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地拔下束發簪子全無顧忌向昭珽刺去,昭珽出手迅速捏緊她手腕,簪子定在左眼前不住寸毫,對面那雙眼睛殺意洶涌。
昭珽心平氣和,步步逼退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今日殺了朕,你有勝算呂煥會活著離開梁都。”
說著他一把扭掉江寒手頭簪子,猛力將其扔到后面墻上。
江寒撞到肩膀,舊傷鈍痛,她貼近墻邊,披散的亂發擋住視線,寒聲攝人:“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如果當時你履行了江夏盟約,給我南夏留一條活路,還會有如今的江寒,如果刺雀能換來忠心,還會步步為營,變著花樣置江寒死境,說到底我們南夏在你眼中不過是可以一時興起隨意移動的棋子,生殺予奪全憑喜好,你從未真心想放江寒一條生路,又憑什么要求江寒絕對臣服,你對南夏不仁,我自可對你東都不義。”
昭珽沉默了一陣,走到江寒面前,拂開她臉上亂發,是為了讓她認清面前人:“魏如月你太年輕,根本不懂朕的用意,你說朕對你南夏不仁,試問天下有幾個君主能對敵國懷柔,朕沒錯,南夏雖然合并為我東朝的江夏府,它的輝煌依然存在,百姓們安居樂業,再不受戰火紛擾,朕一統天下,是以短痛換來長久安寧,你是個戰士見慣了戰爭帶來的悲歡離合,生靈涂炭,應該能理解朕的心情,說出這番幼稚的言論,讓朕失望。”
“你說朕視你如棋,予殺予伐,那是因我們都是這盤棋局中的當局者,怎不迷亂,只是你對朕有深仇,錯把朕當成了處在棋局之外的操棋人,在權利游戲中,朕的實質和你一樣,也是棋子,不過朕是一顆有心的棋,跳出網格界定的范圍,從大局在爭取贏得機會,朕是你的敵人,但不是唯一。”
“想想你失勢,對誰最有利益。”
江寒認真聽完他這一番言論,帝王的細膩,表現的淋漓盡致,這格局遠不是她能達到的,不過她也因此對他有了更深更內涵的一層解讀,她一直追尋的東西潛移默化出一個模糊框架,頓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慨,理順頭發,肅然起敬:“如果這件事和你沒關系,那就是景修做的,她對我的態度一向不死不休,只是他會是受你指使嗎?”
昭珽撿起地上的簪子,交到她手中,微浮起一笑,神態幽明:“記住我教你的,走出局外看局,我相信你可以判斷出答案。”
說完他轉身欲走。
江寒忽而叫停他,略表愧意:“你是在救我。”
“朕只是在給你指點迷津,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具不具備足夠的勇氣和悍力。”
搞半天昭珽只是來灌雞湯的,要保命還得靠自己,就知道他沒那么善良,跳出局外看局,灰暗的角落里,她的眼睛明亮光彩,掬起頭發束好,天窗外的月光下有蝙蝠飛過,隱遁向黑夜深處,皎皎白月光下的宮城,片瓦清晰。
此局破而后立。
萬物靜籟,江寒環靠墻壁,目光堅毅,心緒久不平靜,刑部的獄卒們靠在方桌上打盹兒,不聞臨近的危險。
一道黑影掠過,油燈飄搖,幾個獄卒沉沉暈厥,那矯捷的影子翻出鑰匙,悄無聲息遁閃到江寒獄房,開鎖入內,江寒沉靜道:“你是誰。”
那人撤下蒙面,老鼠眼一瞇一瞇的,暗聲道:“是我。”
“呂煥命你來的。”
偽鼠道:“是主上,主子先跟小的走,外面有人接應。”
“我不會走。”她想到,“宋鐸那里也有人。”
“主子放心,小的們一定會救他脫困。”
江寒急了,“你聽著,我和宋鐸不能離開,告訴呂煥讓他去找崔御史,細查北狄誤站,快去阻止他們劫獄。”
偽鼠大腦暫停,急的不安。
“你在不走我喊了。”
“別。”偽鼠擺手抗拒,“小的領命。”
那邊漱玉找到宋鐸,掐架進行中。
宋鐸一手抓空,質疑道:“閣下既來救在下,為何不以真面示人。”
‘現在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快跟我走。’宋鐸下午才挨了屁股,行動受限抓不住人,根本無法近得了身。
偽鼠過去看二人打架,忙拉開漱玉:“別打了,閣主叫我們撤,她要我們回稟主上去找崔御史細查北狄延戰案。”
漱玉預料之中:“和主上想法一致,就知道她不會乖乖和我們回去,走了,用不上我們了。”
他兩人倒是無聲無息的走了,宋鐸摸著屁股,一頭霧水。
***
次日,帝京風起云涌,田二爺數著錢,面上愁云慘淡,賬房看出他心事道:“掌柜的,這段時日,會仙樓利潤大增,您可有心事。”
田二爺錢也不數了,滿面愧疚:“我這心里就是堵得慌,江中侍身陷牢籠,我卻享受著她帶來的財富。”他說著腿不聽使喚離座,朝外奔:“不行,此事因我而起,良心不安,我要去刑部作證。”
老賬房一把扯緊他袖子,閃了腰桿,‘哎呦。’叫喚一聲。
田二爺回來,滿臉內疚:“老李啊,你干嘛扯著我,等著我去給你拿瓶藥酒。”
老賬房嘆氣,‘掌柜的別拿了,刑部你去不得,如果中侍要你作證,你哪能坐在這里數錢,她是在保護你。’
田二爺兩袖一甩,低下頭去,深深自責:“田某陷害了一個好人。”
大門訇然打開,劉念進門險些絆跤,神思晃蕩環視眼前寬敞明亮的院子,垂目看到自己腳下高檻,這里不是當初羊腸小道里,那方低矮寒酸不見光不必雨,沒有門檻的柴門僻室,他退出來,以一副鄭重的姿態抬高左腿,面帶微笑,重新跨進,這里多好,又敞亮又漂亮,低頭一個小孩坐在臺階上,嘟嚕著嘴,拿樹杈在地下亂畫。
劉念蹲下身子,慈容伸手去抱,那孩子依舊比劃,頭都不抬下,他頓時覺得心里缺角難受,和藹道:“其兒,你阿娘呢。”
小孩抬頭漠視道:“阿耶,你忘了么,阿娘說這里太冷,她不想回來。”
劉念突然發橫:“她懂什么,把你娘叫回來。”
小孩哇的一聲就啼哭起來,劉念手足無措,忙去抱他,“不哭,不哭,有阿耶在。”受驚嚇的孩子拼命掙扎:“阿娘說,阿耶沒良心,她不稀罕這里。”
劉念涼薄道:“良心值幾個錢,舍了那虛無縹緲的東西能換來物質,不受窮,不受凍,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有哪里不好。”
小孩哭聲凄哀,像是一柄柄鋼刀刺進他心腔,劉念放下孩子,惱羞成怒:“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和你那阿娘一個德行。”說著他就恨鐵不成鋼氣憤暴走,砰得關門,把小孩一個人晾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