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鳳燕璃的話，她是相信的。鳳燕璃在宮里的消息她是有收到的，卻是一直都瞞著周氏，就是不想讓文家被拖下水。若不是今日鳳燕璃點名召見她們不敢抗旨，她會永遠的將這些瞞下去。

只是她有些奇怪，據(jù)探子傳來的消息，這個表妹一向清高，目下無塵，根本看不起自己的外家，雖然有些小聰明，但是根本上不了臺面。也是因為她太不成器，那兩個又太小，她才漸漸放棄了這門尊貴的姻親。可是，今日她怎么會愿意低頭向他們文家求助？

若是鳳燕璃和鳳旭此時已經(jīng)成年，大權在握，她自是不介意讓文家錦上添花，可是她的這幾個表弟表妹此時便如待宰的羔羊一般，連自保都成問題，又如何能給文家?guī)砗锰帲?

鳳燕璃的視線終于從周氏身上移開，落到了文凝蓁的身上，第一次好好的打量起了這個外表毫不起眼的表姐。

文凝蓁的長相并不十分出色，相比于鳳燕璃的傾世容顏，文凝蓁顯得實在是太普通了。她今日穿了一件鵝黃色長裙，渾身上下只腰間掛著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未再有任何裝扮，咋看起來，這是一個丟入人群中都不會被人一眼認出的少女。

可是，看著她那遠超同齡人的沉穩(wěn)和冷靜，還有雙眸中不時閃爍的光芒，鳳燕璃笑了，這個表姐，還挺有意思的。她是重生一世方才有如今的城府，可是她有種感覺，她的表姐，并不一定遜色于有兩世經(jīng)歷的她。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表姐，才是文家內定的下一任繼承人吧？”鳳燕璃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雖然是詢問的語氣，神情卻是篤定的很。

這次輪到文凝蓁驚訝了，她不解地看著鳳燕璃，似是不明白她是如何猜出來的，不過，她也隨即便否認了。

“殿下真會開玩笑，我一介女流，將來左不過是尋個好親事，相夫教子一生，如何能做得了文家的家主，文家這一代并不缺男嗣，如何，也是輪不到我的。殿下如何會猜到我身上來？”

周氏和文大夫人也驚訝的看著鳳燕璃，這件事在文家也只有文老太爺，文老夫人，文大夫人，文大爺，和文凝蓁五人知道，鳳燕璃，她今日不過初次見到柔波，又是如何確定的呢？看著鳳燕璃篤定的神情，顯然，她并不是說說而已。

鳳燕璃但笑不語，前世她做了鳳旭的皇后，鳳旭待她極好，也極為信任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她處置，她自然是查過鳳旭的外祖家。

鳳旭的外祖家只是一個商戶，哪怕再有錢，也不值得她注意，可是令她意外的是，文家的繼承人竟然是個女子，這在大楚是很少見的。

大楚的民風較為開放，街市上隨處可見鮮衣怒馬的貴族少女，可是，這并不代表女子可以繼承家業(yè)。要知道，就算是無男嗣的家族，也通常會選擇從族中過繼一個男嗣，而不是由女兒繼承家業(yè)。

而文家這一代有四位少爺，哪怕是長房，也是有兒子的，即使是個庶子，也不該由女子來做家主。

她去問過鳳旭，鳳旭告訴她，文家的先祖就是女子，文家是從一個小山村里普普通通的農(nóng)戶，走到今日的富可敵國，那位先祖曾立下家規(guī)，文家女子與男子擁有同樣的繼承權，也就是說，文家的女子也是可以做家主的。

只是這個世道還是以男子為尊，文家先祖死了之后，下一代家主卻是男子，雖然并沒有完全剝奪女子的繼承權，可是對小姐的教養(yǎng)和少爺還是不同的。漸漸的，文家女兒的光芒漸漸的被男子所掩蓋，文家歷代家主便依然都是男子，這條家規(guī)，也就逐漸被人遺忘了。

鳳燕璃想，也許是文凝蓁太過出色，遠遠超過了她的幾個兄弟，才讓文老太爺想起了這條家規(guī)，下定決心讓她做繼承人。女子做繼承人本就要受到更多的非議，若是不夠出色，就算文老太爺有心，她也是難以服眾的。可是前世的文凝蓁，卻極得文家族人的擁護和愛戴。

“表姐不必急著隱瞞，我既然敢說出來，自然是確定了的。至于我是如何知曉的，表姐不必深究，也許，只是一種直覺。”

文凝蓁的面色變了變，她抿了抿唇，想要開口說什么，卻終是保持了沉默。

鳳燕璃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著道，“表姐不用擔心，我對于文家的家務事沒有興趣。文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更希望未來的家主是個如表姐這般聰慧的人，所以，我暫時會為表姐保密的。”

暫時？文凝蓁極為敏感的捕捉到了這個字眼，她的眼中劃過一絲惱意。“殿下既然認定了的事，我怎么解釋殿下也不會相信。殿下愿意怎樣想，便隨殿下好了。”這是一副打定主意不承認，認定鳳燕璃是無理取鬧的意思。

周氏張了張嘴，似是有些不滿文凝蓁對于鳳燕璃的態(tài)度，可是想起來之前老太爺?shù)亩冢袢者M宮一切都要聽凝蓁的，便又沉默下來。就算她現(xiàn)在開口，也幫不到外孫女，文家，不是她說了算。

周氏不傻，她此時已經(jīng)猜出了鳳燕璃請她們進宮，并不單純只是為了看望她這個外祖母，而是需要文家的幫助。

可是即使這樣，她也相信外孫女對她的親近不是作偽，她能感覺出來。何況，這是她最疼愛的女兒留下的血脈，無論如何，她都愿意幫一幫他們。

周氏的目光略帶期待和祈求的看向文凝蓁，文凝蓁接觸到周氏的目光，心中一軟，卻還是不動神色的移開了視線，并不是她不愿意成全祖母的心愿，而是她不能拿文家來冒險。自始至終，文大夫人黃氏都坐在一旁，靜靜的品著茶，沒有抬過頭，似是什么都沒有聽到一樣。

鳳燕璃坐在上首，將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也有些觸動。她當然看得懂外祖母眼中的祈求，哪怕她曾經(jīng)那樣的不懂事，但是聽聞她過得不好，這個老人還是愿意盡自己所能來幫她，哪怕這樣做，會對文家有危險。

突然的，對今日之前自己的打算有些慚愧，她這樣將文家拉下水，是否太自私了？

可是，她現(xiàn)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表姐知曉本宮的意思，本宮也不再兜圈子。本宮和旭兒是需要文家的幫助不假，但是表姐不妨想想，若是本宮和旭兒真的都死在了太皇太后手里，文家，真的能安然無恙嗎？

戚氏如今想要收買人心，拼命的詆毀本宮的名聲，并且不愿意對文家出手，以免落個刻薄的名聲。可是若是有朝一日大權在握，燁王登基，對于天家來說，捏死一個商戶，不比踩死一只螞蟻困難吧？”

鳳燕璃故意將情形夸大了一下，心中卻有些心虛，她記得前世直到她和鳳旭死的那一天，文家都沒有站在他們這一邊，文家一直明哲保身，只關起門來做生意，也并未受到過戚家和燁王的打壓，一直都是相安無事的。

至于他們死后，文家會如何，她并不敢肯定。也許戚氏根本不屑于理會，也說不定。

可是這些，文凝蓁是不知道的，隨著鳳燕璃的話音響起，她的臉色也一點點的變得難看起來。

這些事，她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承認而已。畢竟他們文家除了錢，別的什么都沒有，貿貿然卷入皇室的內斗，還要站在明顯沒有勝算的一方，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她和所謂的表弟表妹并沒有什么情分，又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風險？

可是，鳳燕璃的這些話卻將她不愿意面對的事實一點點的撕開，推到她的面前，讓她想要逃避都做不到。是的，從姑母嫁入天家的那一刻，他們文家就已經(jīng)不是想置身事外就可以的。短短幾年，文家從一個不太起眼的商戶爬到大楚首富的位置，她根本不可能違心的說沒有倚仗宣華皇后的勢。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只想占便宜卻不想付出？文凝蓁苦笑，卻還是不愿意這樣輕易松口，這條路一旦踏上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殿下所言，也不過是猜測，僅憑一個未知的將來，就要拿文家?guī)装贄l人命去賭，我還沒有這么大的魄力。”這句話，其實已經(jīng)是變相的承認她確實能夠做主文家的未來。

鳳燕璃嘴角的笑容緩緩收斂，她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今時不同以往，她更不愿聽到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她。

“文大小姐說的極是，本宮確實只是猜測，但是有一件事，卻是現(xiàn)在就可以肯定的，文大小姐，要不要猜一猜？”鳳燕璃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了文凝蓁。

文凝蓁感覺到脊背一陣發(fā)涼，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她對這位愚蠢的表妹根本沒有絲毫尊重，加之今日是鳳燕璃有求于文家，所以她根本沒將她放在眼里，可是此時，卻有些后悔。

她再如何，身份上足夠壓死自己，自己今日真是大意。

文凝蓁硬著頭皮問道，“殿下所說的，是何事？”

鳳燕璃嗤笑，“本宮若是說，今日文大小姐對本宮不敬，直接賜死了你，你猜，會不會有人來給你說情？

讓本宮想想，現(xiàn)在后宮唯一能在本宮面前放肆的，大概只有太后娘娘和清婉郡主，表姐覺得，她們倆會不會來給你求情呢？”

文凝蓁如遭雷擊，“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渾身開始輕微顫抖起來。黃氏也收起了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震驚的看向鳳燕璃，似是不敢相信這樣動不動要人命的話是從一個10歲的女孩子嘴里說出來的。

“你小小年紀，怎么這樣惡毒？”事關女兒性命，黃氏忍不住開口質問道。

鳳燕璃厲眸一掃，根本懶得理會，“紅箋，將文大夫人拖下去，給我掌嘴，打到她說不出話來為止！”

鳳燕璃話音剛落，紅箋便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宮女，抓起黃氏，不知往她嘴里塞了什么，便要帶下去。

文凝蓁大驚失色，看出鳳燕璃這是真的惱了，不由得在心里暗罵自家母親不會看眼色。她以為這是在文家嗎？關起門來由得她撒潑，這可是皇宮，她敢對長公主不敬，那可是連太皇太后都不敢明面上呵斥的人，她竟然敢質問。

雖然惱怒，可是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她也不能看著她挨打，文凝蓁絕望的閉上眼，她知道，今日若是不應了她這表妹，她和母親，都別想好好的走出這鳳鸞殿了。

文凝蓁跪在地上，恭敬的給鳳燕璃磕了個頭，面帶懇求之色，“殿下，母親這是許久未進宮了，禮儀規(guī)矩大概都忘了，不是有意冒犯殿下。殿下所言之事，還可以好好商量，求殿下繞過母親不敬之罪。”

鳳燕璃其實也不是真的想將黃氏怎么樣，一個內宅蠢婦，她還不放在眼里，只是想給她這位心高氣傲的表姐一個下馬威而已。

文凝蓁是聰明人，她想要的是將她變成自己人，殺了她，又有什么意思？

“紅箋，你們扶文大夫人去偏殿休息片刻，不必為難她了，相信文大夫人也不敢再口無遮攔了。

外祖母，您也去偏殿小憩片刻吧，我與表姐還有些話要說，您年紀大了，不用陪著我們，身子會吃不消的。”鳳燕璃轉眸看向周氏，語氣溫和，面帶微笑，與方才面對周氏時的冷厲判若兩人。

周氏點點頭，并沒有問什么，只是跟著紅箋走了出去，紅箋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鳳燕璃一眼，也很快關上了殿門，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鳳燕璃和文凝蓁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