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劉氏能不能聽出信里隱藏的意思。

信送出去兩日之后，蘇桐稍微有點兒后悔，她還是太高估劉氏的智商了，應該把話說得再明白些，把情況說的更危險一點兒才好。

但是，似乎老天爺都站在蘇桐這邊兒，事情進展的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許多。

西溪鎮

劉氏端著水盆，呆呆地坐在石墩上，盆里的衣裳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她揉搓的皺皺巴巴，甚是難看。

旁邊不少人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劉氏自然也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最近幾日，整個西溪鎮到處都傳言說，如皋縣為了修建大堰，死了萬人，官家大怒，降下罪來，怕是所有涉及其中的的官人，都要倒霉，妻女皆同罪。

“怎會如此？”劉氏瑟縮了下，明明前陣子她還做著將來有朝一日能得誥命的美夢，可怎么一轉眼就要獲罪了。

她是個粗人，從小到大沒讀過書，也不識字，弄不懂朝廷法度，自然是別人怎么說，她就怎么聽，怎么信，不說她，就是她兒子薛天南，也不敢保證朝廷不會降罪，畢竟修大堰之事，的確是一團迷霧，又死了那么多人，任誰都看不清楚，都要擔心。

不說這些局外人，就連局內之人，也個個忐忑不安，否則，這等流言怎樣都不會如此輕易就傳揚開來。

“哎，蘇郎君真真可憐，本以為是謀了個好差事，只等著飛黃騰達，哪想到居然是個火坑。”

“要我說，最可憐的是蘇家小娘子，前些日子被逼與那王三郎退了親，近日剛聽說王三郎又有恢復婚約的意，我才說小娘子好命，好人有好報，沒成想鬧了這么一出，怕又沒戲了，以后在婚姻上，怕要艱難。”

“可不是，女人一輩子，婚姻最要緊，要是沒個好姻緣，這一生都要受苦。”

劉氏隱身在一旁，靜靜地聽，這大概是這些年來她頭一次如此安靜。越聽，周身越是發冷。

她自然不怎么在乎蘇桐如何，卻不由想到了自己女兒身上，自從有傳言自己男人要壞事，那本隔三差五就要給女兒送些小禮物，來一兩封書信的小王爺，便再無音信，自家女兒在家里日日以淚洗面，難過的緊，她自是跟著傷心失望。

前幾日更是顧不得面子，去尋那平日里給她送信的宋家車行的管事，那管事也不知始末，只說小王爺似是擔心萬一蘇文成入罪，又成了小王爺的親戚，會連累小王爺的名聲，雖然也舍不得薛敏這般如花的美人，到底還是前程要緊。

聽到這樣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一般，薛敏登時昏死過去，劉氏更是驚的不輕。

薛敏一醒，直愣愣地看著自家娘親，面孔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劉氏嚇得一把摟住女兒，急道：“阿敏，阿敏你這是怎的了？莫要嚇唬娘。”

良久，薛敏才猛地坐直了身子，緊緊摟住劉氏，哭道：“娘，你和蘇文成和離吧，他又不是我爹，憑什么要女兒為他的罪過跟著倒霉。”

劉氏一怔，臉色大變，訥訥道：“什么話，哪有一個女人隨口說和離這種話的。”

說到底，劉氏再彪悍，也只是個尋常女人，在宋朝女人和夫家和離，那簡直比死還要難受，她也一樣，再者說，劉氏便是不聰明，卻也知道，她能嫁給像蘇文成那樣的男人，絕對是走了狗屎運，再不可能有這樣的幸運。

薛敏臉色漲紅，死死拽著劉氏的手臂：“娘，女兒要是不能嫁給趙郎，一輩子就完了，女兒還不如死了的好……再說，你就是不為女兒想，也要為大哥想想，罪人的兒子，怎能參加科舉？”

劉氏臉上一白：“別胡說，你大哥姓薛，是薛家人，雖然你親爹死了，他跟著娘，可他還是薛家人，不會被，被牽連的。”

話雖如此，但劉氏依舊忐忑，她不懂法規，也無法確定自家兒子是不是的的確確的不會被牽連。

薛敏看了眼自家娘親的面色，一咬牙，橫眉怒道：“娘啊，您糊涂了，參加科舉是要保人的，誰敢給罪人的兒子作保，你說大哥不是蘇文成的兒子，別人就會認？只要你是蘇文成的妻子，我和大哥就是蘇文成的兒女，就會被她牽連，再說，到時候你也是犯婦，大哥當你的女兒，一樣得因此蒙羞。”

劉氏聞言，嚇得渾身發抖，喃喃道：“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我就指望天南能金榜題名……”

薛敏一見自家娘親已經松動，吐出口氣，又加了一把火：“娘，您可要快些拿主意，如果等到蘇文成入罪，再想和離也來不及了。”

一連數日，薛敏不斷和劉氏就此時磋商，說是磋商，其實話里話外都是逼迫，一開始劉氏堅持不肯，這也正常，哪個女人會愿意和丈夫和離，就算丈夫是酒鬼，爛賭鬼，或者別的什么，女人都不愿意輕易說和離。

可隨著流言越說越邪乎，薛敏時時敲邊鼓，再加上薛天南的脾氣越發暴躁，整日擔心自己會被牽連，連書也不好好讀，劉氏的心理防線越來越薄弱。

今日，再一次聽到周圍鄰居充滿了惋惜，在她耳朵里卻是幸災樂禍的聲音，劉氏終于放聲大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顧不得那么多了，為了兒子，為了兒子，良人，你莫要怪我。”

劉氏哭哭啼啼的跑到街上，找了個書生要人家給她寫信。

那書生一聽，這婦人居然是要自家丈夫與自己和離，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不過他是靠字吃飯的，信也并不麻煩，就猶猶豫豫地給寫了。

只是寫完之后，那書生又給劉氏讀了一遍，解釋了一遍，再三詢問，看她是不是自己寫的這個意思。

劉氏一邊哭，一邊點頭，收了信，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整夜沒睡，第二天帶著通紅的眼睛，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托人把信給寄了出去。

那替她寫信的書生，也是個好事的，就隨口拿來當笑話說給別人聽。畢竟，今天他遇上的這一樁還挺新奇，天底下會主動提出和離的女人，可真不多見，雖然北宋和離再嫁的也不是沒有，但大多數都找不到比原來那個更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