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看了下外面的天,估摸著臨近午時了,應道:“吳娘走時交代大概下午才回,四小姐不必擔心?!?
趙小茁點點頭,吃過午飯后,便午睡去了,這一上午,她前所未有的累。
不知睡了多久,堂屋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把她吵醒。
她下意識叫了聲柳月。
進來的確實吳娘。
“四小姐的事柳月都跟老奴說了?!彼藕蛩鸫矔r,吳娘波瀾不驚地說道。
趙小茁輕點下頭,帶著迷糊音調說了句:“只是有些事我還想不通?!?
吳娘笑意有些深:“方先生是聰明人,仕途前程跟眼前利益哪個重要,他自然明了。”
趙小茁一愣:“吳娘可知道什么?”
吳娘答非所問笑道:“三姨娘和太太最大區別就是太太識字會寫,三姨娘卻一字半解,認識的字裝不了一籮筐。老奴不才,以前跟著二小姐雖不曾讀過什么經書,可是識字寫字還是會的。”
所以能寫信給老爺的不止太太一人。若吳娘寫信告發門客謀害府上小姐,老爺又如何看待方溫?
趙小茁覺得方溫不會拿自己的前途冒險,不管吳娘真寫假寫,他不能在老爺面前有一絲污點。
難怪方溫走到自己面前停住了,還勸三小姐不要一錯再錯。
只怕當時三小姐以為方溫是喜歡四小姐的,才如此賭氣說那句——他要不干她就跳進荷塘去。
果真方溫沒有依三小姐。
三小姐也如自己所說,果真跳進荷塘里,那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趙小茁的半邊袖子。
方溫救起三小姐后自然不會久留。趙小茁卻沒有馬上折回去,她看著瑟瑟發抖的三小姐,露出厭惡的表情,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活該!
可眼下,她不得不想一想,是照實說還是另編理由。
要說三小姐推她進水里,也只有方溫一人看到,方溫會為她得罪三姨娘那邊嗎?
她直覺不可能。
既然沒證據,在太太面前說再多也是徒勞,還不如不說。起碼在別人嘴里,她落個乖順的名聲。
所以才有了大小姐來的那一幕。順勢,她偽裝成受到驚嚇的樣子,逃過一劫。
然而,她太低估三姨娘的手段。
晚飯后,吳娘遣走了屋里的人,撥亮了油燈,拿到雞翅木圓桌上,才找了小杌子坐到趙小茁身邊。
趙小茁輕聲道:“可見到了?如何?”
吳娘點點頭:“見是見到了。老奴后來又去打聽了一下,不太樂觀?!?
趙小茁微怔:“怎么說?”
吳娘嘴角向下沉了沉:“那位方小爺說要老奴帶話請小姐放心,他這次來省城是應娘老子要求到呂鄉紳門下讀書的,說是也想參加科考,估計近年關才回去。又說有些事還不清楚,等他摸清楚了,再來告訴四小姐?!?
趙小茁“哦”了聲,沒再追問。
到底方晟知道什么,卻又不告訴她呢?
思忖了會,她想不出頭緒,轉念又問:“吳娘你查到什么?”
吳娘輕搖下頭:“原本是想去周管事那坐坐,沒想到碰到另一個人?!?
“誰?”
“繡春?!?
怎么是她?
“她不是三小姐屋里的?!?
話未說完,吳娘就會意道:“可不是。老奴正準備進去,就看繡春從鋪子里出來,還是由周管事家的送出來的。但三小姐似乎并不知情,出來時我聽見繡春跟周管事家的說,她要趕著回去,不能逗留了?!?
看樣子是有人指使繡春出去的,若不是三小姐,那會是誰?
趙小茁皺著眉頭:“不然叫柳月去問問?”
吳娘搖搖頭:“不可。她們倆雖是表親,可繡春不承認,在被其他人看見,她不落個瓜田李下的嫌疑。難得她愿意一心一意跟著四小姐,又是個伶俐人,要是沒她,小姐不就少個出主意的人?!?
也是,現在身邊貼身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趙小茁含額:“那眼下?”
吳娘想了想:“老奴倒有個辦法,就是不知四小姐愿不愿意?!?
趙小茁睜大眼睛:“什么辦法?”
吳娘指了指窗外:“院里不是有個不安分的嗎?不如她當個傳話的,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造化。對四小姐而言也沒損失。”
瑞娟?
趙小茁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吳娘正色點點頭:“別人在暗,我們在明?!?
對趙小茁可不利。
“吳娘有什么辦法了嗎?”她圍著茶盅杯沿輕輕的畫圈,垂眸道。
吳娘考慮良久:“不如?!甭曇魸u漸低了下去。
窗外一輪玄月掛在樹梢,朦朧如細紗的白月光灑在院子里,與窗戶里瀉出的暖橘色燭光形成強烈反差,一個黯淡幽冷,一個溫暖灼灼。
瑞娟蹲在墻邊翻了個白眼,皺了皺眉,壓根聽不見屋里的聲音。不過她知道自己也許要轉運了,不成功則成仁。
她微微勾起嘴角,貓著身子沿著墻邊回了下人房。
似乎今年的冬至特別冷,早上還是陰天,不到隅中便開始下起毛毛細雨,轉而不過半個時辰,雨中夾著雪粒打在屋檐上,發出沙沙律響。趙小茁站在門廊下伸出手去,雨滴冰涼,沁入肌理,她不由地縮回手,使勁捂著暖爐,才覺得一點點回暖。
秋分打著把藕荷色半舊油紙傘從院門那直直走到屋檐下,動作嫻熟的收了傘,擦了擦滴在臉上的雪水,朝趙小茁福了福。
“可打聽清楚了?”她攏了攏櫻紅絨面狐毛厚斗篷,聲音細而清晰。
秋分點點頭:“回四小姐話,打聽清楚了。這幾日瑞娟跟繡春碰面三次,跟三姨娘碰面一次,跟青蘿碰面兩次,跟珊瑚碰面一次,跟尹翠碰面一次?!?
還真夠忙的!趙小茁擺擺手,示意她下去,又轉身跟一旁的碧桃說:“外面冷,我們進屋說話吧。”
碧桃應聲,去打了門簾。
“真不跟柳月姐姐說一聲嗎?”跟著進屋的碧桃,忍不住還是小聲問了句。
趙小茁搖搖頭,或許過不了一段時間就要有個結果了,何必牽扯更多人進來。
想了想,她輕笑聲:“柳月是聰明人,什么該知道什么不該知道,她心里有數。倒是你,知道就好?!?
碧桃臉色一窘,端了杯熱茶過來:“四小姐就會打趣奴婢?!?
趙小茁笑起來,掏出二兩碎銀子,交給碧桃:“今兒冬至要吃餃子,你去看看吳娘準備的怎么樣了,還想吃什么餡的,拿錢去買就是?!?
碧桃應聲,剛準備下去又折回來,問道:“四小姐準備這么多,是打算今晚跟奴婢們一起吃嗎?”
這話似乎提醒了趙小茁,自從天太冷后,太太就免了各院的小姐前去定省。今天是冬至,還不知道太太那邊有沒有安排。
“你先去準備吧?!彼龖寺?,又說,“一會你跟吳娘換個手,讓她到我屋里坐會,暖暖身子?!?
碧桃“哎”了聲,就出去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聽見門廊下有人叫住吳娘。
趙小茁細聽,分辨出瑞娟的聲音。
不知瑞娟是有意還是無意,用正好屋里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吳媽媽,聽說今兒周媽媽要回來了。”
趙小茁一怔,周管事家的要回來了?
吳娘笑著敷衍道:“回來就回來唄,她好歹也是府里的老人,遲早要回來的?!?
瑞娟好似無意應道:“吳媽媽說的是,不過聽說這次周媽媽回來是為了個叫秋水的丫頭,說是還要請四小姐去對峙,煩請吳媽媽跟四小姐說一聲,也好有個準備。”
為了秋水?!趙小茁心里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
與其說給吳娘聽,不如說就是說給她聽的吧。
沒一會吳娘進來,笑了笑:“四小姐可聽到了。”
真是貼心的提示,趙小茁看著碗中深棕色湯茶,嘴邊一抹冷笑:“一會叫柳月去太太那邊打聽打聽?!?
吳娘應聲。
與此同時,尹翠跪在太太榻邊,用美人錘緩慢敲打著太太的小腿。
太太不耐煩地翻了個身,不咸不淡問了句:“周管事家的何時來?”
尹翠小心翼翼答道:“說是正往這邊趕,今兒天氣不好,估計要比平時晚半個時辰。”
太太皺了皺眉:“一點小事都辦不好。”頓了頓,又問:“那丫頭的家人呢?”
尹翠道:“還坐在門房里哭呢?!?
太太嘖了聲:“打發五十兩銀子不就完事了嗎?怎么嫌少?”
尹翠回道:“碰到個硬骨頭,說不為錢,就為討個說法。還說要是不給個說法,明兒他們要去報官?!?
“報官?”太太冷哼聲,“一會那周婆子來了,你把這話說給她聽,告訴她處理不好,府里只能把她送到衙門去,橫豎都得交待個人出去?!?
周管事家的剛到王府西南門,就被尹翠攔在門口,把太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遍,嚇得她差點跪了下去。
臨了,尹翠又說一句:“太太說處理好才能進府?!本皖^也不回的走了。
周管事家的坐在門房,對著秋水的哥哥嫂子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道:“秋水在府里是好吃好喝的,不信我請她伺候過的四小姐過來說說?!闭f著,找了個門房的小丫頭過來,塞了一兩碎銀子要她趕緊把四小姐叫過來。
“四小姐去嗎?”進來通報的是碧桃。
趙小茁搖了搖手:“就說我今兒身子不適,正睡著,哪也去不了。”
太太都不管周管事家的,她還出面做什么,既然當初是她險惡用心,如今活該她一人收拾爛攤子。
見四小姐不來,周管事家的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要不這樣,府里賠你們五十兩,我再加五十兩?!?
顯然秋水哥哥并不領情,秋水嫂子哭道:“好好一大活人說沒就沒了,你們當我們是賤命,只管拿錢哄。”
“那再加五十兩,一百五十兩。”
見秋水嫂子哭聲小了,秋水哥哥使勁咳了一聲。
周管事家的頭都大了:“好好好,再加五十兩,二百兩,不能再多了,再多我也拿不出來?!?
就是秋水在府里做個五年十年也未必能攢個二百兩來,秋水哥哥還想說點什么,秋水嫂子趕緊拉了拉他的袖子,遞了個眼色過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鬼如此,人亦如此。
周管事家的見秋水哥哥嫂子不鬧了,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笑著請他們隨她去拿錢,同時把剛才尹翠丟給她的五十兩銀子先遞過去。
出府時,漫天細雨不知何時已經變成細細白雪,從空中不聲不響地飄落下來。
周管事家的坐上馬車時,狠狠啐了口。
她個婆子竟然在四小姐這條陰溝里連續翻兩次船,這口氣她遲早要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