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夫人退堂之后,岳將軍才從內堂出來道:“夫人,后面如何收場呢?”岳夫人離了案前,一面來將皎月劍拔出看,一面淡淡地道:“等酆都大帝圣旨到了就讓雲兒他們領兵過關。”岳將軍也拿槊在手試了幾招:“果然好槊!——那游道兄幾時放他去?”岳夫人還是那般淡淡地道:“關他十來日再說吧。”說著,竟然一劍向岳將軍刺了過去。岳將軍用槊撥開劍峰,再順勢扎向岳夫人的胸膛。岳夫人便飛身躍出了堂,立于園中笑道:“好快的一槊啊!莫不是真想矟死我好續個小狐貍精的弦?”岳將軍也笑道:“夫人的劍也不慢,莫非是想立什么貞節牌坊?”說著,槊又扎來,人也躍出。夫婦兩人哪管瓊花,只斗了個滿園鋪雪,步步玉翠。衛兵和來回復的岳驩已然慣看此景,所以只等到夫婦兩人斗了一百余合罷手,岳驩才上前接了一槊一劍道:“子清姐姐已經送走了。說要是與子潤哥哥會合,再往西門等玄岳軍副帥。”岳將軍問道:“沒說要你母親放游道長?”岳驩又將一槊一劍交了主管去保養:“不行的話留著我來吧。”再答道:“子清姐姐這倒沒說。”岳將軍疑惑道:“這是為何?莫非待大隊人馬一到,來劫獄?”說著,看向了岳夫人。岳夫人笑道:“怎么可能!那不是無端的結梁子,頭頭的閨女會那么傻嗎?——依我看,游道兄是個閑不住的,所以雪兒估計是想借我們的牢房,讓游道兄好好靜養靜養。”于是對岳驩道:“驩兒,去安排吧。以你父親的名義,不可說是我叫你去的。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游道長不是等閑之流,只言片語也不能漏與他。”岳驩去后,岳將軍又問娉嬣姊妹該當如何處理。岳夫人笑道:“去給你取來為妾可好?”岳將軍便肅然起敬:“衛士長,帶幾個人去將那兩個女妖砍了報來!”岳夫人笑著攔了衛士長,再嗔岳將軍道:“趴耳朵!——再說了,她們是游道兄的人,你砍了拿什么賠給人家?”又不無擔憂地道:“聽霄兒說她兩個歸附才兩日,不知忠心何如。如若是口蜜腹劍之輩,又居于將帥左右……我且去試一試她兩個。”岳將軍便道:“那還是砍了方便!”岳夫人嗔道:“守關去!”
女牢也未必多了些美感,進入之后一樣是光線昏暗,絕不會在這臭味熏天,虱子稱霸的地方,產生什么尋花問柳的心情。可能商山道地界沒有那么多女妖為禍,所以黑曼曼不見盡頭的女牢里,除了十個女獄卒,就只有娉嬣姊妹,因此姊妹兩個被分別關在不同的囚室,而且是相隔著無法對話的距離。岳夫人沒有帶什么食盒酒水來,只帶了兩個隨身的女衛。牢頭領獄卒施禮罷,岳夫人便叫帶路。牢頭自然要問:“我怕她兩個串供,所以一東一西分開關著。將軍先問哪個?”岳夫人道:“兩個比三哥和四哥還難認,隨便你帶路吧。”牢頭便道:“依我想來,將軍并無殺她兩個之心,所以還是先西后東,威而放生吧。”岳夫人笑道:“就按你個妮子說的吧。”途中又道:“明日你就往冥界找頭頭吧,現在是用人之際。我們兩口子當個破山神,守個破武關,動也不能動,好不沒趣!”牢頭嗔道:“別我這顯擺!還破山神!不要給我!”岳夫人居然搭在肩頭道:“當牢頭把心都當陰暗了!我有什么可顯擺的?當年咱們跟著頭頭南征北戰,多瀟灑啊!”牢頭也搭住了肩,卻道:“又迷糊了吧?老大什么時候北戰過?第一次打十字軍你們去救嫂嫂了,第二次老大已經解甲歸田了!”岳夫人將頭靠在了肩上:“哎呀,概括一下嘛!不要打擾一個在回憶的人好不?”那遙望遠方的眼神,那回憶舊時歡愉的笑,再加上這溫和的語聲,不能不讓人想了解她的過去,和這位女牢頭的來歷。可是路途將近有人所在的牢房時,兩人便又分別恢復到了將軍與牢頭的角色。
兩個燈籠的光,堪堪照亮了監欄之內。人便從干草上站起身等候,披散的烏發不可能戴有發釵,也只有單單地一身囚衣,臉上卻也不含驚懼之色,仿佛還有一抹微笑。牢頭先喝了一句:“你個孽畜,見了將軍為何不拜?!”再才將囚室門開了。不過是稍稍欠身道了個萬福,卻開言便是:“奴師尊固然對將軍有所不遜,但不過是戲言。且將軍使人窺探奴師尊在先。”牢頭罵道:“你個孽畜,還敢頂嘴!”岳夫人擺了擺手道:“閉嘴,這沒你的事了。”而后借著燈籠的光,把面前的人足足打量了三圈,方才道:“你不想出去嗎?我聽說你們姐倆剛歸附游必方兩日還沒上頭,而且還差點吃了他。現在又幫他說話,什么意思?想表現忠勇,讓我感動感動,收你們在帳下?”臉上沒有絲毫變化:“兩位將軍又是何出身?”岳夫人將右手前臂搭在了她的肩上:“知道的還不少!不過游必方可不是冰將軍。而且兩日你們能全面了解游必方嗎?我來也沒別的意思,就希望你們幫著我惡心惡心游必方。反正我拿他沒轍,早晚還是得放,不過是出出氣而已。你們可以不答應,但跟著一個差點被你們吃了的人,朝不保夕,還不如跟著我這個無仇無怨的人好吧?”但還是答道:“將軍等當年同冰將軍榮辱與共,奴也愿習之。”岳夫人笑了,伸手捏了捏那雪白的臉頰道:“夠有骨氣的嘛!信不信拿你做裘皮大衣?”還是面不改色地答道:“將軍不惜豪杰之名,奴何惜賤命一條。”岳夫人又捏了捏那雪白的臉頰:“真討人喜歡!游必方也喜歡你們吧?那我當著他的面,用鞭子打你們,也應該能讓他跪地求我住手吧?”得到的回答依舊迅速:“將軍大可一試。”岳夫人拿開了手,并淡淡地道:“最討厭跟我一樣的人,尤其是女人。”再對牢頭道:“與我拉著出來。”
姊妹兩個在被分開的岔路,又被獄卒團聚了,而后被押出了女牢。陽光明媚,白云朵朵,但眼睛卻許久才適應。走了不多時,便見兩根十字柱立于空地上。姊妹兩個被綁上去不久,游步楷也被男獄卒押了來。岳夫人便接過了浸濕了的鞭子,對游步楷道:“只要你肯跪下求我,我馬上讓你們走。如若不然,我把你的這兩個……什么來著?對,主簿!我就拿她們練手!”游步楷笑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岳夫人將鞭子抖了個響亮,隨后的語聲又是那樣憎惡:“沽名釣譽!”說罷,便轉身望向姊妹兩個,但正欲揮鞭,岳將軍趕來喊道:“夫人且慢!”岳夫人喝道:“馕糠的笨貨,修來管我!”但岳將軍還是來奪下了鞭子,并道:“休鬧了!雪兒打傷驩兒,引那玄岳軍副帥領兵在關下要人呢!”岳夫人便要親自出戰,但岳將軍卻喝道:“想滅門嗎?!”再叫獄卒將三人放了,又親自送下山,而后開關放行。但大隊人馬回到茶坳大營不久,游步楷因與主帥不睦,便欲誅殺取而代之,結果機事不密,游步楷所部反被主帥之兵包圍,游步楷又戰敗受傷。所以勸降信被收到中軍帳時,便由關中四姬打開來看:“投降者既往不咎,若獲游賊首級者,可替其職。”不久,有將佐率部投降去了,致使軍心越發的戡亂。關中四姬在游步楷榻前商議應對之法。崔廿娘與吉姒兒說的是:“師尊知遇之恩,豈能不死戰?”但姊妹兩個的意見卻是:“還是保護師尊要緊。不如讓法禪先鋒以疑兵佯攻突圍,你們和石瑋先鋒護送師尊回西鳳山暫避一時。”崔廿娘與吉姒兒也無異議,于是是便找來眾將佐傳令。突圍之時石瑋與兵馬都失散了,西出途中又被波多江興子俘獲了。波多江興子不但沒有殺死五人,并且治愈了游步楷,又說以利害,加以情感,游步楷便決定投降。姊妹兩個心有不甘,便來找崔廿娘與吉姒兒道:“我姊妹不愿在此與賊同流,也不愿去尋玄甲軍,將來和師尊兵戎相見,所以決定回西鳳山潛心修煉,再不問洞外之事!——不知你們作何區處?”這一問并沒有得到回答,而是得到了面前的兩張笑臉。卻不是崔廿娘與吉姒兒,而是岳夫人和女牢頭。
直到被女獄卒們解下十字柱,姊妹兩個卻還沒有回過神來。不但身處少習山,而且天上的云似乎都沒有飄動多遠。顯然是不曾離開這里半步。也沒有游步楷和什么浸濕了的鞭子,只有女牢頭的笑語:“狐仙兒也讓‘通風大圣’給騙了!”再上前將姊妹兩個雪白的臉頰捏了捏問道:“可是做夢?”姊妹兩個這才知道岳夫人是在以幻術試自己的誠心,便贊嘆道:“奴姊妹雖然也會迷心之法,但豈能與將軍此法相比。身在其中,竟不曾察覺分毫!”岳夫人卻引著女牢頭笑道:“這位是卞婧將軍,綽號‘九尾狐’,也是冰將軍舊部。因為跟她‘死對頭’打賭輸了,所以來當牢頭的。”卞婧在姊妹兩個參拜時,已現了婷婷玉立,光彩奪目的真身。姊妹兩個縱然換上衣裝,也不及卞婧美貌的三分。既然自己沒事,那游步楷也肯定不會有事,所以四人來涼亭坐下,小嬣只是問道:“敢問將軍,你師尊可過關東歸?”岳夫人含笑道:“還在牢里關著。不過放心,等游道兄的傷好利索了,就讓他出關。”再將自己的分析和安排說了。姊妹兩個稱謝幾句,卞婧卻道:“岳夫人,我看她們姊妹資質不錯,又有品德,不如就把你那‘九曜通風’法傳了吧。全當支援玄岳軍作戰。”岳夫人笑眼嗔道:“你倒是挺會慷他人之慨的!你要是把自己的‘三十六偽’法給她們,我也奉陪!”卞婧拿出一個半尺長的卷軸笑道:“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岳夫人便也拿出一個半尺長的卷軸道:“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姊妹兩個連忙謝絕,但岳夫人和卞婧執意要傳:“雖然不能說可比千軍萬馬,但我們當年跟隨冰將軍南復西越,也靠這些立了公爵。但只牢記開篇,務必謹記!”姊妹兩個不好再推,便跪接道:“奴姊妹自當謹記勤學,不負兩位將軍所望!”拜謝起身,便各自收了一卷。岳夫人又道:“我看你們就在少習山一面學,一面等游道兄傷愈,不用和大隊人馬東歸。”話音剛落,冥界便有回書。岳夫人拆開看了道:“玄岳軍可以出武關,且也準了我的《辭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