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桐嘆了口氣，偎依在蘇文成身邊坐下，神態間略顯出幾分疲憊，輕輕搖搖頭：“爹，女兒一切都好，還請不要擔心，只是，請爹爹原諒，女兒已經不可能嫁給王家三郎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如晴天霹靂，炸得蘇文成面色慘變。

“什么？”

蘇桐抬頭，看著父親那張說不出震驚的臉，“爹，那王三郎今日能把我推下河去，若是女兒明日真嫁進他王家門，又哪里還會有活路？”

蘇文成怔了怔，并沒有罵蘇桐，只是沉吟良久，嘆道：“阿桐，你要知道，你和王三郎訂親之事，早就鬧得眾人皆知，若是你退親，將來婚姻上恐怕會很艱難?！?

他不是那等不食人間煙火的酸秀才，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這么久，對這個世界的規則也是相當了解，若是退親，別管錯在哪一方，都是女孩兒吃虧，誰讓這本就是個男權社會。

“爹，女兒考慮了許久，并不是一時頭腦發熱，女兒寧愿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想不明不白地在王家丟了性命，還請爹爹允準?！?

蘇文成瞧見女兒臉上的堅持和果決，心下一跳，苦笑道：“說什么丟了性命？哪里又這般嚴重了，也罷，若你果真下定決心，爹爹就去退婚?！?

蘇桐這才松了口氣，她其實沒想到蘇文成會這般痛快地答應下來，卻不知道，她爹現在真是糾結的厲害，還后悔的很。

在這個當爹的心里，女兒對那王三郎可以說得上是情深意重，但現在他這個從小就傾慕王三郎的寶貝女兒，居然要退婚，要和自己喜歡了那么多年的未婚夫分開，想必是委屈的厲害，否則以那個孩子的性子，又怎么會愿意？

蘇文成若不是確定女兒真對王三郎有心，當初就不會推了自己更看好的孫長青。

可以說，蘇、王兩家的親事能訂下，除了蘇文成重視言諾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是個開明的，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若當時蘇桐但凡有一點兒中意孫長青，而不是王三郎的樣子，蘇文成就是被指著背信，也肯定應下孫家的親事，畢竟當時蘇家和王家只是口頭上說要訂親，完全可以隨便用一句戲言推脫掉。

蘇文成心下嘆息——那年要是慎重些，選了孫長青，該有多好？看著女兒舒了一口氣的臉，不由鼻子發酸，壓抑地道：“阿桐，委屈你了，是爹爹無能?！?

蘇桐一怔，她最善于揣測人心，只看蘇文成的表情，就一下子明白了這個男人心里想的東西，忍不住有些感動。

不要說宋朝，就是二十一世紀，能這般為女兒著想的父親，也算得上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父親。

那個蘇桐實在是有福氣。

父女三人說了幾句話，蘇文成又把從外面帶回來的禮物分給孩子們，都不值什么錢，蘇桐和薛敏的一樣，是一套新衣裳，薛天楠和二郎同樣是筆墨紙硯，只是檔次并不高。

蘇桐很高興，看著這些東西，至少說明她爹出去做活，就算沒有賺太多，也沒有混到吃不上飯的地步。二郎也開心的很，高高興興地抱著他爹給的東西蹦蹦跳跳，薛天楠和薛敏卻是不屑一顧，薛天楠嫌棄那紙張太粗糙，墨也不好，拿出去使用掉價，薛敏更是覺得麻布的衣裳質量太差，顏色也不鮮艷，俗氣的很。

兩個小孩子的心思，蘇文成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只不過這兩個畢竟不是他自己的兒女，他也懶得多管。

蘇文成也是個行動果決之人，既然下定了決心，便不再拖延，晚飯吃完，他也沒和劉氏打招呼，就一個人去了王家。

蘇桐目送他出門，忍不住有點兒提心吊膽，忐忑難安，端了盆冷水凈面，才讓一顆心平靜下來，望著窗外不知何時又落下的雪花，吐出口氣。

可事情卻沒有她想的那般復雜，蘇文成出去了還沒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帶著一身雪花回了家，只是臉色實在說不上好。

蘇桐看他陰著臉，不禁心中一跳，輕聲問道：“爹爹，可還順利？”

蘇文成點頭，何止是順利？他去的時候，王三郎不在家，他爹一聽說蘇文成來退婚，便忙不迭地答應下來，滿臉的喜色，任誰都看得出，王家早想悔婚，只是怕影響到王三郎的名聲，這才拖延著。

從懷里掏出婚書，蘇文成拿了個火折子點燃，蘇桐眼睜睜看著那紙婚書化為灰燼，才松了口氣，一下子神清氣爽。

蘇文成卻嘆了口氣，愁緒難解，口中卻安慰女兒：“王家不厚道，阿桐嫁過去也沒有好，等以后爹爹好好給你挑個如意郎君。”

這一夜，蘇桐難得睡得安安穩穩，算得上是她來到這個時代之后第一個無夢的好眠。

蘇文成回了家，可生計還是要考慮，許是受了王家的刺激，又看到自家寶貝女兒竟然辛辛苦苦地出去賺錢，他每日都早早出門，跑到街上給人寫字，寫信。

可西溪鎮太小，他的生意實在算不上好，賺的還沒有蘇桐一半多。

蘇桐看到父親越來越憔悴的臉，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她到覺得蘇文成能主動出去找個差事做，總比留在家里，不是生產要好。

何況，劉氏不知是不是破了財，受了刺激，變得更加跋扈，動不動就得自家父親冷嘲熱諷的，蘇文成是厚道人，不愿意和一個婦道人家計較，何況那到底是他的妻子，他總不愿意對自己的妻子口出惡言，最多也就是不去理會，每日出門去，還能躲個清凈。

這日，蘇桐剛從慶春堂回來，就見蘇文成正收拾他的書箱，一個人坐在石階上，捧著一本看起來還算新的書籍發呆。

那箱子書籍，是蘇家現在唯一還算值錢的財產，蘇文成甚是喜歡，就是出去干活，也一直背在身上，只要有時間就拿出來捧卷細讀。

“爹爹？”蘇桐看了看天色，“今天說不得還要下雪，爹爹這會兒想要曬書？”

蘇文成卻似乎沒有聽見，細細地摩挲了那書籍半天，咬了咬牙，把書塞回箱子里，抬頭道：“阿桐，過幾日爹上街去，把這些書賣了，爹不讀了?！?

他的聲音并不高，卻嚇得蘇桐倒抽了一口冷氣。

誰不知道蘇文成一心科舉，這會兒他竟然說不讀了？

“爹沒用，讀書也讀不出名堂，科舉哪是那般好考的，還不如去做做生意，掙了錢，也好供二郎讀書，二郎比我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