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速往玄岳之時,無心柳自然要問:“哥,那位仙子不是你親姐吧?”
“靈霞真人,蒲騷縣上等散仙?!?
“你義姐?”
“還是不能概括。我以前想拜她為師,她沒同意。亦師亦友,時常前往求教;相距百歲,可與我平輩論交。我有今天,也確實該謝謝她!”
兄妹兩個正說之間,一片祥云迎面而至。云上是孟直、陳衍,還有百余神兵。無心柳便下了游步楷的虎,來乘上了孟直的赤兔虬駒。游步楷自與陳衍說話,不管無心柳在暗地里對孟直時而偎依,時而打趣,又時而責難。
陳衍問了兄妹兩個如何脫險,再問了游步楷的傷勢,而后將來遲的原因說了:“顏統領、石別將回玄岳報了高守帥,高守帥便令孟統領與我領兵來接應,不想在途中見一個山谷里有可疑之氣,孟統領怕是賊兵偷襲玄岳,便按下云端,前往探察,見果然是千余賊兵,便叫我回玄岳請大軍往剿之,待大局已定,趙將軍再才讓我兩個領兵來?!?
“不因私廢公,亦不因小失大,孟統領真將才也!——石別將傷勢何如?”
“無性命之危,由艮午宮吳霔與彌霖看護。”
“吳霔、彌霖?石珊呢?”
“未有消息!”
游步楷如何不驚,便問:“未隨大軍回?!”陳衍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卻待要勸,只見游步楷昏厥墜虎,落下云去。好在這虎是靈獸,一縱下去接了,陳衍也趕下去扶住降到地上。孟直喝住神兵,與無心柳下來看。無心柳見了,只來扶住大呼:“哥!”孟直急忙拿藥給無心柳:“回魂丹!”無心柳忙給喂了,然而游步楷良久仍沒有醒過來。三人再次細查了一遍游步楷的傷勢,可依舊無果。無心柳便問陳衍:“方才步楷哥哥有什么不適?有沒有異常之處?”陳衍如實答了。無心柳嗔道:“你說那些干嘛?受著傷呢!”又自覺語失,便賠了禮。三人決定拿旗幟做擔架,叫兩個神兵抬了前行。無心柳乘虎一旁看著。
回到玄岳后,孟直去交令,陳衍去尋醫者,無心柳則送游步楷來淼字營。與幾個女兵照顧著躺下,陳衍也引醫者至帳中。望聞問切一番,卻捻著須道:“毒氣已清,外創無礙,只是元氣受損,又加睡眠不足,再急火攻心。不妨事,今宵必蘇?!睂懥藗€補氣養心的方子,留了幾瓶白藥,再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
無心柳竟然真的反客為主了,先叫一個女兵隨醫者去抓藥,再來給游步楷的創口上白藥。陳衍也不敢來爭,只是無措地站立當場。無心柳見了便道:“陳副領,現在步楷哥哥不能理事,淼字營仍需足下費心操勞。我在此先代步楷哥哥謝過了!”說著,深施了一禮。陳衍還了禮,寒暄了幾句,再辭別辦軍務去了。不多時孟直來了,問了游步楷的病情,又說了良久軍務,無心柳又問:“對了,石別將是怎么受傷的?”一個女兵道:“我們不清楚,支雬好像知道得多些?!闭f著,看向了一個二十二三年紀,六尺九寸身高,鳳眼薄唇臥蠶眉的支雬。支雬沒有立刻回答無心柳,而是惡狠狠地瞪了這女兵一眼,才對無心柳道:“石別將在大江鎮和石珊被亂軍沖散了,所以留在那尋了一整天,沒有找到便回玄岳來。經過鐵山之時,饑渴難耐,便下云化食,卻見五十余賊兵和一百多妖魔洗蕩山民。奈何他元氣不支,所以只得往暗處窺探,卻見鈴音也在其中,而且還說要去倚月軒害游統領。驚慌之下,暴露了行蹤,雖然苦戰得脫,卻也傷得不輕,所以只得趕回玄岳搬請救兵,奈何在大楊林墜落云端,昏死過去了。”孟直感嘆道:“真是天佑游兄長!”再說了良久,見無心柳沒有去意,便道:“這里有姐姐們,我營還有許多事,晚上我們再來吧?!迸鴤円矂駸o心柳,因此兩人便去了。
一縷晚風,殘柳傾倒,池岸旁的路上猶有血漬,水也發黃的渾濁,唯一堪景的是無聲冷月,卻照著常常發出嘆聲的游步楷。還是一身布衣,卻只有一臉優容。又一聲嘆息后卻道:“衡州孤雁問歸期,冷月空嘆傷別離。最喜伊人傾國笑,重逢必訴久相思!”絲毫都沒有想什么生死未卜,因為在乎得不敢去想,只想重逢后袒露心扉。是逃避,也是愿望。坐在了橫倒于岸邊的柳干上,再無言語,整個人老僧入定般的癡了。
沒有輕輕地腳步聲,卻有一雙手從后伸來,還拿著一件披風,手不甚修長,但飽滿圓潤,風姿綽約,可堪佛手。標準的官話,卻沒有那么鶯啼婉轉,只是很俏皮:“哥,現在醫者很忙,傷風人家不治的?!庇尾娇瑳]有稱謝,卻系上了披風,再站起身來道:“回帳喝茶。”說罷便走。無心柳一面隨著走,一面道:“好意思回帳嗎你?罵得那么難聽!”僅僅這般兩句話,游步楷的臉色,便沒那么凝重了:“最不是東西的,就是這舌頭!奈何,覆水難收!可有高招以教傻哥哥?”無心柳故作一本正經地道:“有也不告訴你,何況木有。”游步楷淺淺一笑:“知道我喜歡石珊哪里嗎?”
“哪里?”
“是她的笑,固然不能傾國傾城,但可比春光暖風。一想起來,就那么安然,那么想永遠留住!知道不該動情,但欲罷不能!”
“原本以為哥很孩子氣的,沒想到還有……那珊珊姐知道么?”
“我不知道?!?
“你沒告訴她?”
“沒敢說。說了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那不一定……”
“那等她回來我就說吧,也借此了了!——顏家妹妹的玄鐵湊得怎么樣了?”
“高陽玦三百兩;金師兄一百兩;我們哥倆二百六十兩,其余人也都說了捐……”
“你敢貪污!”
“什么呀?!——騙人!”
無心柳說罷,又來擰游步楷的沒有創傷處,再拉著回了焱字營東側,自己花卉滿滿的帳內,將游步楷的那份玄鐵稱了,卻真的是多出了二十兩。一面數落著,一面將多的二十兩稱還給了游步楷:“回去喝你的茶吧!”游步楷也不好強扭,只得笑著去了。
游步楷走到焱字營中軍帳前,正待趨步快行,卻見孟直便裝從西而出。兩人上前互相打了個稽首,孟直先道:“兄長傷勢無礙否?”游步楷笑道:“明日即可與孟統領并肩作戰,同賊廝殺矣!——孟統領此時尚操勞軍務?”
“只是瑣碎。兄長來尋心柳?”
游步楷將二十兩玄鐵給孟直看了道:“其實我給了八十兩,剛才不甚說漏了。因此心柳妹妹便拉著來還給了我!”話音未落,無心柳抱著一捧薔薇趕了來。孟直問道:“又怎么了?”無心柳沒有回答孟直,只是將一捧薔薇塞給了游步楷,并還是帶著嗔怪道:“一人送一朵!”游步楷一本正經地謝了無心柳,再向兩人辭別,自回淼字營去了。
不提游步楷回淼字營給女兵們送花,只說這一對仙侶目送客人去后,來了中軍帳內。彭傳奇已回了天柱峰,衛兵也在門外,因此兩人放下門簾,便頓時沒了拘謹,天下情侶該有的情趣,這滿是刀矛旗號的地方也有。當然,他兩個都是公事為重的人,因此偎依細語幾句后,孟直便道:“明天一起去天柱峰,帥府納我們為行參軍事,明天去點卯?!睙o心柳驚異道:“這事我怎么不知道?!”孟直似乎沒有察覺無心柳已然動怒:“我去交令的時候被告知的?!睙o心柳越發氣惱:“明天你自己去吧,我不喜歡那些事!”孟直責道:“你就這樣,不顧大局!我們入了玄岳帥府,對大荒山除妖有利無害。你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呢?”氣得無心柳現在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這個大男人,但次日上午還是和這個大男人去玄岳帥府點了卯,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回軍營處理完軍務,已是午后申時初刻。吃了飯,喝過茶,懷著對孟直的余怒,來找養傷的游步楷。淼字營的衛士們早已知道兄妹兩人交情匪淺,所以沒有走通報的過程,直接道:“游統領正在會客帳與森字營的桃姐姐說話,無副領自便?!边M到會客帳,只嗅得一股桃花香。不用尋找香源,因為桃小七已經站了起來,向她施禮道萬福。游步楷在兩人寒暄之時,給無心柳倒好了茶,再讓左手位給無心柳坐了。
三人坐定之后,游步楷道:“剛才還和桃姐姐說呢,你們太看重我了,不就是皮外傷嘛?沒必要放在心上!”無心柳還是那般俏皮地道:“就看重,把我們怎么滴?”笑罷,無心柳再問桃小七道:“程統領巡哨去了嗎?”桃小七答道:“嗯。所以讓我代他來看看游大哥?!庇尾娇娴氖敲糠晗嗤度f語少,所以問無心柳道:“你怎么知道這軍事機密的?會算?”無心柳答道:“我和道轍被帥府選為了行參軍事,所以知道的?!碧倚∑哒老?,卻聽見游步楷問無心柳道:“這不是好事嗎,妹妹怎么一臉憂色?”無心柳越發沒好氣地道:“好什么好!不是為了大荒山除妖我才不去呢!”在游步楷和桃小七的勸解下,無心柳暫時壓了火氣。又說了夏凡被提拔為帥府參軍,高陽玦升任森字營統領的話,再說了半晌,桃小七便自去了。
兄妹兩個送桃小七去后,游步楷便問:“怎么了弟弟?”無心柳在哥哥面前不需掩飾:“他大男人主義!我本來就不想當什么行參軍事,非要拉我去不可!去了還不幫我!總幫著外人說我!說我不顧大局!哥,也許是你說得那樣吧,他就站在我的立場說句話怎么了,每次都幫著別人欺負我!”游步楷一面添茶,一面勸道:“行參軍事怎么了?哥想當還當不上呢!當然,哥也當不了?!l不知道你是他另一半,他怎么幫你呀?護著你像話嗎?”
“怎么不像話?私底下護一下誰知道,我又不是讓他當眾護我,讓我心里好過點不行嗎?”
游步楷這才知道,自己面對著的,不僅僅是個英雄,她也是個女兒家。女兒家是不需要那么多大道理的,所以,根本無言相勸。良久,只岔開了話題道:“不知道顏家妹妹怎么樣了?還是不是那樣愁容不展?看著太心疼了!”既然說心疼顏靜,那對有救命之恩的無心柳呢?無心柳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因此順著哥哥的話題道:“看不慣不代表她有事,也許是我們想多了呢,她并沒有那么內向,或許她已經習慣了苦難,所以不知道甜蜜的感覺!她心理很健全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而且每種性格都有優劣。她只是含蓄一點,或許沒有大問題!”游步楷佯作苦笑道:“好吧,哥我杞人憂天!”再問了玄鐵的事。無心柳答道:“已經九百兩了。我保證七天湊齊。”又問了女兵們的事。游步楷正欲答時,聚將鼓雷鳴般又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