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地語聲又在湘水岸畔說了一遍:“……也許不是不相愛,只是不想這樣相愛了!”不是游霄,是無心柳自己,而聽見的卻是高陽玦。并沒有苦苦相勸,只是嘆聲道:“有些事就是這樣,說好的,卻做不到最后!也不是任何人的錯!”他那眼神,自然望向了過去,以至于忘了現在正面對著無心柳。來找人的桃六姐見了此狀,又怎能不怒:“無大將軍請自重!”高陽玦的解釋讓桃六姐相信了,所以對高陽玦和無心柳道:“副帥在我部大帳等你們。”一面往鄂州營盤走,桃六姐一面問無心柳:“你們剛才在說什么?”高陽玦忙道:“我們剛才在說由誰鎮守潭州。”桃六姐心中沒有疑忌:“我看還是你守吧,別礙眼了。”無心柳早已下了決心,因此道:“我們已經分手了。”無心柳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卻將桃六姐驚了個踉蹌:“為什么!?”無心柳簡單說了,再道:“等此戰結束后,我就徹底去跟他說,免得影響軍心。”高陽玦補充道:“回去別亂說!守口如瓶!”
明亮的大帳內,依舊平易近人的孟道轍坐于客位,和桃三姐隨意聊著。可當看見和高陽玦說笑著進帳的無心柳,眼神里卻流露出幾許失落。見過禮,眾人隨意坐了,孟道轍便道:“我來是想征求定遠對駐守潭州的意見。”高陽玦雖然不及游步楷滑頭,但也不至于不知謙恭:“末將才疏學淺,此事副帥可問無將軍。”三回五次之后,他才道:“如果扶持南岳軍復辟,則使其自守,若不復辟南岳,則選幾位校尉把守,以免分我主力。”孟道轍道:“元帥府的策略是復辟南岳。因為我玄岳既無心也無力總統南岳所轄之境。不如復辟南岳軍,以為唇齒。”無心柳便道:“那就好說了。去找他們說吧。”說罷便欲起身出帳。孟道轍卻攔住道:“沒那么簡單。起義的幾個軍將官階一樣,選誰都不好。”無心柳道:“讓他們自己選,我們不能摻和。”孟道轍也只得就此罷休,和兩人一起來總帳召集眾將。
但當孟道轍宣布三人的決議后,不少將佐卻是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起來。玄岳將領覺得南岳軍是扶不起的劉阿斗,將自己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來的城池,交給這群有污點的敗軍,他們當然會不服氣。而南岳眾將感激涕零之際,也不無怯懦,畢竟他們是兩度降將,服眾當然很成問題。最先提出異議的是玄岳軍荊州系,丁滿的邯鄲同窗馬小姐。馬小姐給人的第一印象,絕對是美麗,尤其是一雙如花的笑靨最為醒目。當下眾人欣賞她美麗的同時,也在聽她那鶯啼婉轉地語言:“我玄岳軍浴血奮戰,損折同袍才得潭州,如若輕棄之,三軍將士何以奮進?請副帥熟思之,勿冷了我等之心。”不將領附和聲隨之而起,其中便有完顏恤品和述律修武。論資排輩,冰雪和武小娉都不是兩個番將的領導,所以武小娉也只得給無心柳暗使眼色,尋求幫助彈壓。無心柳會意后,卻沒有立刻喝住兩人,而是拿出游步楷的印章把玩良久,再對兩人道:“你們的話太不丈夫了吧。我們不是為了驅除西方賊寇嗎?我們玄岳是來攻城略地的嗎?”在這樣的大道理面前,兩個番將當然是敢怒不敢言,而在有知遇之恩的孟道轍前,則更是不得不服,所以連帶著馬小姐也不好反駁了。
玄岳軍諸將再無異議發出,而南岳軍諸將卻從竊竊私語,發展到了拔刀相向。為的當然是潭州守將之職。孟道轍制止雙方后,無心柳也欲就勸幾句,但身旁的武小娉卻拉了拉她的衣角不動聲色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無心柳會意,便對雙方道:“這是你們的家事,孟帥和我們也不宜參與。諸位回營議定吧。”南岳軍也不都是膽小無謀之輩,大多數南岳將佐去了,卻有一個坐于胡床上,紋絲不動。游霄怪而問之:“你怎么不回去?”得到的回答是:“小將軍欲殺我就此,不必多事。”游霄越發疑惑:“什么呀?!”這將道:“無大將軍之意是讓我南岳軍火并擇帥,以免日后生亂攪擾玄岳。”無心柳這才恍然大悟,看著武小娉道:“我哥想你了!”武小娉卻是淡然:“當下他們都不思破敵,只知爭權,何況日后。”無心柳嗔道:“從言辭到神情,跟你師父一點都不帶差的!”再問這將:“你以為如何?”這將答道:“不善。”孟道轍再問:“何以為善?”這將居然道:“抓鬮。任憑天意。”冰雪再問:“若有人仍不服,又何如?”這將答道:“共誅之,有名已。”武小娉問道:“將軍大才,何不毛遂自薦?”這將笑道:“若天授,當然為之。若天不與,當盡力輔佐。”
玄岳軍眾將面面廝覷良久,最后孟道轍叫冰雲和小青:“去請南岳諸位將軍回來。”而無心柳卻低聲叫武小娉、吉姒兒:“準備做鬮。”當南岳眾將回到帳內坐定,孟道轍便道:“方才我等思慮不周,有傷諸位將軍和氣。我等又思得抓鬮一法,獨可解紛爭。”南岳眾將自知尚在仰人鼻息,所以紛紛道:“孟帥此議最好,我等當從之!”于是無心柳便叫武小娉和吉姒兒:“去做鬮。”不多時,武小娉便端著兩個互扣的碗回到了帳內。孟道轍先讓南岳眾將檢查了一遍,再才將鬮碗搖晃了半晌,掀開道:“諸位將軍請!”結果當然可想而知,不服的也大有人在。可剛說一句,冰雲便道:“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再有糾纏,我一矛都矟翻了!”南岳眾將當然知道冰雲是玄岳軍發言人,所以鬧的人都在嘴上老實了。武小娉借機又道:“還請諸位將軍對天盟誓,向貴軍元帥宣誓效忠。”高陽玦便道:“設香案!”南岳眾將盟誓之后,孟道轍又幫南岳新帥統合了兵權。可南岳新帥第一道命令卻是:“井營統領率本部留守潭州城,其余六營由本帥隨率領,隨玄岳友軍克復南岳!”
次日卯時,無心柳已領前部到達南岳東百里處。但看見的景象卻是一片狼藉,烽煙猶在。尋來土神問時,只說:“打星月旗和打十字旗的曾在此大戰一整日,故成此景象。”無心柳本要分撥錢糧救濟,武小娉卻道:“以奴愚見,不妨大戰之后再救濟。”無心柳嗔道:“你也不能全部領會你師父的心思!”但還是按武小娉說的做了。又行不多時,探馬來報:“衡州城四門大開,并無敵軍蹤跡!”冰雪便道:“待侄女去探。”游霄也要同去。武小娉卻道:“兩位小姐千金之體,不可輕動。奴與姒兒、阿娻去便了。”游霄嗔道:“死妖精,收了宋江的嘴臉!不,是千金妖精!”說罷,與冰雪向無心柳辭別策馬而去。
姐妹兩人領十余騎來至衡州城外看時,果不見西方軍蹤跡。游霄便看向冰雪道:“莫不是空城計?”冰雪道:“我大軍要的是南岳,在此弄空城計有什么用處。——你留下,我進去看看。”游霄忙攔住道:“老姐不可輕……輕敵!我去我去!”冰雪笑道:“你還是算了吧。我輕千金小妹也不會輕敵。”游霄哪里肯放:“猜拳猜拳!”正當姐妹兩人爭執不休時,城門內卻有百余兵出。弄得游霄慌忙拔劍在手:“那不是軍馬嗎?還不信我!”冰雪看了看道:“就這點也叫軍馬?”氣得游霄道:“那你去斬將我看看啊。”冰雪淡淡地道:“老姐可沒那本事。”說罷,卻打馬迎了上去。游霄雖然不知來人是好是歹,但也只得跟上去保護。
兩軍會見,施了禮,冰雪便自報了家門:“玄岳軍唐州節度使府參軍冰雪、游霄。請問來的是哪路軍馬?”為首一員小將答道:“南岳鬼衛一營統領燕然。特迎玄岳友軍而出。”游霄便問:“何故城門大開不做守備?你們是城中起義還是外面攻入的?”小將答道:“我們是城外進入。因兵士進城之后搶掠,故彈壓不及守城。”游霄見小將與身后的士兵征塵滿面,便相信了幾許:“你們有多少兵馬?”問得小將不賴煩道:“本有三百余兵,彈壓殺損一些,城中連看守帶罪犯百余!”因此冰雪賠笑道:“多事之秋,萬望海涵!”再對隨從道:“回稟無將軍,衡州被南岳鬼衛一營收復。”說罷,便與游霄下了馬:“哎呦,這馬騎得骨頭都散架了!女流之輩讓燕統領見笑了!”燕然見了也不好在馬上,只得下馬與之不行走向城去。冰雪姐妹兩人是在使緩兵之計,所以當然會與燕然攀談:“統領方才說‘進入’,莫不是之前衡州城已空?”燕然答道:“正是。我等突圍南岳之后,便往云陽山蟄伏。前日打聽得賊兵火并,貴軍南來,故整兵探索而出。昨夜亥時行至衡州城東五十里外,見打星月旗賊兵南遁,故此領本部來探,見衡州城四門大開,便令副將進城打探,不想許久不出回報,故我親自近前往之,卻見副將與眾兵搶掠,故領兵入城彈壓。才度事畢,登城樓見參軍至,故出迎之。”
冰雪、游霄聽罷,便見后面塵土揚起,一支千余人騎兵奔馳而來。慌得燕然人馬皆拔刀持槍,忙做戰備。游霄道:“莫慌莫慌,是我玄岳軍。”說著,便往后迎。冰雪對燕然笑道:“此妾胞弟所部。而游霄乃胞弟未婚妻。”與冰雲部會合不久,無心柳領前軍都到。于是寒暄幾句,便一齊入城,冰雪便與游霄、武小娉、吉姒兒、蚩阿娻領兵士上城墻守備。五將安排已定,游霄便來找另四人。說了幾句軍務,再問冰雪:“是不是想拉燕然過來?”冰雪疑惑道:“怎么這么問?”游霄道:“那干嘛和他說那么多?萬一子潤哥哥像姑姑那樣,我不慘啦!”冰雪先脫口道:“他敢!”再道:“剛才我們在他手里,不壯著點說?”武小娉卻道:“奴就不怕。因為——有了雲將軍的心肝寶貝!”游霄卻不為所動,只一臉憂色道:“寶貝、仇讎,一念之間!沒看見拔寨之時嗎?!”冰雪便擁住游霄的肩微笑道:“怎么啦?這就對未來沒信心啦?那干脆把頭發剃了,當姑子去。”等姐妹兩人鬧了一會兒,武小娉才道:“你們至少有相愛的人,無論是現在還是曾經,總是有過。可奴!”游霄知道武小娉的用意,所以嗔道:“你拉倒吧!就你這小身條,小模樣,沒有?不說別人,就我爹爹你敢說不是嗎?”武小娉也不臉紅:“只不過是兩個小妖精,最多是愛徒而已!”吉姒兒便問:“那你們還拜師干嘛?”游霄代為答到:“不拜師怎么陪在身旁!”吉姒兒與另四人沉吟半晌,而后突然笑了:“那我不是事實上的大徒弟了嗎!”武小娉嗔道:“缺心少肺!”又嘆聲道:“缺心少肺,才能吃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