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營壘,眾軍合力打退了這支敵軍。而后各司其責,將營壘補修,照料傷員,入殮死者。一切稍有頭緒,孟道轍便要聚將眾軍。卻早見一身裹傷的游步楷跪在帳內,孟道轍不急發文,他便拜道:“一時不忿,致使敗陣損兵,故來請死!”孟道轍并沒有對游步楷做任何處罰,他找的理由是:“游兄一則初來乍到,不知敵情;二則殺將有功,所以功過相抵,免于處罰。”和顏悅色地說罷,卻又轉怒道:“然無琗深諳敵軍強弱,卻事到臨頭無所作為,致使損兵折將……”游步楷也向無心柳怒道:“是也!初時何不攔阻于我?亦或者隨我一齊沖殺,定能突破敵陣,直搗賊巢!——別解釋,記大過一次,回去好好思過!”說罷,再一通亂攪,弄得散了帳。
但出中軍時,游步楷卻拒絕了無心柳和高陽玦的攙扶:“貧道可勞動不起二位將軍!”氣得無心柳在他身上找了個無創處擰道:“說什么呢?!”游步楷還是一臉肅然:“無將軍請自重!”向高陽玦拱了拱手,只自己一瘸一拐地去了。無心柳氣得沒法,可是又知道游步楷的脾氣,所以只能看著由著。看過不多時她又笑了,因為禺瑤顏來到了游步楷身邊。
游步楷一見禺瑤顏,便問道:“你來干嘛?”禺瑤顏也沒好氣:“廢話!你要沒事人家來干嘛!”嘴里說著,手已然摻住了游步楷。游步楷這回笑了:“就好像你是我什么人似的!”禺瑤顏也笑道:“不是什么人,那你昨夜跟誰睡的?”羞得游步楷急忙道:“大庭廣眾說這個干嘛?!——回屋……”禺瑤顏搶道:“回屋說去?——好了好了人家不鬧啦!——我相公怎么弄成這德行的?”游步楷答了。禺瑤顏也不憐惜:“鵝叫喚:該!鴨子叫:該該該該!母雞叫:該打,該打,該該該該打!”游步楷笑道:“誰讓那扶桑娘們兒嘴賤!”禺瑤顏笑憑郎肩:“罵回去不就完啦。雄雞追籽兒,笨蛋相公!”游步楷但笑無言。游步楷又追問了一遍,但卻是高陽玦上前答道:“神州好哥哥之故耳!”
等無心柳兩人和禺瑤顏見了禮,游步楷才對高陽玦道:“你也忒心寬了,怪不得碩人其頎!”弄得個高陽玦不尷不尬,好在禺瑤顏打圓場道:“你知道個甚!就知道打打殺殺,一個莽張飛!”四人說著已來至游步楷的宿處,兩兩坐定后,游步楷笑道:“我最多也就是個王矮虎,不入流的地煞星而已!”再借此對無心柳兩人道:“你們倆好歹也是九玄之一,干嘛總跟道轍‘打狗罵雞’!有意思嗎兩位?”不想惹來了無心柳近兩個時辰的訴苦。游步楷還是不勸解、不迎合,等無心柳說完,便對兩人道:“明日我才走馬上任,所以,天色將明,各回各營。”趕走了無心柳兩人,又趕禺瑤顏。禺瑤顏不快道:“相公怕同塌而眠的是中岳探子吧?!——回見啦!”說罷,便紛紛而去。游步楷望著禺瑤顏離去的背影笑道:“我是怕娘子枕側是玄岳的探子呀!”
次日朝陽剛出地平線,便照出了晨霧中開來的軍陣,還是昨日的那五千余人,但氣勢上又勝一籌。游步楷固然傷勢未愈,但畢竟掛了個軍師的名頭,所以與孟道轍等及登碉樓瞭望。只見一個騎烈火馬提大刀的領一支小隊,槍挑著昨日被斬玄岳將士的首級罵陣。孟道轍憤然道:“欺人太甚!”遂要親自出戰。游步楷卻喧賓奪主傳令道:“各營將佐不得擅自出戰,違令者斬!”再叫李浩:“將軍領五百蹶張弩手射那隊惡婦!不要惜箭,只管射退!”李浩領命去后,游步楷再叫號旗手:“告訴各營,當下有我代行兵權!”而后才問孟道轍:“諸事可否?”孟道轍知道游步楷意欲調和內部矛盾,所以哪里會說半個“不”字,只在一側反做了參謀。
話休絮煩,只說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不覺秋去冬來,又雪融冰開。但一切似乎沒有變化。天界憑著三清四御和誅仙大陣,與十二萬天使軍膠著難分;人界孟章神君和監兵神君仍與四大墮天使對戰不下;幽冥界嶓冢山真武大帝依舊屯兵扼守;釋門則合縱人界西、北,雖窺視中原,然也阻胡踢于玉門關外。這些不提,單說扶桑列島那天照大神。
堯時,天上十日為禍,地上焦枯一片,又邪獸橫行,萬姓多死。鴻鈞、女媧聞之,選極善射者大羿持紅弓白箭,下人間助堯除惡。大羿下界后即刻面見堯,堯者,人君也,故謂大羿曰:“十日雖為害,然則畢竟天地之靈物,殺戮之不可。可好言說之,不從武力威之,不從逐之。”大羿笑曰:“逐之必復來,射之可也。”遂連發九箭,九日及隕。大羿欲發十箭,卻尋不見了最后一日。四野尋時,但見一株小草葉下弄影,大羿笑曰:“這烏原來在此!”正欲發箭,堯時至阻曰:“天下豈可無日乎?!但留照亮世界,溫暖生靈!”大羿本不肯干休,因堯說兇獸為禍四方,請大羿速往除害,才救了這三足烏。這三足烏謝了堯,又允諾再不為禍,每日朝升暮落,照耀天下,溫暖生靈。而后對那小草曰:“汝救我命,我必以溫暖報汝!”遂展翅沖天,光合天下。這小草便是馬齒菜,所以最喜陽耐旱,又花開似日。
大羿四方除兇,嫦娥服丹奔月,自不在話下。且說那九只隕烏之中,卻有存得性命者。那時中箭之后,它便落到了東極與北極之交處。那處苦水環繞,茫茫無有邊際,唯數百個島嶼尚可棲身。于是傷愈之后,以落羽造丁,產卵孵嗣,取地名曰扶桑,以為僑念。時久便小有氣候。攻伐列島之時,又與當地兩個逃離黃泉界的妖魔認作了父子,及倭書所謂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列島合定,則自號天照大神,國號日本,實乃妄自尊大,坐井觀天。然因此處為兩極之交,故紫微大帝與青華大帝皆不作理會,年久以養成山頭,又輕彈丸不毛,故任其自生。然列島畢竟狹小,又多火山,時常噴發巖漿,引地動不寧。怎奈天照及其后嗣并無治世之才,不久列島又崩,諸子各自為政,互相殺伐。她也懶得去管,自尋了個清凈處享樂去了。
再說其后世子孫經過一番弱肉強食后,終于又統合了列島諸藩。但因年年征戰,歲歲攻伐,死于疆場者,何止萬計,怨靈不滅,兇鬼不散,久之又自成一道,名曰神道,實假天照之名,行所供奉耳。靈是邪靈,人又能何如。雖有釋門傳法,儒家受倫,然而長期處于爭利之中,又邪靈教之,故全國上下,無一個名曰野心。自唐時便有圖中原之心,然多步白江口之戰后塵,于是躍躍欲試的兇神們,譯文西方天使軍東進,便便立即想天照大神請纓。天照大神也自然想乘鷸蚌之際,雪大羿一箭之仇。故此一面派使者聯盟西方天使軍,一面動員歷代戰將武士之靈西渡苦海,兵發五行八荒界與芥子六合界。
然使者所帶回西方軍的答復是:“萬物非主,唯有真主。以耶和華之名,封爾為司掌日本列島權天使。”一群赳赳武夫自要叫囂半晌,一幫文臣也需自吹良久。然而使者帶回的戰況信息,卻讓神道教上下興奮異常,所以天照大神道:“先借一帆風,等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再鼎足而立。至于名號,那就是個虛無的。”既然本主都接受了,階下的文武兩班自能異口同聲:“哈咦!”而劉姝瓏等輩,又欲借神道教的東風,行復漢之事。此正所謂同床異夢者是也。
劉姝瓏建號齊地后,天照大神及其文武都大為不快。一面假增援之名調兵渡海,一面反間其高層。于是趁著劉姝瓏洛邑賦詩之際,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她孤身回去便被改封成了內親王,兵權自然只余侍衛。不久又強與她訂婚倭王宗室,她既寄人籬下,也受禮教熏染,所以便同意了這莊婚事。婚后便從了夫姓藤,可東岳軍一部在年關對登州的奇襲中,將她的丈夫斬了首。所以她換上麻衣后,便領著亡夫的部眾,直追東岳軍死戰,不僅滅了殺她丈夫的那支部隊,更將龍徠山又復奪了。但因后續部隊馳援不利,三千余人的部隊便被圍在了龍徠山。
東岳軍雖然將龍徠山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也打退了藤姝瓏的幾十次突圍,和倭軍其他部隊的增援,但一個多月下來,卻并未踏足龍徠山一步。所以無可奈何之下,東岳元帥府便請駐齊地各軍的都督,來龍徠山下議會尋策。包括孟道轍在內的諸將,看了山勢,尋了地脈,又親自佯攻了一陣,但回答卻是:“非死戰不可破!”于是各軍都督去后,東岳軍便又開始死戰強攻,其結果是殺敵一百,自損八百。這倒也是小事,更有甚者居然譏諷道:“這種打法,合當如此。”雖沒有當著東岳軍的面說,但言語是可以流動的,流來流去,就流到了東岳元帥的耳中。大怒之后,卻又吩咐部下:“將說此言者查出,再請來見我。”流言之所謂流言,正是因為其流動性強,且難以根尋源頭,更何況不是什么好話,就是找到了嫌疑人,估計也會是打死也不承認。可東岳軍這次不但找到了源頭人,源頭人還大喇喇地道:“不錯,就是本夫人說的。怎么著?”也沒有拒絕來見東岳元帥,不過被問策時卻答道:“我哪知道怎么打!得問我姐和相公。”東岳元帥便道:“敢問令姊與尊夫是……?”還是嗲聲答道:“西岳駐齊軍副將彌綽是我姐,玄岳駐齊軍參謀游必方是我家相公。”東岳元帥也不責她薦人為親:“那有勞將軍去請,本帥及修書往西岳與玄岳。”
且不提東岳元帥修書,彌綽如何應邀,只說禺瑤顏來見游步楷。游步楷一見便是:“又來干嘛?”引得打趣幾句,禺瑤顏便說出了正事。可游步楷只是擺手道:“不去不去!”游霄、游霓問時,游步楷道:“沒兵、沒將、沒威信;有敵、有姐、有風險。”禺瑤顏笑道:“那讓‘迷糊’叫我嫂子就好了。”游步楷還是不就。無心柳道:“怎么還不去?”游步楷搭著禺瑤顏的肩道:“寡婦門前是非多,你嫂子又不同往。舌頭低下壓死人,好說不好聽。”禺瑤顏甩開游步楷的手嗔道:“你這五千多,那一個!”游步楷再搭住嬌妻的香肩道:“倚月不會(kuài)。——不和我去,我還在這和五千多寡婦糾纏。”無心柳等跟著笑罷,便一齊都去了。于是禺瑤顏全施嬌態,用兩只柔荑抱住了游步楷的脖子道:“真的想人家?”游步楷緩緩點頭,卻才要去摟蠻腰,禺瑤顏一把推開道:“那你怎么一首詩詞中都沒我?!——想近我,寫組《千鐘醉》再說吧!哼!”語罷,翩然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