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一面吃,一面將腹中的經論都翻了一遍,但仍是全無頭緒,而敲門聲,剛剛卻又響了一次。游步楷便嘆道:“天界在忙于布誅仙陣,因此什么神咒都沒用了!”不由得又罵了幾句西方天使軍。飯罷,冰霄便出去倒茶進來,給兄妹兩人和自己漱口。兄妹兩人見了,便一杯給了小娉,一杯給了小嬣。姊妹兩個并沒有推讓,因為隨后去拿了兩個干凈的杯子,去倒來還了兄妹兩人。顯然五人都沒有離去的意思,因為他們之中,有一個將門虎女,有一個獵妖團的二頭領,有一個破了三十洞妖魔的散仙,還有兩個是四百年的狐仙。當然,游步楷現在幾乎沒有戰斗力,但他還是可以道:“便是九天大魔祖師來了我也不怕!”因為去調查的無心柳,將兵器不離手的冰霄和娉嬣姊妹都留在了房間里,兩只變作家貓的兇獸,也蹲在房門前。
街上的行人猶未見少,但無心柳并不是要上街,而是通過樓梯一側的那扇小門,往客店的后院來。其實嚴格說來,應該是前院。因為北方人家都是房在后,院子在前。院子大約有三丈見方,馬棚和石磨倒也尋常,因為客店不可能沒有馬棚,而石磨在古代幾乎每家都有。糧倉里面也是整整齊齊,滿滿地糧袋,一只花貓還在角落里逗著被活捉的老鼠。院子右面墻根的茅廁,也未見得濁氣熏天,只是前后各有一堆土,一凈一濁之別,說明了關中乏水的現實。但奇異的是,后面的院墻居然與這三層樓一般高,還寫了一個大大的“聻”字。人死為鬼,鬼死為聻,沒有哪一家會無端在自己的院子里,下這樣的鎮鬼法。問了洗被褥的小二,小二卻答道:“小的自從六年前來這里就有。問掌柜的,說是他太爺爺時,一個云游道人寫的,還說每年的四季都要按照筆畫用黑狗血加墨補色,直到一個甲子方可擦去。掌柜的一家代代如此,所以才這樣新色。”又問:“那云游道人還說了什么?今年是第幾年?”一面將墻仔細查看。小二畢竟不是本家的人,所以也不知詳細。沒有發現墻上有什么線索,于是便出了院子。院門外是一條橫巷,右側不遠可以看見北城墻,左側不遠可以看見一條道路。往右面墻側來看了,但除了高度,沒有任何異常。再往右是一條巷子,直通還是擁擠不堪的北坊。巷子的另一側也是院墻與房頂幾乎持平的一戶。叩門借口化水,和院子里吃面的老嫗攀談起來。一個連顏靜都能為之面露微笑的人,又有什么話問不出來的呢?不過幾句,老嫗便道:“我家的之所以這樣高,還不是因為隔巷開客店的長孫家逼出來的!從我孩子他爺爺起我們兩家就隔巷住,也不知是他家太爺爺從哪里找來了個老道,叫他家把對著我家的院墻加到和房頂一樣高,還在墻上寫了個字。我家爺爺覺得他家在防我家,所以也把這堵墻加高了。也沒有甚不一般的,幾十年來兩家都還算過得去。”又問道:“近日鼠害頗重吧?貧道在前家化飯,就聽說白日都弄得家里亂響。”老嫗答道:“我家不曾。有便是有,不致白日鬧得亂響,想是那家用這話演示小氣。”見沒有線索,便謝了一水之恩,告辭出來,仍回客店來。
不想方才進院門,卻迎面遇見了一個北宗坤道。看時,混元巾幗太極簪,脫俗紅顏疑下凡。服闊青青于石榴,泰阿背后鞘中懸。這坤道也打量了她幾眼,于是兩人便互相稽首道:“三無量!”萍水相逢,也不知來歷,又是南北各宗,因此禮罷便一進一出,各行其是,互不過問。不想坤道也是往右側去,但不及疑惑,又見冰雪從店內出來。卻沒有詢問,只道:“我店里等你。”說罷,回店內而去。進到店面,只見彌霖和冰雲在做頭上坐著。彌霖欲讓自己的上首,卻被攔住道:“別別別,等雪兒回來我們就上樓。”彌霖便唱了個無禮喏,再將冰雪遲來的緣由說了:“原來雪兒師妹和我們分開不久,就遇到了來趕我們的禹交,但是她被一伙妖精在追,所以便上前幫忙,可是寡不敵眾,便且戰且退往武關。在岳家兄弟接應下,于雞山擒住群妖,而后才回關中,在藍田同我們及先前的士兵遇到了。”
冰雲正欲問游步楷傷勢時,冰雪的說笑之聲傳入店來,隨即卻是兩個身影入門來,前面的是之前那個北宗坤道,其后才是冰雪。看起來兩人非常的熟識,因為那坤道雖然現在沒有說話,但依依的笑卻在回應冰雪。無心柳見冰雪禮讓這坤道,便也起身拱手道:“道友又見!”待禮罷坐定,再問冰雪:“雪兒,這位道友是北宗哪一派高功?”冰雲答道:“這位也是我們的一個姑姑,復姓福子,諱蓉,道號弗圈山人。乾坤山逍遙觀‘太’字輩弟子。也曾參與收復西越,后悟道出家。”無心柳便道:“久仰大派,奈無緣登臨仙山!有幸于此一會,甚感榮光!”福子蓉也聽冰雪介紹了無心柳,便道:“先前聞元帥及玄岳眾將受挫與賊,原來大多無恙,此我九域之福也!但不知率部前來關中所為何事?”無心柳也是個好奇心重的,所以簡單答了緣由,便問:“道友方才莫非也是去查看那堵墻?”
福子蓉正欲答時,只覺得一股妖氣在逼近,于是便四下里望去。雖然下樓梯的腳步聲很輕,但逐漸見近,而妖氣也隨之而近。站起了身,離了坐,手也在向劍柄伸去。下一刻,黑暗的樓梯間,浮現出一身玄色的麗人來。于是目光更銳,而劍柄也握住了,并一面喝道:“好個妖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止住秀口的原因,并不是因為小嬣被嚇回了樓梯間,而是無心柳攔住道:“道友且住,這是我玄岳軍的部署,并不是妖精!”一面請福子蓉復坐,一面喚道:“下來下來!都是相識的!”小嬣雖然嚇得樓梯來,但右腳卻在瘸。無心柳便上前來問:“摔著啦?”小嬣固然顯得尷尬,卻是搖了搖頭。無心柳自然更是疑惑,便將小嬣的裙子提起一腳來看。原來是變化成家貓的虎,正死死地咬在小嬣的右小腿上。自然是呵斥道:“快松開快松開!一個傷了不夠,你還再弄一個!你駝他們兩個回去,誰叫你小氣的!”說得這虎不但松了口,還無比委屈地跑上了樓去。小嬣被扶著坐下檢查傷口,但狡猾自然也可以說成聰明:“虎兄許是以為奴有不軌之舉,因此才咬的。”福子蓉也是個知歧黃之術的,便拿出內服外用的藥給用了,并致歉道:“貧道方才無撞,海涵海涵!”犬科動物的愈合能力,確實比人要快,更何況是得道的狐貍,又加上福子蓉的妙藥,少刻便行走自如,竟連疤痕都沒有留下。小嬣見了,便道:“副帥,道長這藥確實好……——只是不知道長可還有?奴師尊箭傷應該亦可治吧?”福子蓉答道:“雖然是最后一服,可藥材倒也常見,我這便去配置。”冰雲便道:“道長將藥方寫下來,雲兒代為去抓。”福子蓉便向掌柜的討了紙筆,將藥方寫好,給了冰雲去買。
無心柳見小嬣好了,便道:“娉嬣,你先帶霖兒和雪兒去見你師父,我和弗圈真人說說那怪聲。”待三人去后,福子蓉便一面邀無心柳往后院,一面道:“元帥方才問貧道的正是。此等鎮鬼法,乃南蠻巫蠱。”無心柳先問:“那為何不超度?或者拿住?”又將那詭異的敲門聲說了,再問道:“可與那鬼有關系?”說著,兩人已到“聻”字前。福子蓉答道:“鬼者:一曰攝青鬼,乃被人以殘暴手段至于奄奄一息,欲生不能,欲死不可,棄于亂葬崗及陰氣之地,后心存怨恨求生無門,歷經七七四十九日方斷氣者可成攝青鬼。此鬼飽受生不如死煎熬,故尸成妖力無窮,鬼魂可離體,于千里之外殺仇人。二曰紅衣厲鬼,若遭極大侮辱或陷害不得已自殺者,其自殺時因悲憤使血液極速運行全身,膚成血紅一片,猶如身著紅衣,又七孔皆有血。此鬼厲氣沖天,易傷及無辜,因其思不信其者,皆害其有份。三曰無頭鬼,此鬼生為人杰,死亦鬼雄。出于行伍悍匪之中,多因戰敗被斬,故死后殺氣沖天,視人命如草芥。四曰鬼嬰,指死于滿月前者,眾多死嬰被棄一處時,強者為魂魄不散,故噬弱者之靈,因為其尚無心智,噬盡周圍嬰靈后,將噬周圍人戶,因缺乏心智,而兇恨心性已養成,故極難超度。”無心柳便問:“莫非鎮的是鬼嬰?”福子蓉搖頭道:“這倒不知。但從小二哥說,這云游道人也未必是在鎮鬼,倒像是在蓄鬼。我去問了臨巷的老人家,依老人家說,今年本月就該是一個甲子了,因為老人家與那家是姑表結親,所以記得大概年月。”
正欲開言的無心柳,卻被冰家姐妹扶出屋來的游步楷搶了先:“莫不是今日就要擦去解封?”玩笑的語聲,自然有招牌般的笑,引來的也自然是無心柳的擰胳膊,還有笑眼嗔道:“好好歇著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再欲介紹福子蓉,但福子蓉卻先向游步楷稽首道:“游師兄。”游步楷還了禮,再對無心柳道:“弗圈真人與愚兄在冰府會過一面,那時,這兩個丫頭尚在幼年。”再問道:“道友乃通百家術法,可知這鎮的法力如何?為善為惡?”福子蓉的臉色可不及兄妹兩人,不但不及,而且頗為凝重:“饑餓之人,草根即可狼吞虎咽,一個甲子,縱是善靈,也當囚作惡鬼,何況用這樣的鎮法,可見絕非一般妖魔!不過好在我們于此相聚,料想以我們眾人之力,應該可以收服!”而后來給游步楷診脈。診罷道:“元氣充足,想是服過大還丹之類補氣的,外傷雖重,但畢竟是神仙之體,等雲兒將藥買回用了,可愈五六分,但不可動真氣,以免傷口崩裂。”無心柳要待兄道謝,但自稱的“連弩嘴”,居然沒有搶過娉嬣姊妹:“多謝真人為奴師尊療創!”然而游步楷的自卑心理仍舊未退,便始終不讓娉嬣姊妹稱自己為師,連無心柳和冰雪的勸也一樣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