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虞氏姐妹
- 關隴
- 龍湖泛舟
- 3127字
- 2019-04-28 21:05:57
如今京師諸王皆已就國,只有齊王司馬攸尚以為景獻皇后守喪為名滯留京師。距離守喪之期結束尚有數月,京師之中已是暗流涌動。
年前羊琇派人刺殺楊珧,被楊珧告發,導致陛下心生不滿,有心想將“進奏曹”交給楊珧管理。而作為齊王一黨的江夏太守嵇喜,則升為徐州刺史,成為齊王有力臂助。
荀勖暗自思索著,齊王與太子均是太尉賈充的女婿,伐吳之役后賈充被陛下明升暗降,已經兵權盡失,只能在家中養老。
而齊王內有羊琇支持,外有嵇喜臂助,衛瓘也向來不看好太子,張華態度不明,在賈充出局之后,自己這一方明顯有些弱勢。
想起咸寧二年的那場風波,因為陛下感染瘟疫而導致齊王差點上位成功,他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只是除了御史中丞馮紞以外,還有誰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呢?楊氏兄弟么?
在陰云的裹挾下,天氣逐漸黑了下來,而偃師城內并沒有因此而陷入黑暗之中。城墻四周的燈塔內,油鍋再次沸騰,夾雜著濃烈的黑煙向周圍發出明亮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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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內的火舌在狂風中四處奔騰,碩大的雨滴拍打在遮蔽上,讓整個縣城多了幾分凄冷。
張韜在客舍之中,透過光線甚至看到,城角的瞭望塔上比自己進城時還多了一人。他不由暗贊,這個周征能夠將五千后宮從秣陵護送到偃師,確實有他的獨特之處。
即便偃師距離洛陽不到三十里,已經在京師駐軍的馳援范圍之內,還是不肯有一絲一毫的放松,也難怪揚州刺史周浚會派遣此人護送。
在客舍不遠處便是驛站,由于人數實在太多,從馬車中走出來的少女一部分被安頓在驛站之內,另一部分則被安頓在各家客舍,剩下的人實在無法安頓,只好將大車聚集在一起,就地設立帳篷。
偃師只是小城,常住人口不過兩千余,由于縣城太小,一縣長官也只能稱為“縣長”而不能稱為“縣令”。此番周征護送的人馬便有一千五百人,加上大批宮人,一時之間偃師城內人滿為患。
“阿韜,時辰不早,該睡下了。”
不知何時,張祎出現在身后,看著幼弟迷茫的眼神,心頭不由有些疑惑。
當此之時,客舍之中的旅客已經被士卒驅散干凈,只留下了三間住房給他們。而剩下的七八間住房,均被塞進了東吳的宮人,留下四名士卒站立在客舍外擔任警戒。
張韜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輕聲道:“多謝大兄提醒,且容小弟再坐一會。”
張祎怔了怔,以為是自己聽錯。他認真地看了過去,卻見幼弟那張稚嫩的臉上滿是凝重。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有個錯覺,這個幼弟雖然只有區區六歲,然而看上去卻要比自己還要成熟。
他搖了搖頭,柔聲道:“莫要耽擱太晚。”
說完之后,轉身向房中走去。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來到了亥時,原本嘈雜的聲音也逐漸安靜了下來。看著門外擔任警戒的四名士卒,已經逐漸倚靠在門柱上發出了深沉的打鼾聲。
從秣陵前來洛陽千里之遙,眾人一路護送原本已疲憊至極,而今又淋了一場大雨,眼下洛陽城近在咫尺,心理上難免放松。周征雖則吩咐下去不可功虧一簣,眾人卻終于難以再支撐住滿身的疲勞,開始倦怠了起來。
然而張韜卻沒有絲毫睡意。
當初若非無意中聽到孫皓入洛的消息,并且為了驗證事情的真實性不顧危險,親自跑到東陽門外查看虛實,他能不能從頹廢與沮喪中緩過神來,還是未知之事。
一直以來,他的內心都有一個小小的期盼。期盼著世道溫和些,上層人不要壓榨的太狠,給下層人多留幾條路子;下層人不要喜亂好禍,努力讓自己的家人活的更好。
經歷了前世之事,又在此世目睹種種現狀,與當初在史書中學到的知識兩相對比,他發現這種期盼,就如同去勸狼少吃點羊一樣幼稚。
中間派從來不受歡迎,在羊的眼中你是幫兇;在狼的眼中你是笑話。狼與羊,你只能選擇其中之一加入,然后在有能力的情況下,才有機會去重塑整個草原的規則。
人有賢愚不肖,從出生那一刻起便已經決定。天才的智商可以高達一百四以上,普通人只有七八十,而聰明的寵物犬,智商已經可以達到六七十。
這說明什么?
說明普通人在天才的眼中,就像普通人眼中的狗一樣,甚至連狗都不如。一旦無法討其歡心,便立即滅殺之。如若不然,又如何解釋當初前世所經歷之事呢?
因為“天道”就是這樣,這些天才正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只有自己的“期盼”、自己的幻想,才是真正的逆天而為。
許是想的有些累了,張韜站起身來準備回房休息,卻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一陣低沉的哭泣聲,明顯是害怕被發現而強自壓抑。
“姊姊,阿儂真的要進宮嗎?”
“阿圓,只要有姊姊在,儂莫要害怕。”
“姊姊,阿儂好想阿爺……”
“姊姊也想,以后阿爺會來看我們的。”
“姊姊騙人,嗚嗚,阿儂再也見不到阿爺了。”
“阿圓,姊姊將儂帶到洛陽,也不知道是禍是福。若是進了宮,萬不可多事,一切以性命要緊,儂要好好記住姊姊的話,知道么?”
“阿圓知道了。”
他搖了搖頭,這間房子中的少女他還有些印象。其她少女均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只有房中二人在一起,大的約莫十五六,小的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當時他還有些好奇,難道如此小的年紀便能夠進宮了么?
如今看來,應該是姐妹倆相依為命,由于姐姐被護送前來洛陽,所以妹妹也便跟了過去。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紀,只怕他們口中的“阿爺”也是兇多吉少。
他在房外駐足良久,終是沒有跨入房間。正要離開時,卻聽到房間之內傳來一陣低沉的吳語聲:
羅裳迮紅袖,玉釵明月珰。冶游步春露,艷覓同心郎。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這個從吳中將要進宮的少女,面對前途未卜的命運,卻在此時唱詠。在她的歌聲里沒有憂愁,沒有哀怨,只有對人生無限美好的幻想。
然而正因為如此,張韜不知為何,只感覺心底那絲柔軟處被撩撥帶動。他不忍再聽,便要抬步離開,卻見到那門“吱嘎”一聲被風吹了開來。
原來二人進入房中,卻并沒有將門插插緊,想必是一路上被步步看管,早已經失去了基本的警覺。透過門縫,他看到那個叫做“阿圓”的女孩枕在少女雙膝之上,在案幾上的燈光照耀下猶自帶著幾行淚痕。
少女不斷為“阿圓”整理著頭發,嘴中則低聲唱著曲子,她臉上沒有一絲害怕,反而掛著無限的溫柔與恬淡。
看到這里,張韜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推門走了進去。當跨入房間的那一刻,隱隱有些后悔,因為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眼前的少女。
少女抬起頭,眼神之中并無驚訝之色。
也許是眼前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年紀,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威脅;也許是少女一路行來早已經聽天由命。當張韜走到身前的時候,少女只是輕輕施了一禮,柔聲問道:“不知小公子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我——”
張韜有些瞠目結舌,聞著少女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是了,想必是妾身的歌聲驚擾了公子休息。小女子身處異鄉有感而發,還請小公子見諒。”少女見到張韜直直地盯著自己,一時之間羞紅了臉,頓時低下了頭。
張韜見狀,才醒悟到自己深夜獨自闖入房中乃是極為失禮之事。更何況還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姑娘的臉看。
他有心緩和這怪異的氣氛,便道:“你是小女子,我是小公子,既然都是小,又何必這般客氣?方才我在房外無意中聽到姑娘與令妹的談話,卻是有個疑問,觀令妹年紀不過七八,如何便隨姑娘一起進京?向聞吳主好色荒唐,竟至于這般地步了么?”
少女聽到張韜的疑惑,不由抬頭看向對方,在這一瞬間,眼神之中竟然閃過希冀、忐忑、疑惑、期盼等數種情緒。她看著張韜的臉,輕輕將“阿圓”的身子挪到一邊,突然之間拜倒在地。
在油燈的照射下,張韜似乎讀懂了她瞳孔中的信息,又似乎沒有讀懂。他瞇著眼睛,輕輕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是想讓我救你出去嗎?”
“小女子已經在籍,不敢有此奢望。”
“你是想讓我救你妹妹?”
少女聞言,不由抬起頭,她原本只是抱著萬一之想,實在沒想到眼前的孩子僅僅只是從自己的動作中便讀出了訊息,卻要比“阿圓”聰明太多,一時之間又多了三分期望。
“我看你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必是出身大族。為何不將令妹寄寓宗族之中?”
少女嘆了一口氣,悠悠道:“小公子明見,妾身出自會稽虞氏,只是如今國破家亡,宗族流散,自保尚且不暇,妾身又如何放心將妹妹托付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