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路上用了僅一個多小時，不到九點，凌四海搭乘的便車就開進趙家河子村，停在爺爺家門口。爺爺家就在村道北邊，車子從小沙河漫水橋下來沿著村道不用打方向盤一直開到家門口。凌四海拿上那個沉重的帆布提包，目送司機開走車子后，轉身走向爺爺家大門口。

爺爺家大門，為古香古色磚瓦結構的門樓子，兩扇沉重的原木門，開關時總發出吱吱嘎嘎的大動靜，一聽就有人進出，凌四海跟爺爺開玩笑說，省得按門鈴了，爺爺聽罷愣了會兒，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可能一時沒弄明白門鈴是啥玩意兒吧。爺爺家大門白天通常都開著，省得開門了，其實村里人家幾乎都這樣，要是見誰家門關著，十有八九家里沒人。

門楣上過年貼上去的春聯還在，前面“開門納福”，背面“開門見山”，除紅紙褪色外，八字依然清晰可見，不過門板上貼的春聯皆蕩然無存，未留片紙墨跡。“開門納福”是祈愿，但“開門見山”為實，真可“悠然見南山”。

凌四海仰頭看著門楣，似乎聞到墨香，不免想起了老爺爺，似乎這門上的字，就是他寫的，盡管他看出是小叔的筆跡。老爺爺曾是私塾先生，這兒曾是書香門第，只不過，到了爺爺這輩兒落寞了，爺爺就是不愛讀書，按說近水樓臺，多好的條件，老爺爺恨鐵不成鋼，可氣的不止爺爺，爺爺的兩個弟弟也如此，皆抗拒識字念書；這樣老爺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孫子，即凌四海的父親凌宗盛身上了，凌宗盛特爭氣，嗜書如命，上完私塾，上中學，不過他卻半途輟學，棄筆從戎，參加了革命。

凌四海想著笑了笑，提起帆布包悄悄走進院子，他想給爺爺奶奶一個驚喜，這次回去未事先打招呼。

“爺爺，奶奶！我回來了！”凌四海進門就喊。

“呵呵呵，來了啊！海子。”凌四海的爺爺應聲走出堂屋，接著轉身對著鍋屋（廚房）門口把凌四海耳背的奶奶喊了出來。

“咯咯咯，大孫子來了！”奶奶捋著滿頭銀發對跑上前的凌四海笑道。凌四海放下帆布包一把將爺爺奶奶攬在懷里，三人笑作一團。二老都快八十了，身子依然硬朗，只是皆有些駝背，尤其是爺爺。

“咋也不提前打個招乎來，俺好給你準備好吃的，你看，家里啥也沒有，抓瞎了不是，他爺爺，你趕緊去凌家河子買兩塊豆腐，中午包豆腐卷吃咋樣？海子。”奶奶撐開身子說。

“好呀！好久沒吃了。”凌四海抱著奶奶的胳膊喊道。奶奶包的豆腐卷最好吃，每次回老家，奶奶幾乎天天包著吃，咋也吃不夠。

奶奶隨即從懷里掏出一方疊起的手絹層層打開，露出一疊錢，從中數出兩塊交給了爺爺，爺爺拿著錢就走。

“哎哎哎，爺爺，等等俺，一塊兒去。”凌四海隨即喊著追上去。機會難得，說不定能碰上凌翎呢，記得她說過，她家都愛豆腐，三天兩頭換豆腐吃，家里的黃豆基本都還了豆腐。

“大熱天的，別去了你，坐車走路怪累的，在家歇著吧。”爺爺回頭說。

“沒事兒，爺爺，俺坐小車來的呢，走吧。”凌四海抱起爺爺的胳膊說著就往外走。

“啊？做小車，咋？你爸爸也來了？！”爺爺站住問道，一臉驚喜。

“呵呵呵，沒有，俺爸沒來，是姐夫找車專程送俺來的。”凌四海笑道。

“噢？那快請司機師傅進屋坐呀。”爺爺望向門口說。

“哈哈哈……”凌四海一下笑彎了腰，“人家早走了，放下俺就開溜了。”

“你看這事弄的，你該讓人家進來哈（喝）口水，抽支煙再走嘛，這大熱天的，大老遠的送你過來，多辛苦。”爺爺說著快步走出門口，不相信似的。

“沒事的，車里開著空調，涼快的很，一個來小時就到了。”凌四海安慰道。

“哎？車來咋一點兒動靜沒有呢，也不按聲喇叭？你爸爸坐車來，都是在門口先按幾聲車喇叭，不等他進來，俺就聽著喇叭迎出去了。”爺爺說著快步走去。

“呵呵呵，俺故意不按喇叭的，不聲不響進來，給你一個驚喜。”凌四海笑道。

“哼，啥驚喜，嚇俺一大跳！”爺爺臉故意一沉說。

“哈哈哈……”凌四海再次笑彎了腰。隨即再次攬起爺爺的胳膊沿著村道向西走向凌家河子。他心想，早知道硬拉司機進屋歇息一下再走，順便跟爺爺一起坐車去，就好了。

爺爺去買豆腐的那家正是興田家豆腐店。凌四海掏出一盒中華煙遞給興田一支，并給他點著，憋不住婉轉打聽起凌翎來，興田并未立即回應，而是掐著煙卷，退后一步，把凌四海從頭看到腳，眼前這位高大威猛的帥小伙，孫子輩的，猛不丁的打聽俺“侄女”干嘛，不過，但說無妨，他爺爺跟咱很熟嘛，不知道吃了咱家多少豆腐。見興田有些遲疑，凌四海趕緊“自報家門”，俺和凌翎是大學同學呢。噢，呵呵，興田笑了笑，叼著煙卷，抬起雙手抓住凌四海的右手，使勁兒搖晃著，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了，好像在默默念叨“俺可找到組織了”。凌四海搭上左手攥緊他的雙手直接問，她家離你這兒遠嘛？呃，不遠，不遠，就在家后那塊兒，幾步就到了，俺這就帶你過去。說完，牽起凌四海的手就走，結果凌四海巋然不動，興田哪拉的動，兩人不是一個量級嘛！興田一米七冒頭，百十來斤的干巴老頭，豈能撼動“海拔”一米八六，“噸位”一百八血氣方剛的猛男。呵呵，這老爺子比俺還“沖動”，太實在，還待帶說老鄉。凌四海跟他說，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不急著去。凌四海他爺爺這時發話了，噢，俺知道你打聽的那丫頭，“女狀元”，準備出國東洋留學；巧了，俺認識她爹，知道她家門，你想去的話，改天爺爺帶你去，這丫頭可給咱姓凌的長臉了。可不，俺這大侄女可光宗耀祖了。興田附和道。

凌四海特高興，這下心里踏實了，吃過午飯就來找凌翎。隨后他一把從爺爺手里奪過用塑料袋裝著的豆腐，還挺沉，起碼有四斤重，一手提留著豆腐，一手挽著爺爺的胳膊離開豆腐店快步往趙家河子走去。

中午讓豆腐卷撐的夠嗆，感覺有點兒困，便躺下睡了，不想睡過了頭，一下睡了一個多小時，還做了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