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平日里實在不是個有耐性的女人，今日卻是難得耐心十足，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自己對二郎其實很不錯的話。

以前劉氏對待孩子的嚴厲，都是為了二郎能成才，限制他飲食，讓他多干活，那是不愿意讓他變成個注重口腹之欲的，還培養(yǎng)他的能力。

雖然并無什么實證，但要是不知根底的人看見眼前的情形，恐怕還真會以為劉氏是個慈母，連并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女，都考慮周到。

別說，這人說的話，還真有幾分道理，他們西溪鎮(zhèn)以前就出過一樁故事，說是有一個王姓男子，家境貧寒，但他本人頗有才學(xué)，在三十歲的時候考上了進士，讓一個富商榜下捉婿，給捉了回去，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千金為妻。

這王姓男子，是個鰥夫，他前面的媳婦死的早，只留下一個三歲大的兒子。

那富商家的千金也不介意，相反，還對那孩子極為寵愛，錦衣玉食的供著，哄著，就是那王姓男子偶爾要教育幾句，千金還死命維護，便是只言片語，也不許那男人責(zé)罵。

即使后來千金有了自己的兒女，她待那個孩子還是一樣的好，甚至更好，吃的穿的用的，無不比照自己的兒女，且對這孩子更為縱容，便是闖了禍，那千金也幫著收尾。

當(dāng)時，無人不贊這千金有容人之量。

后來，王姓男子的那個大兒子，被寵得無法無天，文不成武不就，什么都不懂，整日惹是生非，終有一日，惹下大禍，他竟然為了爭搶一小娘子殺了人。

這一次，可沒有人能救他，父母都無能為力，他哭喊怒罵再也無用，被官府判了斬刑，臨死之前，那富家千金哭天抹淚來相送，這大兒子卻說——若有來生，只希望長在親娘身邊，哪怕挨打挨罵，也好過繼母百般縱容。

到這時候，這個孩子終于還是明白了過來，可惜已經(jīng)太晚。

老百姓也并不全是好糊弄的，雖說大部分人被這富家千金的慈母面相給迷惑，但還是有聰明人心中有了疑問。

不用多考慮，只對比看看，她自己的親生兒女都成了才，兒子小小年紀(jì)就考中秀才，女兒也被她教養(yǎng)的溫婉大氣，但她那繼子，卻落到這般下場，這里面的門門道道，由不得人不去揣測。

只是，這種事最多也就想想，永遠也不會有證據(jù)，那富家千金的名聲一向不錯，有那么幾個聰明人質(zhì)疑，也影響不到她什么，最多把她當(dāng)成慈母多敗兒的反面教材，讓婆婆拿來教育新婦。

有這么個反面例子在，到讓那些繼母折磨前面的妻子留下的兒女，仿佛有了依憑，這些折磨，也變成了嚴格教育，是當(dāng)娘親的擔(dān)心孩子們學(xué)壞！

劉氏這番懇切的言語，乍一聽，還真挺能糊弄人，連二郎都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雖然心里知道哪里不對勁兒，可嘴上卻說不出來。

劉氏嘮叨了一大通，終于入了正題：“兒啊，娘實在是沒法子了，你能不能幫幫娘？”

二郎張了張嘴，還沒有開口，就聽后面?zhèn)鱽硪粋€冷冰冰的，強抑憤怒的聲音。

“娘，您要讓二郎怎么幫您？”

蘇桐不知道聽了多久，臉色漲紅，大步走過去，緊緊抱住二郎，抬頭看著劉氏，嘴唇咬的都滲出了血絲。

因為二郎是在蘇家大門口練字，一行人站在院子門口，剛才劉氏的聲音不算低，外面不少在樹蔭底下乘涼的鄰居，都隱隱約約能聽見一點兒，這些人閑來無事，也是喜歡聽八卦的，這會兒見鬧了起來，不知不覺，蘇家大門外就圍上了一群人。

劉氏看見蘇桐，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挺直了腰，理直氣壯地道：“大姐，你怎么和娘說話？我是你娘，讓二郎幫個忙，難道也不成？”

“幫忙？”蘇桐深吸了口氣，不給劉氏多說的機會，顫抖著聲音怒道，“娘，您招來邪祟，患了重病，我把我娘留下的秘方告訴您，那是我這個當(dāng)女兒應(yīng)該，可是，你所謂的幫忙，需要的是十年的陽壽，十年，不是一天兩天，我們二郎自幼就體弱多病，還沒吃飯，先學(xué)會了喝藥，我和爹，費盡了心思，才把他養(yǎng)了這么大，您怎么忍心，讓這么一個孱弱的孩子為你損耗陽壽？”

她口齒伶俐，說的清清楚楚。

外面那群看熱鬧的都聽得入神，劉氏招了邪祟重病的事兒，并不是秘密，她前些日子沒少找醫(yī)生，甚至還請了些得道高僧和真人做法。

這會兒聽蘇桐說有秘方能治，眾人半是好奇，半是疑惑，信不信的先不說，可聽到這秘方竟然要人十年陽壽，都嚇了一跳。

劉氏皺眉，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咬牙道：“我養(yǎng)了她這些年，就算不是他親娘，也是把屎把尿地把他養(yǎng)了這么大，都說親恩不及養(yǎng)恩大，我這個當(dāng)娘的落到如今的地步，逼不得已，讓這孩子拿出十年陽壽來救我，又有什么不行的！”

她這么一說，眾人雖然心里覺得有點兒不對，卻也不能不點頭，這年頭，還是很講究孝道，當(dāng)父母的，就是打死了自己的孩子，也沒多大的罪過，這般說，讓兒子替當(dāng)娘的拿出十年陽壽來，到也不是說不過去。

蘇桐眼眶發(fā)紅，似是氣急，緊緊地抱住二郎，閉上眼，任由兩行眼淚滾滾而落，她卻笑了起來，笑聲說不出的苦澀，讓周圍的人聽的都心里一顫。

笑了幾聲，蘇桐終于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娘放過二郎，我來拿出這十年陽壽就是……大哥，大姐是金貴命，我蘇桐的命賤，少了十年，也算不得什么！”

眾人一怔，這才想起劉氏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在，而且大兒子是長子，按說，就算真有其事，真要拿出所謂的陽壽，那也該是長子做。

劉氏此時卻顧不得周圍人的想法，面上的喜色連掩飾都掩飾不住，連聲道：“當(dāng)真？”

蘇桐緩緩點頭，一字一句地道：“我自是心甘情愿，只是，娘親以后再也莫要說要‘嚴格教育’二郎的話，他年紀(jì)還小，身體也不好，這般日日挑水砍柴做苦工，一定會熬壞了身子，還沒有工夫讀書，以咱們家的情況，娘就算多多寵愛他一點兒，最多也就能讓他吃口飽飯，就是再寵愛，他也變不成紈绔，娘還請放心！”

一番話，說的劉氏面上訕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