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人家屬被嚇了一跳，張口結舌半天，到底再也不敢出聲，他眼睜睜地看著蘇桐把一條又長又細的管狀東西插入自家兄弟的鼻孔，額頭上冷汗橫流，跪在地上小聲嗚咽：“兄弟都快死了，你這娘子還要作踐他，何苦，這是何苦！”

蘇桐卻是聽而不聞，小心翼翼地一邊推動胃管，一邊計算長度，還要輕輕揉按病人的咽喉下方，幫他做出吞咽的動作。

本來病人若是清醒的，插胃管還容易些，現在病人昏迷，就只能看醫生的手段，好在蘇桐雖然是法醫，這點兒小事兒還不至于出錯，不多時，胃管就到位。

蘇桐吐出口氣，隨手抓了一只藥鋪里盛藥的瓷罐，任由胃管兒里排出的容物流淌。

孫長青看得眼前一亮，幾步走到病人身前，仔仔細細打量那條細長的管子，甚至不嫌污穢，低頭檢查從那病人胃里流出來的東西。

“蘇娘子這法子到是新奇，我看，若是病人中毒，也能用此法排毒。”

蘇桐挑眉，沒想到這孫大夫腦子挺靈便，這時候中毒也多用催吐的手段，不過若是病人意識消失，插胃管洗胃的確是有效的法子。

過了大約一刻鐘，又換了兩回瓷罐，倒出去不知多少臟污，那病人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些，也不再痛苦呻吟。

即使是外行的病人家屬，也看出自家兄弟的情況好轉。

那本來跪在地上痛哭的漢子懵懂地摸了摸腦袋，看蘇桐的目光，明顯露出幾分敬畏，他雖然鬧不明白，為什么這位小娘子在自家兄弟的鼻子里插上一條管子，自家兄弟就好了起來，卻也知道，自家兄弟的救命恩人該是這個看起來年紀不算大的小娘子。

蘇桐小心地把胃管兒固定好，看了看情況，不由松了口氣，看樣子用不著做手術，想了想，開了一個消食的方子，遞給孫長青：“看看這方子能不能用？”

孫長青目中閃過一抹異色，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臉上的驚訝更濃，嘴唇蠕動了下，才把方子遞給抓藥的伙計，道：“照方抓藥。”

那女掌柜愣了愣，早被剛才蘇桐這一番舉動弄得頭暈腦脹，驚道：“你還會開方子？”又扭頭問孫長青，“她開的方子能不能用？”

孫長青認認真真地頷首：“這方子雖沒有見過，可配伍極佳，也很對癥，比我的方子要好。”

女掌柜聞言更是大驚，詫異地瞪著蘇桐，似乎想從她那張俏麗的臉蛋上看出一朵花來——眼前的少女才十四五歲，就是從娘胎里就開始學醫，又哪里能和孫長青這樣醫生世家里出來的傳人相比？如今孫長青竟說她的方子比自己的好，女掌柜怎會不驚訝？

蘇桐抿了抿唇，哭笑不得——宋朝雖說重視醫術，但畢竟還在摸索階段，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都還沒有，再加上各家醫生都是敝帚自珍，有好藥方也是秘藏起來，父傳子子傳孫，輕易不肯外流，真正的名醫畢竟只是少數。

而在現代，各種知識都是開放的，即使中醫衰退，但各種確定有效果的藥方，可比這時候多的多，她家學淵源，自小學醫，若是連個消食養胃的方子都開不出來，那就真該一頭撞死算了。

這么正說話，病人卻已經轉醒。

那病人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堆人頭，腦子還發懵，張口咕噥：“某……某這是死了？”

病人家屬大喜，撲過去高聲道：“沒死，沒死，兄弟，你活過來了。”

那病人眨了眨眼睛，松了口氣，“還好，雖然老說寧做飽死鬼，不做餓死鬼，可這飽死鬼的滋味也不好受！”

他這句話一出，慶春堂里一片哄笑聲，連蘇桐都莞爾，看來這病人還是個心寬的，到了此等地步，居然還開得出玩笑。

那一直守在旁邊的李官人一見人醒了，也松了口氣，拍拍胸口苦笑：“莫八郎，幸虧你沒事兒，要不然，我以后都別想睡得安穩了。”

病人臉上一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是某對不住李官人……那迎春樓的酒席實在好，某真真是一輩子都沒嘗過……等俺好了，還去給李官人你做活。”

李大官人哭笑不得，連連搖頭：“那到沒問題，不過，以后啊，我就給你塞一張餅，可不敢再請你吃酒！”

病人臉上一紅，居然變得有點兒沮喪，到弄得慶春堂的伙計，還有女掌柜盡皆無語——天底下吃貨不少，可為了貪嘴連命都不要的，這還是頭一次遇上。

蘇桐搖搖頭，替病人檢查了一下，皺眉問：“感覺怎么樣？”

“沒事兒，就是胃賬得厲害，某好長時間沒這般飽足過。”那病人居然還一臉回味。

蘇桐嘴角抽搐了下，交代伙計熬了藥給他吃。心下卻不由嘆息，都說宋朝是個好年代，百姓們生活富足，可那也只是相對來說，就是這般所謂的太平盛世之下，還不是災荒連年，無數人背井離鄉，吃不飽穿不暖，生病了沒錢看病抓藥，能在開封做那驕民的，到底只是少數。

今日讓這病人一折騰，蘇桐準備回家時，天色已晚，幸好宋朝沒有宵禁，要不然她恐怕連家都回不去。

孫長青看天黑，又下了雪，路很滑，親自拿了把紙傘，主動提出要送蘇桐回家，那女掌柜還有幾個小伙計，臉上都忍不住變色，尤其是那女掌柜，看蘇桐的目光說不出的古怪。

離開慶春堂的大門，蘇桐甚至聽那女掌柜小聲嘀咕：“一個訂了親，另一個也差不多，可別鬧出事故來。”

蘇姑娘的臉皮夠厚，只當沒聽見，只略一抬頭，竟然見孫長青的耳朵根有些發紅，眨了眨眼，不覺苦笑——這位孫大夫看著成熟穩重，還很冷淡，相處一段兒時日才發現，這人實際上是個靦腆性子。

一路無言，孫長青把蘇桐送到她家大門前，看著她進了院門，又呆愣愣地站了許久，直到手腳都凍得有些發僵，才猛然回神，扭頭回了慶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