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趙小茁這一病,太太不會無動于衷,一來她還沒摸清老爺心里的盤算;二來老爺不在家,萬一這新來的女兒有個好歹,她還落個惡主婦的罵名,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當然,太太上心,府里的人就不敢輕慢。
自打趙小茁能坐起來后,這門可羅雀的小院子一時間門庭若市。
周管事照三餐給她送來各類滋補的食材,見趙小茁胃口不好,又允了吳娘開小廚房好好調理四小姐的身子。
不但如此,大小姐前腳剛走,后腳三小姐就帶著一盒絹絲宮花來拜訪。
“妹妹可喜歡?”她一改往日態度,笑如夏花般拉住趙小茁的手,指著盒子里鵝黃宮花,問得小心。
趙小茁不喜歡這些五顏六色頭飾,只是虛弱地點點頭,就叫柳月拿了下去。
柳月接過盒子時,特意看了眼那頭飾,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就連絹絲都是難得的進貢品,只是那樣式——是去年流行的,跟今年大不相同。
三小姐真是有心來看四小姐嗎?她腹誹著,心思原來傳言三小姐和四小姐性子不和不像空穴來風。
不過這當口,她怎么會搏了三小姐的面子,眼見四小姐沒什么異議,便不露痕跡的收下,又借口熬藥退了出去。
三小姐見屋里只剩自己和躺在床上病懨懨的趙小茁,倒沒了聊天的興致,拿著帕子輕咳了一聲,沒一會青蘿從外屋進來,朝趙小茁福禮,說三小姐還要去看太太,過兩天再來看四小姐。
趙小茁本就跟三小姐不對盤,聽她們要走,自然沒留,叫了碧桃進來送客。
三小姐說了幾句體己話,正起身,余光瞥見桌上一個打開的,非常眼熟的秋香色錦緞盒子,她留意一眼,和自己猜的沒錯——那是去年二叔父從京城回來時給她和大小姐一人一把的百蝶云錦織團扇。
“沒想到大姐真是大方,連二叔父送的東西都送那土包子。”三小姐在路上使勁地搖著扇子,口氣酸酸的。
青蘿笑著應和:“三小姐何必跟她計較,四小姐不過是仗著太太面子罷了?!?
言下之意,府里人趨炎附勢,三小姐也不用在意。
三小姐呲笑一聲,拿著扇子遮住嘴角:“青蘿,我怎么會跟一個土包子計較。方才我送她那宮花,她既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她在鄉下真沒見識過什么,連時下流行什么都不知道?!?
“不過,她屋里那個新去的丫鬟好像看出了什么?!比〗闳粲兴嫉匮a了一句
青蘿腳步一頓,思忖了會:“我從尹翠那聽說,那丫頭好像叫柳月。”
“柳月,柳月?!比〗汔溃X得有些熟悉,一時又想不起哪里見過,走了幾步,像想起什么似的,轉頭往大小姐的院子走去。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三小姐又匆匆忙忙去了三姨娘院子里。
“娘,你可知太太打發給那土包子新丫頭柳月,竟跟繡春是表親?!比〗阆癜l現件新奇事一樣,在三姨娘面前手舞足蹈。
三姨娘倒沒有太多驚訝,叫人上了茶點后,微蹙下眉:“你從哪里知道的?”
“大姐那。”她滿嘴塞滿點心,說得含糊不清。
“什么?!”三姨娘手一抖差點摔了喜鵲雙棲的茶盅蓋子,睜大了眼睛,吃驚轉為惱怒,“我的女兒,你怎么這么傻?這樣的話為什么跑去問大小姐干嗎!為什么不來找我?”
三小姐很少見到三姨娘生氣的模樣,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件非常愚蠢、多此一舉的事,忍住哭腔,硬著脖子頂了回去:“我當時就想起柳月曾是太太屋里的人,可又不確定,想著去問大姐肯定可靠。我,我,不過是去套她的話而已?!闭f到最后,明顯因心虛,底氣不足。
三姨娘不耐煩的擺擺手:“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耽誤之急,你趕緊把繡春找來,探探她的虛實?!?
說白,三姨娘也害怕,雖然三小姐在太太沒有錯處,也懂得討太太歡心??商遣粫湃蝿e人肚子里的孩子,從繡春撥來就證明了這點。而繡春在三小姐屋里被壓制兩年,現在會不會借著柳月的身份向太太告狀,到時連四小姐都能抓住自己女兒的小把柄,她們只剩被動。
“探?怎么探?”不說還好,一說三小姐就是一肚子氣,當初三姨娘干嘛不早點告訴她繡春的身份呢?
三姨娘嘆口氣,三小姐當時還不滿十歲,她怎么敢把任何質疑太太的話說給小孩子聽,童言無忌,傳出去她娘倆就等著被太太折磨直到死。
三小姐聽罷,想反駁,又找不出什么可說的。不管三姨娘如何自私,她都是她的母親,她護了自己才有辦法護住自己的孩子。
三姨娘見三小姐半晌說不出話,心軟了下來,遣了屋里的人,娘兩說了一下午小話。兩人嘰嘰咕咕,直到日落余暉,三小姐才從三姨娘屋子出來。
臨行時,三姨娘拉著三小姐的手,叮囑道:“這段時間你按我們說的辦,還有別老往我屋里跑,太頻繁,太太容易起疑?!庇纸o一旁青蘿使了個眼色,接著道:“青蘿做事我還放心,你有什么事情叫她過來就是?!?
三小姐鮮有的聽話,點點頭,便帶著青蘿回去。
果然按三姨娘說的,繡春對三小姐不但不怨恨,甚至有點示忠的味道。
不過,之后種種看來,三姨娘的擔心有些多余。
那日一早,柳月提著食盒回來,交給碧桃后就閃進了自己房間。
碧桃眼尖,不但發現食盒和平日的不一樣,而且柳月右手腕疑是被燙的紅印。她趕緊將此事告訴吳娘。
趙小茁見兩人在房門外嘰嘰咕咕,便問了句:“說什么呢?”
碧桃進來,把方才看到的原原本本說了遍。
趙小茁吃了口粥:“吳娘,你去問問怎么回事?”
約莫不到一刻鐘,吳娘回來了:“說是柳月提食盒時,被三小姐屋里的繡春不小心撞翻了。”
三小姐?趙小茁本就對她無好感,說是不小心,她當然不信:“哪有那么巧?!庇謫枺骸袄C春是誰,我記得三姐身邊沒有叫繡春的?!?
吳娘應道:“繡春是太太撥給三小姐的,之前一直被三姨娘壓著在下面做粗活,自從柳月撥到四小姐屋里后,不知怎地繡春也給提到了三小姐身邊。聽說她是柳月的表親,但似乎關系不太好。”
趙小茁微怔,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千絲萬縷的關系。太太不信她,也不信三小姐,縱然三小姐百般討好太太,看結果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此,她舒了口氣:“那柳月呢?現在如何?”
吳娘回道:“老奴去看了,沒什么大礙,上點膏藥即可。不過這丫頭倒是個機靈的,方才我問她怎么了,她輕描淡寫帶了幾句,既沒哭也沒抱怨?!?
“估計她是避嫌?!壁w小茁拿起團扇搖了搖。
吳娘點點頭:“不過老奴覺得這丫頭是有心的,只說自己不小心,連繡春半個不都沒說,看來是多少還是個心的?!鳖D了頓,又說:“只是不管好壞都是太太派來身邊的,四小姐應該防備些?!?
面對吳娘滿眼擔憂,趙小茁想了想,還是應道:“昨兒我已經叫碧桃把屋里的月帳、點單交給柳月打理了。”
大有既然太太想管,就順了她的意思。
吳娘翕了翕嘴,一時不知該用什么話應對,眼底竟透著復雜的神情。
趙小茁也察覺吳娘的異樣,嘴角向上揚了揚:“吳娘之前老說要我忍,我想一味的忍也不是辦法,不如借柳月向太太示好,免得她老人家對我們心神不寧?!?
吳娘一怔,判斷眼前不滿十一歲的小姑娘是不是受了他人指點,與剛進府時判若兩人。
“四小姐長大了?!彼救坏攸c點頭,心思四小姐這顆棋還能掌多久。
趙小茁既然事事都有自己主意,吳娘也不再像從前那樣事事干預,只要不出錯,她便遵照四小姐的意思去辦。
柳月也心知肚明,院子里的人都不信任她。雖說四小姐的態度最不明朗,但從從不叫她進房值夜一事來看,四小姐是防著她的。
也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于是,柳月不再多言,每天照規矩做好自己本分,可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曾經她在太太屋里,其他房的丫頭婆子哪個見她不得笑臉相迎,就連吳娘在她面前也要說幾句體面話。自從她來到四小姐屋里,那些有心巴結她的人頓時換了一副嘴臉,這讓她心里總有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不過這些天,趙小茁除了鮮有話跟她講,也不惹她麻煩,在她看來柳月懂得看臉色識時務,就是想對她怎樣,也沒什么好法子,畢竟是太太派過來的人。
可同樣是太太派過來的,也敢有大不韙的。
李婆子見柳月來了,心想有了靠山,對趙小茁愈發怠惰起來,加之之前被趙小茁用鐲子打過的地方留有淤青,心里更是不快。
“她還真以為她是官家小姐,我進府那會她還沒從娘胎里出來吧!”李婆子吐了口瓜子皮,覺得不解氣,用剪刀在太太送來的新夏衣上戳破兩道口子。
身邊的兩小丫頭驚得張了張嘴,還沒出聲,就聽見李婆子狠狠威脅道:“你們誰敢說出去一個字,我就叫她在府里呆不下去!”說著,將剪刀重重拍在桌子上。
“李媽媽放心,我們什么都沒看到?!币粋€機靈的用胳膊頂了頂旁邊的,趕緊說道。
另一個會意,忙附和:“是,是,李媽媽我們什么都沒看到。”
李婆子瞇起眼,狠戾表情似乎在說你們知道就好。
之后,她也沒心思繼續廢話,抓了把瓜子,一個勁嗑個沒完,心里也煩躁如何能擺脫這個清水地兒和一看就不長命的四小姐。
第二日一早,李婆子特意把新做的夏衣晚送進來。
碧桃慌忙接過衣服,也顧不上檢查,著急道:“今兒老爺回來,太太那邊可耽誤不得。”
李婆子唯唯諾諾應著,眼底閃過一絲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