無涯教’中的弟子趕來,將呂一海帶來之人除去,呂一海見勢不妙,竟借機逃走了!”
韓小錚吃驚地道:“‘無涯教’的人?木叔叔你不是說從‘無涯教’里出來已十幾年了嗎?怎么‘無涯教’的人還受你調遣?”
葉刺道:“我不是讓你放過一只煙花嗎?此煙花便是‘無涯教’用作示警之用的,附近一帶‘無涯教’的人看到信號,便會迅速趕來相助,因為同門有難,而見死不救將視為叛教。
只可惜那天來的十幾個人武功都不很高,一不留神竟讓呂一海逃了。”
韓小錚奇怪地道:“見了你們之后,他們又怎知該幫誰呢?”
葉刺從懷中掏出一塊形狀古怪的綠瑩瑩之物,似玉非玉,他道:“此物乃‘無涯教’之信物,見此信物便如見堂主。呂一海是在教中除名的,被押進地牢之前,他的信物自然被收回了,而我則不同,我是不告而別,自行引退,所以這信物還在,稱之為‘無涯飄令’!”
韓小錚道:“說了半天,怎么未說到你說認出黑衣人是誰的事?”
葉刺恍然大悟道:“我這記性。那人的臉上蒙著面巾,而且用的兵器竟是一根軟索,在十八種兵器中從未有它的一席,顯然對方一定是不愿別人由他的兵器中識出他來。”
頓了頓,葉刺道:“所以,我猜測他是伏仰大哥!”
韓小錚忙道:“那當時你為何不說明?”
葉刺道:“當時情況那么危機重重,我根本沒往這方面想,而他擊退呂一海之后,立即走了,我根本未反應過來。這事我還是在事后慢慢地琢磨出來的,八九不離十。”
韓小錚道:“既然他愿出手救你,說明他在心中已原諒了你。”
葉刺嘆了一口氣道:“但愿如此吧。”
韓小錚忽道:“不知救走阿蕓的人是誰?她會不會對阿蕓有什么惡意?”
葉刺的眼中不由有了擔憂之色:“既然救了阿蕓,應該不會有什么惡意吧?”這話與其說是在回答韓小錚,倒不如說他是在安慰自己。
韓小錚心想:“大概你又得開始找人了,在這一生中,你已為找人付出了許多珍貴的東西,比如十幾年人生中最有價值的時光,現在,你又得開始尋找女兒了。”
他覺得命運對他眼前的漢子很不公平。
葉刺忽然道:“如果阿蕓一個月之內還未回來,你愿意替我去找她嗎?”
韓小錚頗為驚訝,他沒想到葉刺為何要對他提這樣的要求,他的傷不是好了許多了嗎?
但他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這不是在敷衍,他是真的愿意。
葉刺緩緩地道:“按理說這種事應該由我去做,可我已力不從心了。”
韓小錚暗自奇怪,心道:“你武功那么高都辦不到的事,那我又如何辦得到?”
葉刺站起身來,在洞內轉了一圈,方道:“以后我便居于此處了,只要有被褥即可,你替我去屋中取些來吧。”
韓小錚信口道:“好的。”忽覺不妥,驚疑道:“木叔叔為何不居于我家中?你傷口尚未痊愈,在我家中照應也方便些。”
葉刺搖了搖頭,道:“在這兒也得麻煩你照應,如今我已舉步都難了,我是擔心住在你家中,會為你惹來災禍。”
韓小錚暗道:“莫非呂一海還敢來尋仇不成?他如今可是孤家寡人了。”
他還想再勸葉刺,但葉刺心意已決,他也就不再執拗了。
葉刺道:“知道這個山洞的人多嗎?”
韓小錚道:“不多,就劉大魚和李子木他們。”
葉刺點了點頭,道:“你先回鎮子里吧,待到晚上,再送些棉被吃食來。切莫讓人瞧見了。”
韓小錚心想你也太過小心了,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回到鎮子里,好不容易等到天黑,韓小錚才準備了一些吃食及換用的藥,又去阿蕓家抱了兩床被褥,被褥上全是厚厚的一層黃土,韓小錚拍打了好一陣,才將它拍干凈。
他把這些東西全打成包,用一根扁擔挑著,盡揀偏僻的小路走,走到半路,他想了想,將挑子擱下,貓著腰向鎮子的“陳祥”雜貨店走去。
自打前幾日呂一海在枯水鎮殘殺數人之后,枯水鎮的人們便都早早掩門了,“陳祥”雜貨店也是如此。
韓小錚如入無人之地,很快便在雜貨店里打了個來回,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壇陳年老酒和一紙袋花生米。
當他挑著擔子沿著迂回曲折的山路到山洞時,山洞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韓小錚輕輕地叫了一聲:“木叔叔……”
沒有回聲,韓小錚心中“咯噔”了一下,忙用火石點著了火絨,他的手有些顫抖了。
借著火絨微弱的光向里邊望去,韓小錚幾乎失聲叫將起來!他看到葉刺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翻滾、抽搐著!
韓小錚急忙扔下擔子,沖上前去,惶然呼叫:“木叔叔,木叔叔,你怎么了?”
葉刺的牙齒上下相磕咯咯直響,這使得他的聲音已嚴重變了形,好半天,韓小錚才聽清他在說:“劍……劍……”
韓小錚一愣,他雙手在地上摸索著找劍,找了半天,才摸到劍身,沒想到劍就在葉刺的手中。韓小錚心中不由又是擔憂又是害怕,他想莫非木叔叔已瘋了,劍在他自己的手中卻還要劍。
卻聽得葉刺又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來:“拔……”
葉刺的身子在不停地扭曲彈動,韓小錚抱著葉刺的上半身,雖然他看不見葉刺的模樣,但他能從葉刺身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縮中感受到葉刺在忍受著一種煉獄般的痛苦!
聽到“拔”字,韓小錚一時不明其意,不由急出一身冷汗來。
“鏘”的一聲,劍身與巖石相撞之聲響起,這使韓小錚猛然醒悟,葉刺是在叫他將劍拔出來!大概是葉刺自己已無法將劍拔出,因為他的四肢軀體已是無法控制自如了。
韓小錚摸到葉刺手中之劍,接了過來,“鏘”的一聲拔了出來,卻不明白葉刺讓他如此做的用意何用。
他的手突然被葉刺抓住了,抓得極為用力,以至于韓小錚懷疑自己的手是否被抓碎了。
但他忍住沒叫出聲來,因為他知道葉刺現在的動作已經失控了。
葉刺的手握住韓小錚的手握了好一陣子,終于動了,動作顯得那么僵硬。他將韓小錚的手引到了自己的肋部。
韓小錚的心中一片惶然不安,他擔心自己無法領悟葉刺的意思。他已是束手無措了,只能將希望寄于葉刺的指引上。
葉刺的手與韓小錚的手握在一起,貼于他自己右肋上好一陣子,也許,他在等待自己的手臂肌肉神經短暫的蘇醒。
韓小錚覺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很干,心跳一忽兒快一忽兒慢。
終于,葉刺的手向上略略移動了約莫二寸之距,然后,便聽得他以一種嘶啞古怪的聲音道:“刺……刺!……劍!”
韓小錚先是一愣,然后便呆住了,他沒想到葉刺竟是要讓他拔出劍來刺他自己的右肋部!
他下意識地道:“不……不,我不能!”
葉刺的聲音顯得很焦急:“快……快!……”
韓小錚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心中一急,眼淚就“嘩”地流下來了,他顫著手舉起劍,對準葉刺所示之處,咬了咬牙,一狠心,手一用力,劍便刺了進去,但他不敢刺得太深,只進去寸余便趕緊拔了出來,丟在了地上。
立刻,他懸于傷口旁的手中有了一種溫熱之感,一定是葉刺的血在流。
便在此時,奇跡出現了,葉刺竟漸漸地平靜下來,終于長吁了一口氣,癱軟一般地躺在地上!
韓小錚趕緊抱來被褥,鋪好,再將葉刺的傷口用自己身上的衣衫和帶來的藥物包扎好,最后把葉刺移到被褥上,這才松了一口氣。
緊張過去后,他才發現自己全身已濕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愿起來了。
葉刺的呼吸越來越平緩均勻,兩刻鐘之后,他終于開口了:“阿錚,你嚇壞了吧?”
韓小錚道:“沒有……沒有……”
葉刺笑道:“還瞞我?”
韓小錚便“嘿嘿”一笑,他剛出了一身冷汗,如今被山風一吹,便覺得有些寒意,趕忙取出那壇老酒來,打開封口,“咕咚咕咚”猛喝幾口,立即有一股暖意自心間升起。
他抹了抹嘴,又從包里摸出一對從山腰處順手牽來的一對紅燭,將它點著,洞內便亮堂起來。
葉刺道:“你倒心細。”
韓小錚把幾樣吃食都取了出來,加上那壇老酒,都在葉刺邊上擺開,這才道:“木叔叔,你便湊合著吃些吧。”
葉刺掙扎著坐起,卻沒吃多少東西,酒倒是喝了不少,他如今遍體是傷,喝些酒可助活血。他覺得自己身子很虛弱,連坐著也覺得甚為吃力,便又躺下了!
他嘆了一口氣道:“沒想到‘笑行者’的‘失魂失魄’如此厲害。”
韓小錚這才明白方才他是體內之毒又發作了。
葉刺又道:“笑行者便是自稱左家四叔的家伙,他最先向我出手,我肋部那一刀便是他砍的,刀上下了他的‘無魂無魄’之毒。當時我仗著內功將毒壓住,本可慢慢設法將毒逼出,但呂一海那狗賊老奸巨滑,他當日便圍攻我,如此一來,我被迫運用內家真力,使已被壓制住的毒性又蔓延開來。現在,我身受重創,已無力再將毒性逼出,我所做的,只能是盡量延遲毒發攻心之日的到來。”
韓小錚驚愕地道:“那豈非……豈非……”下邊的話他竟不忍說出。
葉刺道:“不錯,我已是必死之人了,只是死亡來得早與遲不同而已。”
韓小錚急聲道:“不,我會去找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藥,我一定能救活你!”
葉刺撫摸著他的頭道:“救不了的。江湖中的毒與尋常之毒不同,各種名目古怪的毒藥都是自行配制,誰也不知毒藥中摻雜哪些毒草毒液,所以一般外人是無法解開的。更何況‘笑行者’的‘失魂失魄’是江湖有名的十大毒物之一,尋常藥物,根本治不了它,反有可能讓它惡化。身中‘失魂失魄’毒之后能活上一段時間就已是難得了。我沒有當即將‘笑行者’斬殺,而是將他帶了回來,便是想要逼他交出解藥,誰知他竟寧死不交!”
韓小錚本以為葉刺躲過呂一海的追殺之后,已算是逢兇化吉,擺脫險境了,哪知他竟還是必死無疑!
如果早早地便知道一個人在不久之后一定會離開人世,那么對任何關心他的人來說,都將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你將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向死亡!
這,已近乎一種殘忍了。
韓小錚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會傻傻地坐在那兒。
葉刺卻很平靜,似乎生命即將結束的并不是他。他道:“你為何要如此幫我?本來這事與你毫無關系的?”
韓小錚暗想:“怎么又問這問題?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我不幫你難道讓我去幫呂一海嗎?”但他想到葉刺已是不久于人世之人,便不忍心如此說,卻道:“因為阿蕓,因為我覺得你不應該死,該死的是呂一海。”
葉刺苦笑道:“你不了解我的過去,你所看到的只是一個沉默無言的木匠,所以你會站在我這一邊。其實,武林中事,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對和錯,而我也不是行俠仗義的俠客。‘無涯教’中人沒有一個是俠客,我們的品行不高尚,我們的作為不可敬,我們僅僅只能做到喪盡天良的事不做而已。”
韓小錚道:“我不管那么多,我不是江湖中人,我只會以我的目光去分辨人的好壞。其實,好人中也有壞人,壞人中也有好人。想必,你就是壞人中的好人!”
葉刺被他說笑了,道:“我不能算什么好人,只是有一點好而已。他們大多數也不算壞人,只是言行與人們所信奉的公德不相符而已,這便有點像你……”
“像我……”韓小錚吃驚地道。
“不錯,就像你,平日常常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可在關鍵時刻能仗義執言的卻往往是你這樣的人。”
韓小錚被他說得有些高興,口中卻道:“咱們這兒的人有不少人想食我肉,剝我皮呢!”
葉刺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如果一個人沒有人恨他,那么這個人的出息也不會有多大。”
韓小錚一愣,越琢磨越覺得這話有意思,不覺有些發呆,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看看洞外,便道:“木叔叔,已經不早了,若不回去,又得讓我娘惦記了。這兒我給你留了些吃的,明日我再來看你。”
葉刺道:“去吧,木叔叔不會有事了。”
第二天,韓小錚到山洞中時比前一次早,他一進洞,便看到葉刺正在用劍刺自己的左腿!
韓小錚驚愕不已,他不明白為何葉刺總要以劍刺自己,他便站在洞口,默默地看著葉刺。
葉刺拔出劍來,還劍入鞘,沒有抬頭便道:“你來了?”
韓小錚的語氣中甚至包含了一種責備:“木叔叔,你……你為何要如此?”
葉刺喘息了一陣子方道:“唯有如此,才能減緩毒性的蔓延。”
韓小錚這才明白,可是以此法止毒,不是有些飲鳩止渴的味道嗎?畢竟人是血肉之軀,又能挨得了幾刀,有多少血能流?
葉刺今天仍是不能吃多少,他的神色越發不好看了,雙目開始陷下去,嘴唇也呈紫色。
韓小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牽掛惦記著阿蕓卻又沒有能力去尋找她。韓小錚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好陪著他默默地坐著。
山風在洞外呼嘯來去,越發顯得洞內寂寞。
葉刺道:“恐怕我已見不著阿蕓了,阿錚,你在我死后,一定要替我設法找到她。”
韓小錚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得心中有些凄涼。
葉刺忽然又道:“不,你還是別去找她吧,江湖如此險惡,你雖然聰穎過人,可畢竟是不會武功的,跋足江湖對你來說,太過危險了。”
韓小錚一拍手,道:“木叔叔,你教我武功吧,學了你這樣的本事,我就可以去找阿蕓了,而且以后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葉刺有些高興地道:“咦,我怎么沒想到這一層?大概是急糊涂了,可惜我傷得太重,恐怕沒有把你教好,便已死了。”
韓小錚急忙道:“木叔叔以后不許你再說死字,你教我武功之后,我再出去設法為你找來解藥,之后我們一道去找阿蕓,那該多好!”
葉刺哈哈一笑:“好,好。”他也覺得對一個少年總提死亡,過于殘酷了些。
韓小錚道:“這樣我便得叫你師父了嗎?”
葉刺道:“不必如此,你本來就是為我而學武功的,或者說,你讓我的武功繼續傳下去了,說起來該是我感謝你才對,你以后還是叫我木叔叔吧。”
韓小錚也是性情中人,也不拘于這種虛禮,當下便道:“好,我仍叫你木叔叔,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當然是現在!”
葉刺終于在二十六天之后,毒發身亡。
能將生命延續這么長的時間,已是奇跡了,這是一種信念在支撐著葉刺,到后來,他的身上幾乎全是劍傷,因為失血過多,所以整日總是覺得口渴,一天要喝好多水。
他的整個人,幾乎瘦得如干枯的樹枝了。
暈迷、清醒、清醒、暈迷,葉刺就這樣以超乎常人想象的毅力,一次次從死神的手中掙脫出來。
每當清醒時,他便抓緊一切時間向韓小錚傳授武功。
對一個從未接觸過武學的人來說,乍一接觸,感覺是混沌一片,束無手措,所以在前面的十天里,韓小錚的武功幾乎便如老驢推磨一般只會原地打轉。
就在他與葉刺都有點心灰意冷的時候,韓小錚的武功卻已有了一個猛然的變化,或者說,他入門了。他從對武學的形的理解過渡到了對武學的神的理解。
這種過程,許多人要花上十年,數十年才能完成,而他卻只用了十天!
可以說,在葉刺創造生命奇跡的同時,他同時也在創造著武學奇跡!
這不僅僅是因為韓小錚天資過人,也不僅僅是因為葉刺教誨得當,僅憑這些,是不可能有如此驚人的進步的。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因為韓小錚是在面臨一種特殊的壓力下學習武功的。
葉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隨時都有可能暈迷過去之后再也不會醒來,所以每一天對韓小錚來說,都有可能是他最后一天諦聽葉刺的傳授。
這種壓力,迫使他把整個身心全部都投入到武學中去,他已不僅僅用肉體用四肢去學一招一式,而是把自己的靈魂與生命浸入其內。
當這種變化完成之后,以后的路就順坦多了,在二十四天之后,他已將葉刺名動江湖的“少留劍法”爛熟于心。
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對劍法的領悟,比葉刺還獨到與深刻!
只是,他的劍法已臻一流,而他的功力卻是近乎空白。因為內力不同于劍式,它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日積月累,所以盡管在這二十六天里,韓小錚內力提高比常人快上不少,但仍是與他的劍術無法比擬的。
第二十六天時,葉刺已感覺到自己時限不多了,他將韓小錚叫到身邊,握著他的手,道:“很好,江湖中人練武能如你一般進展神速的,幾乎寥若晨星。如果你不習武,對江湖來說,將是一大損失;對你來說,不涉足江湖也許更好。因為江湖太復雜了,復雜到有時你連自己都看不清……”
韓小錚默默地聽著。
葉刺繼續道:“如果你能自勉自勤,定會成為一代武學奇才。而我的這點武功,到那時根本就不入流,越是深入江湖,你就越會發現江湖中高手如云,有些人的武功已達到駭人聽聞的境界,也許,我所起的作用,便是拋磚引玉吧……”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得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他又吐出血來,血已呈不正常的淡黑色!
韓小錚忙道:“木叔叔,你別說了……”
葉刺擺了擺手,喘息了好一陣子,才道:“按理,我還應該再與你說一些江湖中事,讓你對江湖有一個……一個大致的了解,可惜大概我已沒有時間了。”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奇形怪狀的似玉非玉之令,交給韓小錚道:“這塊‘無涯飄令’你帶在身邊,也許有用得著的時候。”當下,他把如何與“無涯教”中人聯絡的方法細細說了一遍,韓小錚心想自己又怎會讓“無涯教”的人幫忙?但他不想違了葉刺之意,也用心記下了。
葉刺想了想,又道:“以后你若是見了‘無涯教’無解堂堂主伏仰大哥,你便代我向他賠罪,并告訴他希望他能原諒我,常來我墳頭坐坐!”
韓小錚聽他如此說,忍不住流下了淚來。
葉刺道:“以后涉入江湖,可不能如此輕易就動了感情。許多事情,是真假莫辨的,你若是一不小心,便會吃大虧。”
他又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唉,那么多事,一時也說不完了,你要好自為之。世上本無好人壞人之分,所以你要認定真心真意對你好的就是好人。”
他終是從“無涯教”這樣的幫派中出來的,所以有些看法難免與眾不同。
韓小錚雖然覺得這話自己不能完全理解,但也不愿反駁,仍是點了點頭。
葉刺緩緩地道:“按理像你這樣古怪精靈的人,我應該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因為在我的眼里,從來都只有你讓別人吃虧的分……”
韓小錚道:“那是鄉親們大度,不與我一般見識,以后我要改了這毛病。”
葉刺強笑道:“這也不算什么毛病……你將我的劍拿來。”
韓小錚依言而行。
葉刺道:“你拿著吧,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韓小錚聽他今日說話,全是一副交代后事的語氣,不由有些不安。
葉刺的右手自始至終一直握著韓小錚的手,韓小錚除了覺得他今天的手心有些微熱之外,并未察覺有什么異常。說到這兒,葉刺才將手放開,他的臉上有著一種極不正常的紅潤。
葉刺喃喃地道:“可惜,我只剩下三成功力了……”
然后,他的身軀便向后倒去!
韓小錚大驚,悲呼道:“木叔叔!木叔叔!”
但葉刺的身子已變得越來越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