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時候，崔四英跟老公王國慶正在屋后的蔬菜大棚里勞作。

太陽已經下山，只留下一片金黃的晚霞。

這片蔬菜大棚有三畝的面積，里面都是種植的青椒、茄子等反季節蔬菜，采摘后供應到城區的各大菜市場。

每到傍晚，他們必須到大棚里把卷起的塑料薄膜放下來，用土壘嚴實，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保證夜間棚里有足夠的溫度，蔬菜也能長快點。

“你就不能快點，搞個事像在摸魚，半天都摸不走！”崔四英直起腰松了松筋骨向身后五十米處的王國慶大吼，她嫌王國慶干活太慢，混水摸魚。

王國慶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笑道：“是在搞事撒，又不是在玩！”

崔四英是個干農活的好手，性子也急，不一會兒，就把王國慶落下一大截。

棚子里的青椒和茄子長勢喜人，還有幾天就提前上市了，一點也馬虎不得。

“姐，事還沒有做完啊？”忽然，從田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男子雙手抱在胸前站在田埂上，臉上堆著熟悉的笑。

“是運青啊！吃飯沒？”崔四英笑道。

“吃過了，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還有兩個棚子就搞完了。”

崔運青沒經崔四英的允許，徑直到隔壁的大棚邊忙活起來。崔運青壘塑料薄膜的速度很快，沒幾下就壘到了崔四英旁邊。

“姐，能不能借我三萬塊錢啊！”崔運青開門見山，這也是他來看望姐姐的目的。

“借錢做么子啊？”崔四英早就猜到崔運青過來除了借錢不會有別的事。

崔運青是一個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老實莊稼人，唯一的缺點就是做事沒事闖勁，怕擔風險。

崔四英多次建議把家里的幾畝水稻田改成蝦稻田，甚至連請挖機的錢都可以幫他墊。他怕風險，一直沒改，堅持種他的水稻。農閑時就在附近打打臨工，他覺得這樣挺好。

好不容易供兒子崔謹讀完大學，兒子工作又不太好，月工資才3000元，還不如王俊華做裁縫的工資高。這種工資水平，在潛江這個地方連溫飽水平都達不到。上次崔謹結婚找她拿的兩萬元還沒還。不知道這次借錢做什么。

作為姐姐，她是有求必應，弟弟每次借錢她都沒有推辭。當年婆婆在的時候，崔四英為給弟弟借錢，為幫娘家修房子，沒少與婆婆發生口角。現在公公婆婆也不在了，家里她說了算。

“崔謹他們在金色家園小區看中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首付要三十萬，女方那邊出十五萬，我們出十五萬，我已經湊了十二萬，還差三萬塊。”

“你呀，還是要給吖們一點壓力，不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他一個大學生，你供他讀書，供他結婚，夠對得起他了！讀了大學如果連自己都養不活，那書真的是白讀了。”

崔運青嘿嘿一笑，說：“反正還做得，等做不得了也怪不得我了！”

“我手上一時也拿不出這么多，等我籌好了過幾天給你打電話，你再過來拿。”

“行，那我就等你的電話。”

王國慶一個人在后面默默干著活，他也插不上什么話。借錢的事都是崔四英說了算，反正賣菜的錢都是交給崔四英保管著，手里也就幾百元打牌買煙的錢。男人不掌管經濟大權，連說話的份都沒有。

多一個人幫忙，效率提高了很多，不到半小時，棚子的塑料薄膜就全部壘完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王國慶忍不住問了一句：“運青是不是又找我們借錢啊？”

“你管那么多！”崔四英翻了翻白眼。

“是我的錢，我還問都問不得啦？”

“難道你還怕他賴你的帳？”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問一下，只是好奇他借錢干什么去。”

“他兒子要買房子。”崔四英冷冷的回答。

“你把錢借給他了，到時候俊華結婚也要用錢，他到時候能還錢嗎？”

“差這幾萬塊，俊華就結不成婚了啦？”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們家要用錢的地方也很多。你怎么總喜歡和我對著干呢？”

“為什么每次我要幫下我弟弟，你總是問東問西。你什么意思啊？你幫你大哥的時候，我說過什么嗎？是不是不想過了？不想過明天就去把證拿了。”

“你看你，又來了，每次動不動就威脅離婚。這招用了幾十年。”

“是又怎樣？反正我不怕離婚咧，兒子聽我的，離婚肯定是你滾蛋。”

見說不過崔四英，氛圍越來越不對頭，王國慶不再說話，越說崔四英引申的話題就越多。索性埋頭吃菜。他默默夾起一片黃瓜，苦的。

吃過晚飯，崔四英給王俊華打了個電話，問他晚上回不回來，得到的答復是晚上要在醫院過夜。

一聽到醫院的字眼，崔四英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怎么回事，怎么跑醫院去了。”崔四英嚴肅的問。

知道周小霞流產的事遲早是瞞不過父母，所以，他還是向母親說了實情。“小霞，小霞流產了，孩子沒保住。”

“怎么這么不小心呢？你們太不小心了！”

崔四英聽到流產的一剎那，僵在了那里，半天回不過神，她期待許久的孫子沒了。

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紅著眼到隔壁買了五十個土雞蛋。

正當她準備鎖門時，發現王國慶還在穿襪子。

“老頭子，還在磨蹭什么啊？磨蹭了去死的啊！快走啊，去人民醫院。”

“好，好，好，來噠，來噠。”每次出門，王國慶總是磨磨蹭蹭，不知道在轉悠什么，總是被崔四英罵。

兩人騎著摩托車趕到醫院時已是八點過一刻。

按照王俊華給的地址，崔四英很快找到了住院部五樓。

病房里，王俊華正在給虛弱的周小霞喂稀飯。他將稀飯舀出后，將之吹冷，然后才喂到周小霞的口中。周小霞理所當然享受著滿滿的愛。

見父母來了，王俊華把稀飯放在床邊的桌子上。

“爸媽，您們來了！”王俊華起身給父母讓椅子。

周小霞挪了挪身子“叔叔阿姨好！”

“別動！”崔四英將雞蛋塞到了床底下。

看著周小霞孱弱的身子，崔四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一個勁的嘆氣。

她想不通現在的女人怎么這么嬌弱，甚至有點輕蔑她這個沒過門的兒媳，好好的稍微不注意怎么就流產了。想起自己年輕時候，那叫一個威猛，挺個大肚子還在公社里幫忙插秧掙公分。

“這么大個人了，連個孩子都保不住，真沒用。”這句話本來已經擠到了嗓子眼，她反復考慮了一下，還是憋回去了，說出來恐怕周小霞會傷心。

王俊華拿起桌上的開水瓶，準備給父母倒被開水，卻發現開水瓶空空如也。

“我去開水房打點開水，您們先坐會。”說著王俊華拿起開水瓶走出了病房。

王俊華在開水房裝好開水，轉身正準備走，卻發現母親堵在了開水房門口。

“媽，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不用幫忙的！”王俊華以為崔四英要幫他打開水。

崔四英斜靠在門框上，挑了挑眉笑瞇瞇的說：“你不是手上還有兩萬塊錢么，能不能先借媽周轉一下。等青椒賣了就還你。”

聽說借錢，王俊華的心猛然一沉，心想壞了，錢已經給小霞交了醫藥費，手里根本拿不出錢來。

“您不是有十萬塊的存款么？要借我的干嘛？”

“我那錢存的是定期，暫時取不出來，我知道你手上還有好幾萬塊，就先借給媽應下急。”

“您有什么急好應的啊！家里好像沒什么要用錢的地方啊！”

“你甭管那么多，反正不是拿去干壞事。”

“我手上沒錢了，用了”說著，王俊華提著開水瓶向病房走去。

當走到病房外時，崔四英在后面拉住了王俊華。

“說，是不是用在周小霞身上了？”

“媽，您就別管那么多了，我這么大人了，我自己的事會自己安排。”

崔四英害怕周小霞在房內聽到，盡量壓低了聲音道：“現在翅膀硬了，是不？不服媽管教了是不？”

“媽，看您說的哪的話，我永遠都是您的兒，但總要給我點自由的空間吧！”

崔四英狠狠瞪了王俊華一眼：“你一天沒結婚，我都要管你，等你娶媳婦了，我就不用管了。現在花錢可以，但如果結不成婚，這個錢我肯定是要找她要回來的！”

崔四英回到房間，與周小霞寒暄了一會，就跟王國慶回去了。路上，崔四英像想起什么，等不及到家，又給王俊華打了個電話。問周小霞打了借條沒，王俊華大為惱火，直接將電話掛掉。

王俊華晚上沒有回去，就在旁邊的一個空床上度過了難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