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過了寅時，而且已經(jīng)是卯時四刻了。所以守靈的兵便仗著晨光，弓上弦刀出鞘地來了。見只是六個男女，雖然帶著幾把劍，但畢竟只有六人，還是四女兩男。于是便一齊圍攏來，由旅帥喝問道：“你們幾個潑男女，竟敢擅闖皇陵！還不與我放下兵器！”話音剛落，便見放下了兵器，不過是罵人的人，和他所屬的一百個兵放下了兵器，而且還都匍匐在地。除了瑟瑟發(fā)抖，還在告求饒命。因為冰二小姐把心中的怒火，發(fā)在了他的身上。沒有殺人，只是放火，把旅帥的盔纓燒了。可求饒了許久，卻半點回應(yīng)都沒有，壯著膽子抬頭一看，哪里有半個人影。
六人回到?jīng)荜柨h城時，士兵們已經(jīng)將客店都收拾干凈，道場也準(zhǔn)備停當(dāng)。無心柳先讓撤了道場，再讓一個去買早飯，而后與另五人往二樓游步楷住過的那間房來。楊氏和五人一樣，想知道是什么樣的孤魂野鬼盜的福子蓉的遺蛻。所以不待冰霄催出口，便自己拿出了那水玉小葫蘆，放在了桌子上。水玉既水晶，而楊氏的這個水玉葫蘆真可謂是玲瓏剔透，完全可以看清裝在里面的鬼魂。初見黑白兩色，再看長發(fā)白衣，面無血色，眼有兇光。無心柳雖然是在場官階最高的，但卻是由冰二小姐喝問道：“孽障，你是何方邪靈？！”發(fā)出的是女子的聲音：“本公主封號永泰，乃大唐孝和皇帝第七女。——你何敢無禮！”冰二小姐哪里服氣：“好個孽障，還敢妄自尊大！莫說本姑娘不知什么永泰，即便是實打?qū)嵉墓鳎竟媚镆膊毁I賬！”冰大小姐只得拉了開去：“回茶坳跟支雬師姐吵去！”冰二小姐還是搶著將葫蘆奮力搖了搖，再才退了開去。司馬文俊也是讀過《兩唐書》，對永泰公主的慘死有所了解，便屈身拱手道：“臣覽史書，故知公主殿下與駙馬忠義。然不知公主殿下為何尚留于人間，請公主殿下賜教！”永泰公主如果知道天高地厚，也許就不會死在妙齡之際了。所以現(xiàn)在便也是一副傲慢的面孔，一味地叫：“放本公主離去！……”最后居然道：“會當(dāng)殺此等賤奴！”冰大小姐雖然還是一副笑臉，但卻讓近了火氣沖天的冰二小姐。冰二小姐先沒有說話，而是將葫蘆拿起，像搖篩盅般的搖了良久，再才停手喝道：“讓你放刁！信不信我搖個‘八仙過海’？！跟我放刁！”吃一塹長一智的永泰公主，說了自己因言獲罪，導(dǎo)致被唐中宗逼迫服毒自盡的過程，再道：“因亡于非命，故魂魄不得入冥界，又因太上玄元皇帝所傳的《五千言》，故此得魂魄不散，來了芥子六合界。昨日見涇陽火起，便欲來拿去幾個魂魄充奴婢。恰逢見那真人的遺蛻，便生借尸還魂之心。奈何有眾位大仙在冊，故直至子夜，此位上仙神思迷亂之際才得敢入。”
司馬文俊聽罷，提出的處理意見道：“由我夫妻帶回乾坤山，請逍遙觀眾高功大德設(shè)法超度。不知副帥意下何如？”無心柳也只得道：“司馬兄此議極好。只是我們軍務(wù)在身，不可遠(yuǎn)送，我哥也不曾在此會聚。心中甚為不安！”這般寒暄幾句，飯便被送了上來。飯菜擺好之后，冰雪又對送飯上來的士兵道：“叫人去城北十里的三王村把店主找回來。就說妖魔移除了，今后都沒事了。”眾人吃罷后，冰雪讓士兵：“將棺材抬去退了，錢也不要了，讓店鋪老板多做些善事就是了。”再將客店的鑰匙去交給了鄰舍：“我們有急事，等掌柜的不得，麻煩將鑰匙轉(zhuǎn)交掌柜的。”再給了幾錢銀子做謝禮。待去通知店家的人回來，已到北門的眾人，便來了僻靜處，互相道別，無心柳等先送司馬夫婦東歸，再才駕云往西鳳山。
西鳳山位于涇陽縣城西北方五十里外，山勢縱然不高，但從云下望去，也是山巒菱形，溝壑幽深。無心柳領(lǐng)軍來至主峰按落云頭，卻見四野無人。冰雪便問冰霄：“莫不是聽錯了？”冰霄又問無心柳：“姑姑，那個兵可說的是這間？”無心柳一面眺望峰下，一面答道：“應(yīng)該沒錯的。我們到處找尋找尋吧，或許……”話還未了，只聽得風(fēng)吹歌聲入耳，歌聲婉轉(zhuǎn)，顯然是個年輕女子在唱，歌詞是：“老子婆娑萬里，嬌顏棄坐閨房。會挽玄弓明月滿，縱轡錚錚日落鄉(xiāng)，山河還一方。眾志成城將士，英明神武真皇。劍斬胡兒清九域，槍挑倭奴興大邦，凱歌閑暇狂。”雖然山谷中回聲不斷，但還是可以聽出大致方向。所以冰霄手指北面一道山梨：“是從那里傳來的！是從那里傳來的！”冰雪笑道：“這首《破陣子》分明是義父所填！”冰二小姐如果上士不爭，那不久之前的玄岳神軍軍營，也許就不會有營房被毀事件了。只瞟來一眼醋意，哼出一股閑氣道：“臭顯擺！——頭一句就聽出來了！”冰雪也不與她置氣：“這‘老子婆娑萬里’以后成了義父的專屬啦！”笑罷，同無心柳飛去那道山梁。沒撈到便宜的冰二小姐，也只得縱身追了上去。
從山梁北側(cè)走來的馬背上，不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而是兩匹馬，兩個麗人，其后還有一隊兵。兩個年輕女子中有一個是戴著紫花銀釵的小嬣，而另一個卻不認(rèn)得。無心柳三人的突然出現(xiàn)，將小嬣除外的人都驚得手去抽刀。好在小嬣攔住道：“莫無禮！這便是我玄岳軍副元帥！”領(lǐng)著眾人向無心柳施了禮，再道：“不曾想副帥早到，恕奴等迎迓來遲！”無心柳撫慰了幾句，再打量小嬣身邊的女子。看時：一身上下皆橘色，兩鬢如刀淡粉妝。柳葉彎眉秋水眼，銷魂不可也思常。小嬣便引著道：“吉姒兒，陵陽山得道，因往西岳游玩，所以遭西岳軍強征，又被調(diào)來西鳳山采草藥。因感師尊豪氣相救之恩，于是招一般被強征的淮泗修真者投了我軍，又去說服了許多其他被強征的修真者。”無心柳便謝道：“古人有云：大恩不言謝，因此只能等回營之后再作報答了！”吉姒兒正欲寒暄，法禪便又引著衛(wèi)兵至。互相介紹著都見了禮，便合為一軍，往游步楷及大軍所在去。
法禪畢竟是個和尚，所以不可能總與這些女子在一處，只向無心柳道：“貧道去督后軍。”無心柳也知道他的心思，便道：“有勞有勞！”法禪去后，小嬣也使人回報游步楷，再對無心柳道：“方至奴姊妹的洞府半刻鐘，西岳軍便來將門打破，說要征兵。雲(yún)少將軍和霖少將軍本要說明師尊的身份，可師尊謀在人前，攔了兩位少將軍說：‘正沒處打牙祭呢，就有管飯的來了！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去西岳軍營打聽到都是強征者，又遇見幾位玄岳軍失散的將佐，被哭告待之如草芥。所以師尊對我們說：‘這樣好一支軍，何可葬送于西岳？天與弗取，必受其咎！’收工之后便讓奴姊妹與玄岳將佐去串聯(lián)姒兒眾軍，只要師尊一聲問起，姒兒眾軍便反唇。師尊則與兩位少將軍去中軍說明身份，再與營官往鎮(zhèn)岳宮去了。”小嬣話猶未了，卻見彌霖又引一隊兵來迎。無心柳便笑道：“侄女這次可發(fā)了啊！”彌霖也是一臉的笑：“全耐義父妙計！”玩笑幾句，無心柳再問彌霖：“剛才小嬣說到你們?nèi)ユ?zhèn)岳宮，后來怎么樣了？”彌霖答道：“義父帶著我們到了鎮(zhèn)岳宮，可西岳大帝已然奉玉皇上帝圣旨，領(lǐng)西岳軍主力往天界參與誅仙陣去了，所以由太白山神接見義父。義父先問了強征之罪，又說要去冥界參奏不救玄岳之罪。等太白山神賠了禮，又送了十萬斤黃金，義父便又說了強征的弊端，建議以德服人，不應(yīng)習(xí)暴秦故事。也不知太白山神是不是怕義父往冥界參奏，竟然真的把強征者都放了。”冰二小姐哼了一聲道：“哼，才十萬斤黃金，對于西岳是大海之一勺！”冰大小姐笑道：“那你再去訛九牛之一毛唄。”冰二小姐也笑眼道：“我姐是要我?guī)椭k嫁妝么？”冰大小姐便合縱連橫了彌霖、小嬣、吉姒兒，將冰二小姐羞得惱道：“哼，一個個老姑娘那樣！”便想拉無心柳幫忙，可無心柳道：“我才不跟你們打嘴架呢！”又問彌霖道：“我哥為什么不直接向西岳借兵，而要弄得這么復(fù)雜？”彌霖卻是搖了搖頭：“這我們也私下議論過，可是不知義父的用意。”無心柳再問小嬣：“你們姊妹一個是‘聰明伶俐’，一個是‘伶俐聰明’，也不知嗎？”小嬣笑道：“謝謝副帥才愛！但奴姊妹也不得而知師尊之意。”無心柳又問冰家姐妹：“你兩個將門虎女知否？”冰大小姐笑道：“應(yīng)是綠肥紅瘦。——您做妹子的不知，我們做閨女的又從何而知呢？”冰二小姐也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了一句：“道人做事無巨細(xì)，寂寞豪華皆有意。或許義父昨日就想耍耍威風(fēng)，惡心惡心人，捎帶手撈點兒錢呢？”小嬣笑道：“這肯定不是。師尊看的是大局，不可能圖一時之快，交惡西岳軍的。”冰二小姐惱道：“你我各執(zhí)己見吧！”那眼神就像在論參軍的年齒。小嬣自然聽得出來，所以趕忙賠了話。冰二小姐也不是不講理的，但還是拉不下面子：“我還算好的呢！要是惹了我支雬師姐，噎死人八次都有余呢！”小嬣也為了緩解氣氛，便笑道：“姒兒道友，記住嘔，以后見了霄少將軍說的支雬道長，一定一定要繞道。如果繞不開，就說道友已經(jīng)讓霄少將軍噎死了一次，再死不得了。”惹得冰二小姐笑著罵道：“好你個爛嘴的！看我不再打死你一回！”于是兩匹駿馬，一雙麗人，便一沖云天，追逐嬉戲出了好一幅美景。
卻說游步楷讓彌霖領(lǐng)三百兵去后，又對冰雲(yún)道：“去叫六個果毅都尉甲胄整齊到堂上見我。”又對小娉、廿娘道：“你們也去換上戎裝。我要在副帥面前顯擺顯擺！”小娉和崔廿娘先幫游步楷穿了戰(zhàn)袍，再才去換了各自的甲胄，又來伴著游步楷往中堂。娉嬣姊妹雖然是精靈，但洞府也不讓人世間的官宦豪富之家。正坐是一張紫檀羅漢床，放置一張溫玉面的小方桌在中間，白玉棋盤和青、紅二玉組成的一局下殘了的象棋擱在上面。茶具卻是瓷質(zhì)的，只不過是五行八荒界的宋瓷，宋代的哥窯方樽。游步楷坐了主位，待小娉點香過來，便道：“趁人沒來，和我下完這殘局。”小娉雖然應(yīng)了，但卻是站著執(zhí)棋。游步楷笑道：“皇帝和人下棋也沒我這么大的譜吧？何況這還是你們的宅邸。”小娉含笑道：“奴免得一會兒起身。這身甲還有些行動不慣。”游步楷大笑道：“我只聽說懶人學(xué)懶，今日卻見勤人佯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