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遠山

已經很久沒有關于君君的消息了，從她初中畢業以后就和她母親在外地打工去了，之前回來過一次呆了幾天，不過白墻那時還在學校補課。聽外婆偶爾念叨君君在網絡上找到妹坨了，看過照片居然長成一個大女娃了，眼睛還和小時候一樣，水靈靈的。

外婆問白墻:“你還記得妹坨的樣子嗎？”

“太模糊了，記不得了。”

外婆老了，等到白墻放假回家，總愛說起以前的故事，也愛坐在椅子上睡覺，醒來常常問白墻現在多久時間了，是不是該做晚飯了。

“還早呢，等會天黑了我去做。”

白墻常常這樣回答著。

外婆和白墻的對話往往重復著很多次，就像很多年以前白墻老是問外婆山外是不是有神仙一樣。

那時外婆的答案總是隨著時間在變化，小的時候告訴白墻山外面住著神仙；大一點時告訴白墻山外面住著和我們自己一樣的普通人；最后直到白墻懂事才告訴白墻山外面有什么，外婆自己也不知道。

外婆總是能將大道理有辦法說給白墻聽，就像每次告訴白墻山外面有什么的時候，隨著白墻長大得到的答案也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接近現實。

可是歲月啊是一把最無情的刻刀，它會一點一滴地帶走你生命里最珍貴的東西，所以當外婆老了才會整天念叨著那些很久遠的內心深處記憶。

傍晚時會起風，晾曬了整天的被褥還存有白天的余溫，白墻已經不再下河洗澡了，但還是喜歡在夕陽余暉下光腳踩著河水撿拾著好看的石子。蜜蜂‘嗡嗡’地在夜來香的花朵上停留，天還未全黑，星星已經出現在空中。

靜溢又美好的傍晚，有些像小學文字里描寫的少年閏土所經歷的夜晚。外婆躺在椅子上看電視，嘴里念叨著前些日子那一場大雨下在夜里，房間里都在漏水一直‘滴答、滴答’著，忙碌了半宿家里還是像發生水災了一樣。

外婆說的漫不經心好像是一件小事一樣，情緒里還有自嘲著人老了，都懶得動了，可是經歷的多了甚至變得麻木了，這的確像是一件小事。一件可以談笑風生、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白墻知道啊，外婆想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再破舊一些也無所謂，而不是一直借住在別人的家里。

“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住進自己房子的時候。”

每當白墻聽到外婆這一句無心之言的時候，總覺得心臟被什么東西緊緊握住，白墻和青花讀書、外婆已經老了，全靠母親一人支撐。哪怕再不甘，白墻有時候也覺得無能為力，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善良，連唯一依托的土墻房子也早已經被毀去。

可是有的人呢，活的瀟瀟灑灑，他以自己的那一點不容易借口拋妻棄子，數年來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獨善其身的滋味白墻這輩子也不想去知道，白墻只知道那個男人和他的妻子買了大房子還有個白胖小子。

真好啊，不用提心吊膽的過那些年。

每當白墻覺得特別委屈的時候，內心的小情緒都會自我發泄一番，然后理智的告訴自己，與那個男人有關的無非是金錢交易而已。

再長大一些吧，圓了外婆的夢，或許自己才會有新的愿望。

好像一切都還很遙遠，村子里幾乎都修起了新房子，二舅家里還很蕭條，不過就算是再困苦他們也不會忘了白墻外婆。白墻沒有在家的時候，念出和蘭蘭時不時帶上家里的東西去看望白墻外婆。

那段時間新聞里總是出現一個詞“留守家庭”，留守老人、留守兒童，這在農村看來是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件事。白墻認識的小伙伴幾乎都是留守兒童，除了鵬鵬，白墻也知道好多小伙伴早已經出去社會立足了，偶爾見到一兩個小學同學全都變了模樣。

已經沒有當初的樣子了，人都是會變的。有的人努力變成了自己小的時候一直向往的那種人；而有的人變成了自己最初討厭的那種人。

關于未來白墻從來沒想過自己要變成哪一種人，其實無論變成哪一種人在白墻看來都無所謂，只要生命中最在乎的三個女人安然無恙。

常年在潮濕的土墻房子里，外婆的身體也大不如前了，白墻白天忙著給家里添置柴火，山林里的陽光有些斑駁，以前那種內心的恐懼與不安已經淡下去很多了，蟲鳴禪叫讓白墻再生不出一點煩躁的情緒，反而有些親近，這就是長大吧。捆好柴火后滿頭大汗的白墻喜歡坐在空地上休息，那一刻無比放松愜意。

如果什么事都能用一場汗水解決，那該多好，整個初中、高中，白墻都很低調，不是擔心同學欺負他，而且擔心動手打了同學醫藥費該怎么辦？以至于這讓白墻的耐心變得非常強，流言蜚語已經影響不了白墻了，當然除了心中的底線。

再看看身上新劃出的傷痕，白墻都有些苦笑，都已經這么大個人了，還是不能小心點。

還是忍不住想要去小學書院看一看，校園安安靜靜的，生銹的鐵鎖也鎖不住里面那有些荒蕪的景象，爬山虎爬上了鐵門成了唯一的景點。白墻從來沒想過自己這一次進校園的方式竟然是翻院墻，一進書院除了那一棟青磚瓦房沒有變，一切都變了，觸摸著一石一木總覺得還像以前一樣，那時單純、快樂、天真無邪。

書院老柳樹下的約定口口相答，記得者幾何，笑當時年少無知，笑未來江湖縹緲。

一紙書信，何時可期。

如今花開的姹紫嫣紅，卻也只有白墻在此，大家都變得不一樣了，白墻也是，他只是比較懷舊。生命里與生俱來缺乏的美好太少了，所以白墻舍不得放掉生命中遇見的美好事物，直到它變了，白墻也會是最后轉身離開的那人。

在家里的日子雖然短暫卻也無比愜意，臨走交代外婆很多次一定不能干重活，生病了一定要吃藥。

每次分別時，外婆總要送到村子口，然后一直眺望白墻遠去的方向，直到過去很久再也看不到白墻的身影，那種感覺有多不舍、有多沉重。大概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后來白墻讀到某個句子剛好形容那種情景:

“每一次告別，最好用力一點

多說一句，可能是最后一句

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后一眼。”

村子里的老人還剩下多少，有多少人因為來不及送別，所有的話語都留給了墳頭青草的一抹枯黃。來年春風過，清明時節雨，那唉聲吟唱的遠不止那一聲遲來的‘道別’。那一簇白紙化為灰燼，多少夢里人都初醒。

隨著日子前行，白墻越發覺得自己的時間太少了，害怕那一天的到來，自己仍未滿足外婆生前的愿望。更害怕那一天到來，自己根本無法接受，根本承受不了。

離家的那一段小路，白墻不知道印上了多少痕跡，晴天時塵土飛揚的那一摸淺淡；雨天泥濘時的那一腳深淺。無論是路旁脫落的石壁，還是當年不起眼的小樹如今已經撐起了半地陰涼，一切都在變化著，當年一群小孩背著書包哼著兒歌，固然再也回不去了，只是每當看到如當年一般小孩從這條小路上經過時，耳邊縈繞不斷那首兒歌的時光。

清淺歲月，繞指而行。

“父母在，不遠行”可是人總要學著長大，而成長的過程往往是一場孤獨的旅行，彼岸花開，路途遙遠，追尋著漫無目的的未來度過這漫長的余生。“世間安能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人生哪能沒有遺憾，就像你向往遠山，卻從未攀登過。

你聽說，遠山很遠

你聽說，路途慢慢

你總覺得，來日方長

于是你將遠山無限延后在自己的旅程里，突然有一天你覺得路途風景都很美，人生何處不生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