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煥對這種大型宴會本就興致缺缺，那些大臣們忙著推杯換盞，阿諛奉承，呂煥不想再看席間官場百態圖，斂息空望向雕欄外黑沉天空，正欲離席，卻又被昭珽叫住，只得勉強陪了幾杯，時間流逝，天外徹底晚下。

他看昭珽意興正濃，借故離席，昭珽目沉如冰，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黑暗深處，唇畔扯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

呂煥一路急行，從偏門出宮，坐著白天的青篷小轎出甬道沿路回南苑，風高月冷，他心下紛亂，命小廝走舍巷抄回，拐出巷子，轎子驟停，呂煥扯開青布簾子，街口四人橫刀握劍，個個兇神惡煞攔住了他去路，四個小廝膽怯后退，背后柳樹稍白燈籠翻旋，燈霧照見了寒鋒利刃，樹葉搖颯高閣上人影如魅籠在夜霧里，等待撲襲。

呂煥收緊拳頭，額頭上滲起一層冷汗，包圍圈不斷縮小，絕無退路，那四個小廝拚起沖上，想為呂煥拼出一條生路，刀光劍影血濺衣，小廝頃刻斃命。說時遲，那時快，暗鏢從東巷口飛出，暴徒偏頭躲鏢，砰砰三下直釘后板門，呂煥看的清楚，這是慶遠軍的五角梅花鏢，隨即涌出一隊人解了呂煥圍，原來江寒出征前早就安排好人暗中保護呂煥。

他心念急轉，閃過那日昭琰暗話，左轉巷子躲開夜市人流，沿橋棧飛奔向十四街，一路附墻錯路擺脫追蹤，跑到酒鋪后門，張望著猛敲，久不見來人，他心口咯噔跌入底點，轉身剛跑兩步，有人跳墻而下，擋了他去路，后來暴徒追上，直應了昭琰那句四面楚歌，背后矮門吱呀拉開，呂煥瞳孔緊縮，徐衍被他們反手綁出，佝僂著一把老骨頭，滿面悲哀：“國主。”

這些人能擺脫慶遠軍，找到酒鋪，看來是早作謀劃等待呂煥入網，這時領頭人才亮出腰牌，冷肅道：“我們是皇城探事司的邏卒，晉王殿下察據順寧候與北狄有勾連，要你跟我們走一趟。”

徐衍怒氣洶洶，聲音尖銳：“我們南夏雖亡，但有自己的驕傲，不可能做出勾結敵國這種事。”

呂煥喝道：“徐公別說了，他們是有意為之。”

巡使道：“晉王殿下有證據在手，一會兒到了梁州府自有定論。”說著就跟著一大推人馬押走他們。

一大行人穿墻過巷，繞開主街，折回剛才事發現場，尸體橫街，剛才那隊人，無一生還，而探事司的僅有幾具，他們順路押解，呂煥看向前邊，皇城正四街燈火曈曈是南苑方向，并不經過梁州府。

前面火把簇明，苑內外都如同白晝，晉王半邊臉映上火色，愈發詭暗陰沉。

看到呂煥滿身落魄任人推到他面前，昭琰一臉滿意。

呂煥冷橫著他，冷峻道：“晉王殿下夜探我南苑，意欲何為。”

這時一人從門里出來，呈上一匹白色皮裘急報：“晉王殿下，在里面搜出了這個。”

昭琰沉笑著抓起裘皮，映到呂煥面前，滿口質疑：“南苑里怎會有北狄的皂裘，順寧候你作何解釋？”

呂煥視著火色里陌生皂裘，剛才的疑慮有了答案，擔心也變成了現實，隱忍道：“晉王殿下想聽在下怎么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昭琰掠目，湊近他，聲音像來自地獄：“本王之前就提醒過你，凡事別保留的太深，小心四面楚歌，只怪你自己沒悟出。”

呂煥陡然盯向他，有太多疑問，一時啞口。

他收起皂裘，宣布了他的罪行：“順寧候暗里私通夷敵，罪證確鑿，即刻押送梁州府，聽候裁決。”

徐衍氣的跳腳不平：“你們東朝行事卑劣至此，先是假意安撫我們，后又偽造所謂罪證栽污陷害，果然草芥起家，登上龍坐也改不了你們根深的自卑下作，終日惶惶，以為人人都和你們一樣卑鄙。”

昭琰氣紅了眼，巡使跳出來為他出氣，劈手就猛打徐衍一耳刮子，怒喝：“放肆！敢對殿下無禮。”說著就揮鞭，昭琰攔手止住，冷靜盯向口角流血的徐衍，毫不介意道：“看你這樣子似乎是順寧候身邊的內侍，順寧候你既然俯首甘做我東朝臣子，為何又會派你近身之人去鬧市開酒鋪，是單純想賣酒，還是藉此想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我都心照不宣。”

徐衍咬緊牙關，不愿開口。

昭琰散漫一聲：“帶走。”

緊接著被押送至梁州府。

和徐衍一同淪為階下囚，徐衍連連自責：“都怪老奴行事不夠周密，害國主被連累。”

呂煥挪坐到草堆里，不發一言，怔怔望向墻外，思緒漂浮。

徐衍眼間看出他心事，“國主可是在擔心上將軍。”

他嗟嘆道：“我早該發現昭琰那日話中有意，還是遲去了一步，沒能助你逃出酒鋪，讓月兒帶領慶遠軍躲起來。”

徐衍猜知他們這次想要一起端掉江寒，但不知其間細節，呂懷目光明沉，有幾分洞察幽微，他細問道：“國主，聽您意思這事不像昭琰做的。”

他觸向徐衍，目若沉潭：“他是這件事情的執行者，真正下達命令的是昭珽，為了這次能驅退北狄，而東朝又不派兵支援，實際就是要月兒集齊散支慶遠軍，趁他們退狄后返師東朝兵疲力竭，再派人將我們南夏一網打盡，全數剿除，可惜我悟遲了一步。”

徐衍震愕：“那現在娘子很危險。”

“徐公，唯今只有看那人肯不肯助我們一把。”

夜深他仰靠著墻邊，月光疏斜透進鐵窗，他心緒百轉，默默祈禱，希望這次江寒能躲過東朝追兵，只要她在，南夏的火苗終會燎原大起。

他辨不清昭琰到底有怎樣的目的。

翌日，他和徐衍又被轉移到了烏臺，御史臺，三省，這幾天加班加點，忙個不停。

每過一天對于呂煥都是一種煎熬，他無助，懊惱，他舍得下命，獨舍不下一個她，他的苦難終逃不過命運的讖語，變成災難一寸寸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