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孟道轍聽伊勒德回來報告軍情后,便急向東岳發書通報,再招眾將佐開會。也不議其他,只問眾將佐:“誰人愿意留守大營?需要多少兵?”眾將佐當然聽得出來他的弦外之音,但卻無人敢應防守大營的重任。可是救人如救火,更何況無心柳曾經也是孟道轍一系的骨干成員,所以李浩道:“我營乃東岳咽喉要地,不可等閑棄之。如敵軍已敗前軍,我再出大隊人馬救應,怕既不能保全自身,又陷落大營,乃致使東岳危局。故,不如都督以大軍留守營盤,我等領小隊人馬去見機行事,將損失降到最低。”眾將佐齊聲附和,伊勒德也自告奮勇道:“請都督借我三百騎,連同本部再往接應無將軍等!”孟道轍的大局觀雖然遭無心柳恨,但當下卻發揮了大用處。不但同意了伊勒德之請,更將自己的貼身衛隊精騎都給了:“將軍也要保重自己!”言外之意就是:“能救則救,不要陷了自己!”
孟道轍送伊勒德去后,便下令嚴防死守,又親自登瞭望樓注視四野。過了不多時,有伏路軍回報:“彌霖統領護送無將軍回營!”當然是立即去迎。只見無心柳半昏半迷躺在擔架上,而彌霖等護從也都是創傷在身,甲胄不整。一面和士兵接過擔架,一面叫人去找醫者往無心柳帳中。疾速地抬來帳中,幫著放到了踏上。用茫然的眼神看著痛苦無比之人,舊時的一切,現在都成了一片空白。之前正如游步楷所說的:“愛欲朝朝伴永年,恨時夜夜轉難眠。情隨風去九霄外,仇各東西不共天!”可是現在看著人,卻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兒,默然無聲。
直至崔玉玲等醫者來了,他才被彌霖叫得回過神。退出帳外,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問彌霖事情的經過。彌霖先細說大軍遭伏與至心柳受傷的經過,再道:“由于大軍被敵分割包圍,所以我為了無將軍安危,不得以與吳霔、冰雲領本部護衛無將軍突出重圍。可是兵馬也損失殆盡!眼看又被追包圍,辛得伊勒德將軍來至殺退追兵。吳霔、冰雲聽說伊勒德將軍是要去接應大軍,便叫我護送無將軍回營,他們則一道去了。”待孟道轍安慰幾句,彌霖便又道:“都督若無其他吩咐,我這就去趕他們,可助一臂之力。”孟道轍自知留彌霖不住,便叫人:“把我的馬給彌統領備好。再多準備干糧和丹藥。”又攔住欲拜謝的彌霖:“我留守大營,也用不上那馬。千萬小心,卷土重來未可知!”
彌霖去后不久,無心柳便被救得蘇醒過來。孟道轍起初欲進帳問安,可轉念一想:“有什么可說的呢!”正欲吩咐薛玉玲好好照顧,只聽的帳內哭聲震天動地,好不傷心。心間和身體都頓了一頓,卻還是讓人通報:“說我求見!”不過多久,便有人請他入帳。無心柳還是只能躺在踏上,所以淚水已經濕了鴛鴦枕。孟道轍走到榻邊,雖然憐意浮現在臉上,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一的身份是同袍,但卻是一切相左的同袍。緩緩地坐在了薛玉玲拿來的胡床上,最終結束了沉吟:“別哭了!”示意薛玉玲幫著擦淚,再道:“四年來我們幾起幾落,玄岳一樣又收復了……定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畢竟我們都是一起走過來的!”無心柳的哭聲漸漸停息,但淚水卻還是溢個不住,半晌之后也開口了:“這一次都是因為我!三萬人吶!我怎么向我哥和七姐交代啊!雪兒他們還說了要小心,可我……現在又傷成這樣,連一點點都無法彌補!”
孟道轍當然是百感交集,但面前的女孩也不得不顧。將語聲壓得越發柔和了:“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之前破敵數萬,游兄長又于萊州殲滅其守軍……聯軍其他能激動的部隊都在趕往萊州,游兄長又善用兵,絕對可以守住。我和李浩他們也會嚴守大營,絕不讓藤興子再逞威風。”無心柳稍稍止了止淚水,將自己輸給藤興子的失誤都告訴了孟道轍,而后又道:“我現在也幫不上忙,你們千萬小心!”孟道轍又安慰幾句,而后才告辭離開。
來瞭望樓不久,伊勒德四將領殘部回營來了。未及下馬冰雲便道:“敵軍即刻殺到!”下了馬便細說道:“我們方青云山地界,便見倭寇高呼勝利。我便扮作倭兵混入,不想卻見高陽將軍他們受縛。我料想不敵,便會合伊勒德、吳霔師兄,卻才要商議,便見倭寇向我大營而來。我們恐都督措手不及,故此趕回稟報。”孟道轍聽罷,先叫伊勒德、吳霔、冰雲:“與本部回營房好生休息,養精蓄銳。”再叫彌霖:“還是你去告訴無將軍吧。藤興子做事是不會講道義的!”待彌霖去后,孟道轍便召集李浩等來瞭望樓:“冰雲報說剩余將佐已被敵俘虜。藤興子非比尋常,為了破我大營,必然是無所不用其極。萬一將我同袍為人質,當如之何?”只問來了良久的寂靜。眾將佐不是沒有應對之策,而是沒有人敢說出來。雖然和無心柳有種種不愉快,也對游步楷的擁兵自重,獨斷專行深恨不已,但兩部將佐畢竟還是同袍。既于心不忍,又不愿意更添鴻溝。所以只能沉默而已。
孟道轍見眾將佐如此景象,便道:“現在大敵將至,非估計個人恩怨之秋。我并無什么與敵周旋之策,所以若如藤興子真習楚霸王烹劉太公故事,那我也只能忠、義不兩全了!”眾將佐的勸言隨即紛紛發出,但也沒有其他的應對之策。就在孟道轍要拍案定策之際,彌霖帶著無心柳的建議樓下求見。孟道轍等都以為無心柳是讓彌霖來求情的,可是彌霖上來卻道:“無將軍說了,如果藤興子拿高陽將軍他們做人質,請都督以大局為重,切勿受制于人。萬不得已時,可叫冰雲先射死高陽將軍他們,全營將士以絕顧忌!”孟道轍聽罷,只嘆了一聲,而后淡淡地道:“好好照顧無將軍。替我謝謝她。”
藤興子的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耀武揚威地開來了。藤興子胯下是無心柳的獬獸,手中是游步楷的鐵桿槍,臉上是詭異而迷人的微笑,口中只叫:“孟大都督出來說話!”孟道轍的左右當然不乏勸諫:“這廝狡詐之極,都督千萬不可冒險!”孟道轍力排眾議:“我非逞匹夫之勇,實料她尚不至無恥到那般地步。如若不現身,豈不更增倭兵囂張。”說罷,下了瞭望樓,領親隨百騎出得營門,在馬上向藤興子見禮道:“之前多虧將軍我游兄長夫婦方安然回歸。孟直在此謝過了!”一句話當然會讓倭軍陣內小小的騷然一時。所以藤興子喝止住后,便對孟道轍笑道:“我以為大都督乃玄岳軍中第一忠厚長者,不想竟毫不亞于游步楷詭詐卑劣!更有恩將仇報之行!”罵人孟道轍當然不在行,可趕來護衛他的冰雲卻是和游霓同出一門。于是便以矛指著道:“若說恩將仇報,六界之內,恐怕無人能及將軍也!將軍身為漢裔,縱然不為神州拋頭顱灑熱血,也不當步中行悅后塵!又身為倭寇上將,卻不從上司號令,私縱兩大敵將。如此種種,比比皆是,故將軍實乃無君無父,不忠不義者也!”吳霔、伊勒德又與眾護衛綁起起哄,好生羞了一回倭軍。
藤興子見士氣有損,便以鐵桿槍指孟道轍道:“大都督可敢與我一戰三百回合?”孟道轍怕輸了氣勢,便要提三尖刀應戰。可吃過藤興子虧的冰雲卻搶在之前答道:“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我家大都督贏了將軍,將軍若哭天抹淚,我軍也臉上無光。何況將軍未曾歇馬,大都督更不懈乘人之危!”吳霔又饒了一句:“天色將晚,將軍未亡人之身,恕我等不敢多陪!”說罷,也不待孟道轍下令,只和冰雲牽孟道轍的馬回轉。藤興子倒也無所謂,可倭軍之中自然有不忿的將佐。也是不待藤興子下令,只三四百騎兵殺出陣來,直取孟道轍。好在伊勒德部及時趕到,同吳霔、冰雲同保孟道轍。一番搏殺之后,終于護的孟道轍回營,但吳霔卻身中十幾箭,將百年來的風流債都一筆勾了。
雖然吳霔元靈未滅,但仙道卻是絕了,一道魂魄飄飄蕩蕩往東岳去了。孟道轍及眾將佐哀嘆良久,正欲收殮吳霔的遺蛻,伊勒德道:“沒有人去請彌霖衙內嗎?”眾人面面廝覷半晌,由冰雲道:“還是我去吧!”去不片刻,彌霖含淚而來。扶尸哭了一場,而后幫著收拾了遺容,依依不舍,但還是念經火化了。雖然眾人都知道彌霖言語不甚多,但當下卻是顯得怨氣凝重。所以伊勒德暗自對冰雲道:“你先別管其他的,看好你師姐,順便照顧無將軍……”冰雲卻道:“我不太方便吧?!”伊勒德嗔道:“南蠻子!——你們是姐弟,她萬一一時想不開,你對得起誰呀?無將軍又是你姑姑,盡半子之勞怎么了?”冰雲反嗔道:“說話一套一套的!咱倆誰是南蠻子啊?!——那三姓毒婦就交給你們了。”
冰雲等吳霔的遺蛻火化完畢,再幫著彌霖裝好骨灰,而后安慰道:“師姐還是節哀吧!師兄雖然不得仙道,但戰功足矣受封神位,也免了寒暑之苦,渡劫之難!”拿了骨灰壇,辭了孟道轍等人,一起回到無心柳這間。無心柳已經聽人說了噩耗,所以一見姐弟兩人掀簾進帳,便更是哭得厲害:“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哽哽咽咽,又哭了好一會兒,才被冰雲、彌霖勸住。無心柳止住哭聲后,對冰雲道:“我沒事了,你趕緊去幫忙吧。”冰雲哪里敢走:“已經沒動靜了,而且天也晚了。等后半夜我再去換班。”無心柳一朝被蛇咬,所以便怕藤興子趁夜劫營,或繞道偷襲東岳和聯軍其他部隊。冰雲想了想道:“之前一役是我言語過分,因此激起一些倭寇不忿動手。藤興子雖然耀武揚威,但并未發動大軍進攻,也沒有帶出我被俘將佐作為要挾。想來也是疲憊之師,她不過是怕我軍偷襲,所以先故意來營前虛張聲勢。”無心柳還是放心不下,只道:“她在青云山就是故弄玄虛,做出一副虛張聲勢的假象!快去讓都督切莫大意!”冰雲怕無心柳急火攻心,所以也只得聽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