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小娘子寫的？”張氏挑眉笑道，“奴本覺得自己也算有些見識，還頗為自傲，如今見了小娘子，才知道奴這三十年算是白活了。”

蘇桐頓時臉色漲紅，失笑道：“奴不過是胡思亂想，寫個東西自娛自樂，哪里當得起娘子盛贊？”

胡氏笑瞇瞇地扯住蘇桐的胳膊，“行了，行了，我家姐姐平日里甚少夸人，能讓她夸一夸，小娘子就老老實實地受了，奴愛極了杜麗娘，今日一定要與小娘子長談，走，今兒我們姐妹請你喝茶，務必要賞臉。”

這胡氏果然頗有幾分天真爛漫，和張氏的感情也很好，至少表面上表現出來的是極好，要是不說，恐怕沒人相信這兩個人居然是主母和妾侍的關系。

蘇桐仔細打量胡氏的表情，心里暗暗揣度，不知這人是太會假裝，手段高超，還是當真天真無邪？至少自己初見，沒看出她面上有做作的成分，但能讓一個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家閨秀和自己丈夫的妾侍和睦相處，無論是怎么做到的，本身就說明胡氏有大能耐。

她腦子里一瞬間想了一大堆，面上卻絲毫不顯，靦腆地低頭，略露出幾分為難，“娘子相邀，本不該推辭，但奴來此，是要與劉師傅商量一樁事，這……”

張氏立時便道：“無礙的，反正我們姐妹兩個也沒事做，小娘子盡管去，我們等一等便是了。”

蘇桐這才笑著應下。

蘇文成略有些忐忑的心，此時才算放下，他雖然不知自家寶貝閨女到底想做什么，但也隱約明白，蘇桐折騰這么久，主要就是為了眼前這兩個女子，若是這二人不上鉤，雖說還算不上白費事，但總歸是失敗。

蘇桐卻很淡定，她的所作所為簡簡單單不留痕跡，無論怎么看，甚至是請衙門里最專業的捕快去查，也只能說她是巧遇了張氏和胡氏，但實際上，為了這一場巧遇，蘇桐光是搜集情報，就讓那位高真人忙活了好幾日，且還認認真真地通過各種渠道揣測這二人的心性，觀察她們的行動規律。

在她看來，依照自己的準備，這兩個人十有八九是要上鉤，即使她們這一次沒上鉤，蘇桐也會在找另外的機會。

有心算無心，不能成事的可能性太小。

蘇桐很沉得住氣，半點兒不露聲色，先去劉師傅那里與他商量了一下把唱本印成書出售的事，又臨時起意，問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訂立契約，專門唱自己寫出來的本子。

劉師傅到頗為心動，事實上他在唱《牡丹亭》之前并不得志，技藝嫻熟，畢竟老了，也沒本事弄到新本子，多是講史，或者講些陳詞濫調，聽的人不多，給的錢更少，就算不是在這一行里混的最差的，也算是墊底，但自從開唱牡丹亭，身價倍增，這時候的藝人講究知恩圖報，蘇桐開口，他總要考慮一二，何況蘇桐不是個小氣人，開的條件也著實算是高的。

但這是大事，也不知道以后這南柯先生還寫不寫，劉師傅很謹慎地要求考慮兩天，蘇桐也沒勉強，反正這本是附帶而已，一開始她本打算寫完這本牡丹亭就停手，只是近日來見自家寫的本子挺火爆，才起了心思。

蘇文成端坐一旁，完全如擺設一般看著自家女兒，很老練地與比自己大好幾十歲的人談話，心下既驕傲，又有些自責——若非他這做父親的不稱職，又怎會讓才十五歲的女兒成熟如此，他到希望自家的閨女能嬌弱些，像她娘親一般，每日只讀讀書，寫寫字，做自己喜歡的一切，不會為生計發愁。

蘇桐自是不知道自家爹爹這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情緒，和劉師傅越好五日后再會，便出去見那兩位正主兒。

果然，蘇桐才一出門，就被侯在門前的小伙計指點——那兩位娘子已經在二樓包間里恭候大駕。

蘇文成是個男人，還是個成年男人，自然不好與陌生娘子太親昵，便在包間對面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茶。

結果這一等，等到茶水換了兩壺，里面的三人還不見出來，只見流水般的點心送進去，時不時有輕快的笑聲傳揚。

又等了許久，等到蘇文成坐立不安，都想主動去看看三個人到底在說什么，竟然花費了大半日，好在他讀書多年，還有些養氣功夫，心下再著急，也能坐得穩穩當當，終于，天色將暮，包間的門打開，自家女兒被張氏牽著手，三個人有說有笑地走出門，看那樣子，簡直親如一家人一般。

張氏拉著蘇桐的手，戀戀不舍：“阿桐別有心理負擔，那盆‘紫佳人’病了好些時候，我們也請了不少人看過，都束手無策，阿桐想看，只管來看，就是救不活，也不怪你，只怪我們官人倒霉罷了。”

蘇桐溫溫柔柔地點了點頭：“奴也好奇那‘紫佳人’究竟是何等好花，想沾沾呂相公的福氣，且奴自幼喜歡侍弄花草，說不得能看出它得了什么病呢。”

胡氏苦著臉：“你們都是惜花人，到襯得我俗氣，阿桐，你要是喜歡，我們家里各色牡丹多的是，盡管拿去。”

蘇文成瞠目結舌，他實在不明白，三個陌生人是怎么在半日時間里親熱成這般，不過是告別，就纏纏綿綿地糾纏了一刻鐘。

回家的路上，蘇文成拐彎抹角地探問，卻被蘇桐有一句沒一句地擋了回去，只說是投緣。

實際上也解釋不清楚，她要怎么和一心把女兒往大家閨秀方向教導的父親解釋，她這點兒伎倆，說好聽是心理戰術，難聽點兒只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了，別說是兩個娘子，就是老奸巨猾的老狐貍，她也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對方對自己心生好感，至少是不排斥。

“爹，你知道那兩個娘子是什么身份？”

蘇文成蹙眉，略微沉思：“只看她們的衣著打扮，顯然是富貴人家，且那個年長的一身書香氣，大概是哪個書香門第的閨秀，不過這兩姐妹出門連個下人都不帶，就帶了兩個丫頭，到讓我摸不準路數。”

蘇桐失笑：“她們一個是周知縣的娘子，一個是周知縣的妾。”

蘇文成臉上一僵，半晌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