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的感覺,就是餓。餓的前心貼后背,她一輩子都沒這么餓過。
目光不由看向矮幾上那碗被熬的碧瑩如玉般的清粥,還有粥旁配著的兩碟子佐菜。
“昭娘一定餓了吧?”
秦昭記得她情急之下叫過自己“阿昭”,聽他二人叫自己昭娘,雖然聲音溫柔,可總感覺有些別扭,想了想,道:“叫我阿昭就好。”
阿彩一怔,說不出心中那奇怪的感覺。此時也顧不得多想,只破涕而笑,端了盤上的粥,又拿了筷子,笑道:“奴服侍阿昭用膳。一會兒郎中便來。阿昭不必?fù)?dān)心,郎中說過,只要阿昭能醒來,便沒事了。”
秦昭不習(xí)慣被人喂食,但看看自己的一雙小的可憐的手,只得作罷。
一碗粥吃了個底朝天,還是意猶未盡,盯著那碗看了半響,就聽阿彩嘆了口氣,心疼道:“阿昭才醒來,郎中說不宜吃的太多,等會兒郎中過來看過了,奴再喂阿昭吃些?”
秦昭心知她說的對,且感覺也不那么餓了,此時才想起自己的處境來,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叫阿彩的漂亮女子,滿臉的茫然。想問什么,又不知從何問起,而且雖然沒照鏡子,她也知道就這身體的樣子,大概也只三四歲的年紀(jì),若說多了,豈不叫人起起疑?
可是不問,她會把自己憋瘋掉。
“郎君是誰?娘子是誰?我叫阿昭?我怎么會在這里?”
“這……”阿彩聽她問出的幾句話,一時怔在那里,手上打算拿出去的食盤都差點(diǎn)掉到地上,“阿昭怎會這么問?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秦昭搖了搖頭。
“阿昭連娘子都不記得了?郎君都不記得了?還有阿彩,也不記得了?”直到此時,她才想明白自己上早看到秦昭后,那點(diǎn)兒不對勁是因?yàn)槭裁础?
她是被娘子撥到阿昭房里照顧阿昭的使女,從她出生到現(xiàn)在的三年多時間里,幾乎寸步出未曾離過,一直到娘子一個月前打發(fā)了她。按理,阿昭見到她,應(yīng)該十分依賴才是,怎會是那樣陌生的樣子?
“不記得,”秦昭搖頭,她總不能說自己雖叫秦昭,可除了她已經(jīng)去世的外公,從未有人叫過她阿昭吧?她雖是秦昭,可決不是這個只有三四歲的幼兒吧?“所以才問你。”
“難道是從涯上摔下來,磕著了頭?”阿彩喃喃自語,看著秦昭,忍不住流淚。
“你告訴我,我就是阿昭?你和剛才那男子提到的郎君和娘子,又是誰?”
“娘子便是阿昭小姐的娘親啊,是咱們的夫人,郎君是阿昭的哥哥。阿彩是您的使女,您從小便是由阿彩照顧的。”阿彩見她真的是不認(rèn)得自己,也不記得夫人和小郎君了,心中大痛,“阿昭真的不記得了?連阿彩也不記得了?”
秦昭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又有疑惑,她記得自己在北平節(jié)度使府醒來時,除了那美婦,也曾見過一兩位女子侍候在那美婦的身邊,可是絕沒有這位叫阿彩的女子。就是在寺院里醒來的那一會兒,也同樣沒見過這叫阿彩的,那美婦和少年的對話中,也從沒聽他們提過阿彩,她又怎么會在這里照顧自己。
又或者,她在騙她?
可她明顯看起來十分關(guān)懷自己。
還有,那美婦人去了哪里?還有那位少年?
“你說娘子和郎君是我的的娘親和哥哥,那我娘親和哥哥,現(xiàn)在在哪里?為何不見他們?”
此話一出,阿彩哭的愈發(fā)厲害。
秦昭見她真正傷心,只得拿了才剛阿彩為自己拭臉的帕子遞了過去:“別哭,你不想說,我不問就是了。”
“不是奴不說,是……”
才一開口,就聽院子里傳來云郎的聲音:“良人,某尋了李郎中來,阿昭吃了粥么?現(xiàn)在就請李郎中進(jìn)去?”
阿彩忙拭了拭臉上的淚,起身應(yīng)道:“進(jìn)來吧。”
又低聲對阿昭道:“阿昭,奴和云郎都不會害你,萬一李郎中問起,你只說我和云郎是阿昭爹娘,回頭奴再向阿昭解釋,可好?”
秦昭雖說當(dāng)了一輩子紈绔,當(dāng)年號稱京城女四少之一,可她不是傻瓜,一個人對她是有好意還是歹意,總還能分得清楚的。聯(lián)想到自己睡夢中隱約經(jīng)歷的事情,也知道阿彩說的這幾句十分緊要,何況阿彩這話囑咐的也傻,自己不是說了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了么?這話便不囑咐,又有什么要緊?便乖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阿彩見她點(diǎn)頭,總算松了口氣。
秦昭卻一時怔然,她若真能分出別人對自己真心假意,又豈會被自己至親之人,騙了二十幾年,倘若不是外祖父去世,她只怕一輩子至死,也還當(dāng)自己是個人見人愛的,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呢。
真正可笑。
真到李郎中伸出手搭上她的脈,秦昭才回過神來。
過了片刻,搭完脈,李郎中又細(xì)細(xì)看了她的眼耳口鼻,才起了身,朝著阿彩和云郎笑道:“沒事兒了,這好生養(yǎng)些日子,便不要緊,雖聽你們說有些頭痛癥狀,也屬正常,回頭我再開副方子,加味去痛的藥便好。”
云郎聽了大喜,忙感謝道:“這些日可算是辛苦先生了,回頭必備份厚禮。”
倒是阿彩猶豫了片刻,方憂心忡忡道:“剛昭兒不認(rèn)識奴和良人了,先生,這是怎么回事?可,可要緊?”
聽她這一說,云郎一驚,就是李郎中也不由皺了眉。
默了半響,李郎中方道:“不記事了?”見阿彩點(diǎn)頭,才繼續(xù)道,“你們細(xì)細(xì)說說,當(dāng)日是從哪里摔著了?”
“當(dāng)日某和娘子帶了昭兒投奔此處時,半道上無處投宿,便在深山將就了一夜,某忙著去砍材生火,娘子幫著捆綁,便未注意,誰知昭兒玩皮,一個人卻爬到了坡上,不慎摔了下來,那坡雖不高,卻也有數(shù)丈,幸好冬日里穿的厚些,下面又有枯枝腐葉,這才未傷著,因無外傷,某和娘子便未放在心上,只是第二天發(fā)了高熱,路上又尋不著郎中,直到落腳到這里,這才請了先生過來。”
當(dāng)日這孩子摔倒的事情,李郎中也是聽說了的,只不如這回說的細(xì),才剛把脈,也未有任何不妥當(dāng),李郎中想了一翻,捋了捋胡須,開口道:“小娃娃,一時受了驚嚇也是有的,先將養(yǎng)著,過兩日我再來看看。”
阿彩雖然憂心,見云郎給自己使了個眼色,也不敢再說什么,便隨著云郎一道送李郎中出了門,片刻后二人回了屋,秦昭就聽阿彩在門外問道:“昭娘實(shí)有些不對勁兒,云郎,這可如何是好?若是將來郎君歸來,見昭娘不好,到時候奴與云郎可如何對郎君交待?又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娘子?”
秦昭先說阿彩提到自己不對勁,心中不免驚懼,又有心聽那云郎怎么說,只得深吸了幾口氣,靜心聽她二人說話。
“昭娘便是真忘了也不怕什么,原就三歲的幼兒,就是記事,又能記得什么?只要昭娘身子無事便好,我們只管盡心服侍則是。先將養(yǎng)兩日再看看吧,如今能醒了,就是老天垂憐,天大的喜事了。若再不行,我,我再去城中請更好的郎中來。咱們又不缺那請好郎中的錢。”
聽他這樣說,阿彩總算放了心,語氣都輕快起來,卻還是擔(dān)心道:“只能先看著了,城里暫時還是不能去,若是露出蛛絲馬跡的,叫人查了過來,娘子和郎君的一翻按排,豈不白費(fèi)?你我護(hù)不了昭娘安穩(wěn),只怕以死亦不能謝罪。再則咱們雖不缺錢,可是咱們又是打著被主家辭了的原由回的鄉(xiāng),在這鄉(xiāng)下,到底不能太過特別,還是謹(jǐn)慎些好。”
“嗯,先看著吧,”云郎應(yīng)道,“你先去看照顧昭娘,我去抓些藥回來,順道再砍些材家來,午后把西屋里的土坑收拾好,這天太冷,昭娘好不容易醒了來,又退了燒,萬不能再凍著了,你也在屋里多放兩盆炭,且將就這一兩天,等坑盤好,你和昭娘便搬西屋里去住。先過了這個冬天再說,入了夏,咱們把這屋子重新收拾一回,以后就好了,如今只好叫你們過的辛苦些了。”
“奴是不怕的,只是叫昭娘吃這些苦,奴心疼的緊,昭娘自出生到如今,何曾受過這些罪?罷了,如今也沒得法子,云郎先去忙吧。奴去看著昭娘。”
秦昭聽著云郎遠(yuǎn)去的腳步聲,還有阿彩進(jìn)屋的聲音,心道這兩人未對她起疑就好,待阿彩進(jìn)了屋,便做出好奇的樣子,盯著阿彩看。
阿彩見她還算精神,不由露出笑來:“昭娘若是累了,便睡一會兒。奴去給阿昭熬藥可好?”
“我不累,阿彩陪我說話。”本是童音,秦昭又故意加了些撒嬌的口氣,阿彩聽得高興,從前昭娘可不就是這樣愛纏著自己?笑著哄道:“好,奴聽阿昭的。”
“那阿彩與我說說我娘親和哥哥可好?還有,什么叫良人?你們?yōu)楹谓心镉H娘子呢,還有哥哥為何叫郎君?”
秦昭問的一派天真,其實(shí)心里直抽抽,什么良人,娘子,郎君。天,她這是到了什么地方?從前看電視電影,也曉得娘子是老婆的意思,所謂良人,當(dāng)是指好老公吧?至于郎君,她則不懂了,這些人的稱呼好生奇怪。
阿彩先是臉一紅,又見秦昭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看著自己,只得回道:“因奴和云郎在村中以夫妻的身份歸來,只得互道良人,這個,阿昭長大便明白了。娘子乃是對家中女主人的稱呼,不過也只我們這些近侍才這般叫,咱們家……因娘子是有品級的浩命,則一般下人與外人,皆稱夫人。郎君則是咱們仆奴對家中少主人的稱呼。”
這可夠特別的,秦昭歷史知識有限,對古代的了解不過是電視劇和電影還有上學(xué)時的歷史課罷了,她也知道她那個時空穿越小說流行的很,可惜她沒看過。
她這也是穿越了?除此之外別無它解。總不成是夢中吧?卻也太真實(shí)了些。就算真是南柯一夢,這夢也得做下去才行。
“那父親叫什么?少主人叫郎君?那別人稱我什么呢?”
阿彩聽她這么問,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嘆氣,只得笑道:“阿昭要稱阿郎為大人,稱娘子為大家,至于奴等下人,則是稱阿昭為女郎君的。”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怪稱呼?
秦昭倒是想起個最重要的問題來:“阿彩,咱們國家有皇帝嗎?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