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任張談易
- 關隴
- 龍湖泛舟
- 3040字
- 2018-06-21 23:34:20
“諸位!諸位!”
石崇擺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他站在二樓臨軒處,指著牌匾上閃閃發亮的擺鐘道:“想必大家都已經聽說了,此物名為‘擺鐘’。鐘箱之內利用無數機括驅動,而外部則根據‘天圓地方’的原理制作而成。”
他停頓了一下,故意看向眾人,繼續道:“上部圓形部分,叫做鐘面。諸位看到了,寫了兩圈字。子丑寅卯辰巳,此六個時辰,乃是從子夜到午時。而午未申酉戌亥,則是從日中到子夜。下面這部分,稱之為鐘鈴。諸位方才也聽到了,亥時乃是一日之中最后一個時辰,所以這鐘鈴也便響了十二下。”
“季倫的意思是說,從子時開始,每個時辰都會自動報時,且只需要聽到鐘響次數便可以知道時辰?”侍中尚書何邵饒有興趣地問道。
自從父親何曾去世后,何邵便承襲了郎陵公的爵位。他雖然生性奢靡,卻對權位不感興趣。加上與羊琇、司馬炎均是同齡發小,當前在門下省混個尚書,優哉游哉地過著小日子。他與別人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所以人緣也是極好。
他這一輩子有兩大愛好,一是美食,與他父親一般,平日里每頓飯都要搜集天下奇珍,立志要吃遍天下。其二便是游玩,只要有閑暇,他便要出城四處走走。是個著名的驢友。他的侍中尚書不過是個閑職,純粹是司馬炎給他加的銜,讓他沒事的時候方便進宮來找自己。
石崇見到何邵發問,不由施了一禮道:“敬祖說的不錯,確實如此!”
“哦?”何邵站起身來,端著酒杯來到擺鐘旁邊,看著鐘圈內不斷發出的淡淡光芒,鐘擺左右律動,嘖嘖稱奇道:“向日聽說羊稚舒的府中出現擺鐘,沒想到卻是此物。”
他看向石崇,輕輕道:“季倫今日在醉花樓大宴賓客,想必不會是向我等展示擺鐘這般簡單。此物何某非常喜歡,季倫你就開個價吧。”
“敬祖果然爽快!”石崇大贊一聲,洪聲道,“崇今日邀請諸位前來,一是有好東西不敢獨享。其二嘛便是忍痛割愛,將此物讓與諸位。”
“我等數十人,此物只有一件。如何讓于我等?季倫莫不是要將此物拆開了,讓我等拿個玉石碎片不成?”王愷作為京都富豪圈中的泰山北斗,一向對石崇這個新貴看不順眼,如今見到對方大出風頭,當下不由出言譏笑道。
“君夫說的哪里話,擺鐘整體方顯珍貴。貴府要玉石碎片何用?崇的規則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價高者得!只要你們成為出價最高的那個人,此物盡可以拿走。”
“聽說你當初從羊府中拿走的時候,花了一座莊園的代價。何某算了一下,洛陽城一畝莊園大概三千錢,四十畝便是十二萬錢。何某也不讓你吃虧,就以雙倍的價格買下如何?”
何邵的話剛落,眾人便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口就是二十四萬,他們即便家境不菲,也未必能玩得起。很明顯,這注定是少數人的游戲。
然而在醉花樓的一樓角落里,城門侯莊斌藏身人群之中,聽著何邵的話,不由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牛二口中的大主顧竟會是這個姓石的。可惜你為了一頓沽酒錢,連命也白白送了出去!這姓石的好狠的手段吶!為了讓這勞什子擺鐘賣出好價錢,竟不惜暗中破壞各大權貴家中的漏刻。真是讓人神不知鬼不覺!”
他抬頭看向二樓的石崇,輕輕地朝后院走去。他雖然是城門侯,然而石崇貴為散騎常侍,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快將所見到的一切盡數忘掉。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在二樓的臺柱后面,有一雙眼睛也在盯著他。
此人,正是張華身邊的侍從,張府的管家,張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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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石崇的講解,任愷對張韜的贊賞之意更濃。他看著眼前的孩子,不由自主道:“此物可謂是巧奪天工,卻不知賢侄小小年紀,如何想出這般精妙之物?”
張韜暗自苦笑,這其中緣由如何說的出口?他見到就連父親也是滿眼期盼地望著自己,很顯然亦是想知道答案。無可奈之下,只好信口胡謅道:“此事說難甚難,說易亦是甚易。”
“何易?”
“易簡之易。”
任愷眼中滿是驚異:“賢侄亦學《易》乎?”
張韜故作平淡,輕聲道:“略有涉獵。”
“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簡,而天下之理得,卻不知擺鐘之理何在?”
“年有十二月,如日有十二時。年有三百六十日,如圓周三百六十度。分三百六十度于十二時,得每時為三十度。又一刻為八分之時,以鐘擺驅動。時刻不同,則曲輪大小不同、齒數各異;彼此相驅,如日月相繼。是以顯日月于鐘圈之內,記流年于密箱之中。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
當此之時,《易經》不但為五經之一,更是當代人認知世界的工具。能夠將《易經》鉆研透徹的人物,在這個時代是可以享受盛名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易經》才有“五經之首”的美譽。
張韜回答任愷問題的時候,不過是想說明制作擺鐘,難易都是相對的,明白了其中的制作原理,那還有什么難的?
然而任愷的反問就很有意思了。
“何易?”
既可以理解為“容易在哪里?”又可以理解為“你說的是哪一種‘易’?”
張韜則回答“易簡之易”。
這就涉及到一個本質的問題,那就是“什么是《易經》?”或者說,“《易經》是怎樣的一本書?”
《易經》的“易”,意為“萬事萬物最簡單的道理、最本質的原理”。易簡之易,便是那本說盡了天下最本質、最簡單的原理的《易經》。
所以任愷聽到張韜的解釋,非常驚訝。
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最本質的東西才最容易了解。化繁為簡地掌握住萬事萬物的核心,才容易了解與遵守。
掌握住了這兩點,天下萬物的變化規律不過如觀掌中。
當他讓張韜用最簡單的原理解釋擺鐘的制作過程,張韜的解釋也很明了:我不過是根據日月四季的變化過程,用圓輪驅動以記錄時間罷了。
張韜的回答不但讓任愷目瞠口呆,即便是張華,亦是雙目圓睜。
如果說任愷只是飽讀五經,對這番解釋只是從原理上認同的話。那么張華便是有更深刻的感受。這大晉,論起博學多能,幾乎沒人都夠比得上他。
譬如說,賈充擅長于律典,杜預擅長于兵事,荀勖最愛音律,衛瓘長于書法,那么對于張華來說,幾乎兼而有之。尤其對于天文一道,更是有過人之能。
所以他能看出來,眼前的幼子即便解釋中有著不少漏洞,大方向上還是不錯的。
實在很難想象,一個五歲的孩子居然聰慧如斯。
此時此刻,張華甚至興起了將爵位傳于幼子的沖動。冷靜下來以后,卻隱隱生出一絲擔憂。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幾十年來,他見識過太多天才的夭折。也深刻明白自己這些年來是如何一步步才擁有如今的地位。
聰慧的人物,總是會生出恃才傲物之心,不甘居于眾人之下。更有甚者,這類人物往往是錯估形勢,從而給家族帶來滅族之災。
任愷不知張華心中所想,不由感嘆道:“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吾觀賢侄智慧天成,將來必為大晉棟梁之才!”
“棟梁么?只怕這世道由不得我呢。”張韜心中微微悲涼,他不是沒想過繼承父親的事業,將這大晉的強盛推向高峰。然而五年來的觀察與認知,讓他明白建立在錯誤之上的大晉,注定無法享國久遠。
作為張華之子,他當然可以享受到父輩的榮耀。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歷史上的父親成為三公之一的司空,開府執政,成為西晉后期的一代賢臣。
然而張家作為寒門,他注定不可能在父親之后執掌朝政。不僅皇族諸王不會允許,各大世家豪門不允許,即便是皇帝也不會允許!
貴如瑯琊王氏、潁川荀氏,亦沒有出現連續兩代執政,他張氏又憑借什么?
更何況他如今不過五歲,而父親只有五十而已。即便父親十年后執政,再執政十年,自己到時候不過二十五歲。
有誰會允許一個二十五歲的少年執掌一國之政?要知道即便貴為齊王司馬攸,二十五歲時亦不過是掛著虛銜而已。
然而到了那個時候,諸王傾軋就要開始了啊!隨之而來的則是“五胡亂華”大亂三百年。在這個過程中,他所能做的,只有盡可能保存自己與家族。
這也是為什么明知道擺鐘可以給他帶來更多的利潤,他卻要與石崇合作的原因。因為他太需要第一桶金了。
只有盡快拿到第一桶金,他才能按照計劃鋪開自己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