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開始，往往毫無征兆。命運伸出手，將種子埋下，幽秘地笑著，等待開花結果的一天‘溫泉水滑洗凝脂，夜半無聲私語時’。”

當我們回歸心海深處，那片幽藍深靜中，我若是鮫人，依然會為你落淚成珠。而愛，則是滄海遺珠。

只是愛情，更像是一場邂逅盛景后，擺出美麗蒼涼的手勢。

毫無神力的我，哪里還有一點愛神的風范。跟著華年在興州的公車上流浪，還想迅速從人群的溫暖中得到恢復神力的力量。

只是最后，腦海中只剩下那些富有美感與哲學的中文詞句。

我甚至在擔心，這樣下去，堂堂愛神，甚至會變成躲藏在華年身軀里的“月老”“紅娘”。

......

終于，603路公車駛入停車場。時間已經是18:30。

中等身材的男性司機，走過來喚醒戴著耳機的華年。

事實上，華年手機早沒電了。不然我怎么還會無聊地重復著，之前從華年電腦上學來的語句。

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個不吸煙不喝酒的華年，有個奇葩的習慣。

睡車癥！

無論是否有充足睡眠，不管有無旁人，只要有座，華年就能像完全喝醉一樣，陷入深度睡眠。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華年體內無法合成乙醇脫氫酶和乙醛脫氫酶，甚至攝入一定量酒精就會產生嚴重過敏。

人體自身會產生微量酒精，正常人坐在運行的車上還是正常人，而像華年這樣，不會暈車，但自身產生的酒精會逐漸積累，使得自己陷入非正常“醉酒”狀態的昏睡。

這也是一大早到學校故地重游的華年，為何一直站著的原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司機還以為華年心臟病突發，車輛進站停穩，喊了一聲后見華年沒反應，趕忙跑來探了探華年的鼻息。

“還有氣兒！小伙子，喂，小伙子......”中年司機拍著華年的肩膀企圖將其喚醒，恪盡職責。

華年揉著干澀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窗外，天不算黑，路燈已經亮起。

“師傅，這到哪了？”

華年的聲音里充滿疑惑，看了看已經自動關機的手機，知道導航是用不上了。

“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聽口音也不像。這是興州市公交一分公司上海路停車場。既然沒什么事就走吧，我可是要下班咯......”

中年司機說著，準備收拾車里衛生，不再理會華年。

“我是本地人，只不過上學的時候沒時間閑逛，有時間閑逛的時候又自己一個人，也就懶得動！”

華年說著走下車，拉著行李箱，向著車場外的街邊走著。

身后還能聽到中年司機隨口念叨：“現在的年輕人，大白天就喝的不省人事，時代變了，世風還反倒日下~”

華年不以為意，將手機裝進兜里。

已是四月下旬的天氣，西部的傍晚還是有些清冷。

微胖的身體，單薄的粉色襯衣，絲毫沒有阻礙低溫對華年的特別愛撫。

行至功達酒店門口，借著酒店大廳內明亮的燈光，華年的目光落在前面的一個“兔女郎”身上。

兔女郎背對著華年走著，姿勢不妖嬈，身材不驚艷，細長的雙腿骨感而缺乏曲線。

從身后看上去，露著胳膊露著腿，后背一直涼到嘴。

華年這樣的胖子都有點冷，兔女郎這裝束顯然風度和溫度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甚至冷地像兔子一樣，一邊蹦跳，一邊哆嗦。

華年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盯著前面兔女郎。

有那么一瞬，我再次萌生出了看錯華年的錯覺。這小子就不能上午像太陽，晚上連星星都不如。

華年啊華年，我小愛神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華年。看來浮云不喜歡你就對了。走在路上，魂都能丟的男人，愛上你的女人不是眼瞎就是心瞎。

當華年下一秒開口說話的時候，我甚至都有打他的沖動。

“寶？貝？”

華年兩個字，變成了兩句疑問，但落在我耳中分明就是刺耳的調戲。

還寶貝？你怎么不叫聲“baby”更動人。

出乎我意料的，前面的兔女郎腳步一頓，明顯有些吃驚，居然有人認出自己。

華年行李箱一松，三步并做兩步，沖上前，擋在兔女郎面前。

“寶貝！還真的是你。剛從酒店玻璃的反光中，看著像你，沒想到還真是！”

兔女郎毛絨絨的兔手套還捂著口鼻，此刻見到華年，唰的一下放下。

“華年，華年，哇，竟然偶遇才子。咦~只是你現在咋胖成了這個熊樣，與高中相去甚遠，典型的雄性激素分泌過剩，BMI值就算沒爆表，睪酮也能輕易讓你成為II型糖尿病患者......”

華年臉一沉，有些熟悉地習以為常。

“論人間活寶，寶貝天下第一！說起話來容易形成專業壁壘，就連玩cosplay，你這醫科大碩士研究生，也能風騷露骨啊！”

兔女郎聽聞華年的話，沒有笑。眼中黯然，氣息紊亂，以我的經驗，十有八九是被哪個愛神盯上，失戀了。

“你妹呀，華年。菇涼我失戀了，你還這么說我？”

兔女郎看上去年紀很小，皮膚白里透紅，雖然兔女郎的裝束有些暴露，但她并沒有化妝。

相貌較好，也算生的水靈。但若與孟淑平和浮云相比，可能還差上些許。

尤其是下巴上的那顆“偉人痣”，讓我想起了華年每天至少減少一張的“毛爺爺”。

華年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拉過行李箱，找出一件西服外套，披在了兔女郎肩上。

我原本以為，華年也會隨口說一句“他也失戀了！”

然而，華年接下來的話，重新定義了愛神對“失戀”的理解。

“寶貝！這種狀態下的你，說話都這么尖酸刻薄，跟你的名字一樣So boring！”

華年說著，刻意把boring的發音加重，似乎將“寶貝”和boring無形中聯系在一起。

任誰也應該生氣才對，可是眼前這個兔女郎被華年這么說都沒有發作，我差一點認為，她也是喜歡華年的。

但殘酷的現實又一次打在我臉上，證明我是錯的。

“你跟你BF談多久了，他對你的好，是否超過你對他的好？”

兔女郎聞言，臉上難掩傷心。

“我喜歡他多吧，所以感覺他并沒有像我對待他一樣。還有啊華年，雖然我就叫‘寶貝’，但你也別總拿出那么難聽的綽號叫我啊，幾年不見，見面就boring~boring的，嫌棄，十分嫌棄！

你再這么叫，我就喊你綽號了！”

華年一笑，如紳士一般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原來這個兔女郎，就叫“寶貝”，綽號boring。

Oh~My God，請原諒我的無知與愚昧。

但我同時也想知道，所謂華年的綽號，究竟是什么。

“Years！Years!野兒子，野兒子，野兒子！”

華年雖然一臉無所謂，但是我發自內心的拍案叫絕，原來中文和英語可以這么用的嗎？

可是華年緊接著說的話，讓這個愛神都啞口無言。

“如果給你個天平，左側托盤放‘他的愛’，右側托盤放你的愛，按照你剛才所說，明顯天平會向你這邊傾斜。也就是你的愛，分量更重！

愛向你傾斜就說明，你不曾失去愛！丟掉的不過是個人渣！

也就算不上，是你失戀。而是他失戀。”

華年的話像說給寶貝聽，也像說給自己聽。甚至之后又補了一句。

“因為曾經有人對我的好，數倍于我。天平一直向她傾斜。

等到我失去的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是個不夠珍惜的人渣。

可是，等我明白如何衡量愛在心里的分量，也就沒有資格再說自己失戀了！”

寶貝不再說話。華年這番話，含金量很高，含義深刻。

符合這個天秤男的個性，卻也很符合未來是十二宮天神的我的口味。

如果可以在華年電腦上點贊的話，一定給他三十二個。

......

寶貝在華年的開導下，心情漸漸回轉。然后才說出，是男朋友嫌她一直太過于保守，吵架之后，生氣分手。

一向要強的她，穿著暴露的兔女郎裝，在街邊瑟瑟發抖時，被華年遇到。

雪中送碳，遠不及錦上添花。華年給寶貝這個高中同學送上的溫暖，卻遠不是一件外套，也不是一席顛覆“失戀”的話，而是那種衡量愛的能力。

即便我身為愛神，也深感受教。

或許是好久不見，或許是暫時無處可去，又或者是兩個心有牽掛的人，還擁有著共同的心聲，寶貝拉著華年去唱K，華年沒有拒絕。

未來音樂量販式KTV。

中型的包間內，寶貝拿著話筒，開心地打著拍子。

華年正聲情并茂地，對著屏幕上《難以啟齒的柔弱》的MV，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宣泄著連日來的壓抑。

“有時候也會默默認真

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可能

如果上天安排我也必須這樣

在愛和恨的世界里迷惑

有些難以啟齒的柔弱

在孤單夜里會滑落

忽然有太多的話我只能對自己說

有些難以啟齒的柔弱

只能自己慢慢把握......”

寶貝邊聽邊笑，邊笑邊哭，眼淚不由自主地低落在手背上。她對很多華年的過去應該是了解的，這一刻，不知是因為歌曲動人，還是別的什么，她不再看著唱歌的華年，而是在華年的歌聲里，埋頭痛哭。

忽然，包間的門被推開。五六個漢子把服務員一把推開，將唯一的出口堵住。

隨后走進來一個比華年瘦很多，也矮很多的青年。

名牌加身，手里的智能手機屏幕還亮著，顯示著幾乎快重合的兩個點，像是某種定位導航。

華年的歌聲在門被推開時就戛然而止，放下話筒，目不斜視地看著幾人，沒有說話。

寶貝并不知道有人進來，而是華年的歌聲停了，才慢慢抬起頭，淚眼先看到華年，后看到熟悉的青年。

青年吸了口氣，吹著紈绔的口哨。

“寶兒！你這讓我好找啊，要不是我把自己手機也換成了你的ID，今天都沒法把‘搜索手機’這種奇葩功能發揚光大了吧？

也就沒法看到寶兒你的這種特殊口味了啊！是不是啊，哥兒幾個！”

華年聽對方口吻，應該是認識寶貝的，所以也沒有立即發作。

寶貝聽了青年的話，一把擦掉眼淚，以蠻橫的口氣開口：“白鴻飛，你特么什么意思？想說姑奶奶在外面偷人？還是說我身材不好，就不能為爭口氣穿著兔女郎出來了？”

青年一陣錯愕，眼神里分明有些怕眼前的寶貝。但是當著后面幾個爺們兒的面，又覺得自己不能掉了身份。

硬撐。

是青年所表現出來的全部。

而華年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這種外強中干式的，帶隊“捉奸”。

“我叫華年，是寶貝高中同學。你如果真是他男朋友，你覺得在這種場合下怎么能信任她，就怎么來！

我華年要是說一個不字，今天撂這兒！”

青年一怔，明擺著沒想到華年看穿自己心思之后的反應。

擋在門口的幾個漢子，一聽華年倒想逞一回英雄，立馬就要上來對華年動手。

卻又被青年伸手攔下。

“好，有種！我白鴻飛就喜歡硬漢，至于你是不是像外表一樣硬，就用咱們的規矩來試上一試！”

“白鴻飛，我告訴你，別亂來！”

寶貝的言語中，都是警告。當想要勸阻華年時，卻又被華年幾句話打發。

白鴻飛沒有廢話，招呼服務員。

“服務員兒！上酒，‘三杯吐然諾’。”

然后看著華年，神色中滿是無法置信。

“白少。‘三杯吐然諾’不是誰都可以喝的，這種調和型烈酒，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廢話，用你說。喝不了他自己不就不喝了嘛，快上！”

......

不多時，服務員端著一個盤子走進包間。

盤子上放著三個中型玻璃杯。一杯從上至下由橙色逐漸變透明，一杯從下至上由藍色漸變青色，一杯從上至下由紫色漸變綠色。

青年看著服務員將三杯酒放到華年面前，然后得意地對華年說道：“黑道白道，都是江湖。按江湖規矩來，以俠客行里的‘三杯吐然諾’命名的調和烈酒。三杯全都喝下，說不出假話。

量力而為。喝了他，在場的人沒有人敢不信你！”

青年的話聲音洪亮，像自帶麥克。

“華年，用不著！清者自清，我寶貝不需要拉你來擋槍，他白鴻飛愛信不信！”

華年聞言輕輕搖著頭，看著眼前的‘三杯吐然諾’，一臉淡漠，他又怎么會忘記自己酒精過敏。

“寶貝，雖然說這話寒心。但是我想說，你的清白是只是附加，我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能擁有，任何時候都配的上她的清白！”

話落，手起，一杯酒盡。

兩杯。

三杯。

劇烈的刺痛瞬間從口腔擴散到胃里，難以形容的灼燒感，在華年空蕩蕩的腹中，猶如活躍的毒藥。

華年只有早晨吃過些東西，其他時候都在公車上，直到遇到寶貝，都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酒精在華年的空腹中，肆無忌憚，瘋狂地涌入血液，到達五臟、四肢、大腦。

十秒出現臉紅，十五秒眼睛充血，三十秒嘴唇開始發紫，五十秒的時候，華年全身毛細血管都已清晰可見，臉色已經蒼白。隨后直接倒在沙發靠背上。

白鴻飛和身后的幾個漢子，頭都炸了。心中不斷抱怨：不能喝酒你硬撐什么，這癥狀......

“愣著干嘛，叫救護車！華年出什么事你給姑奶奶等著！”

幾個漢子都將門讓出來，白鴻飛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

寶貝手足無措地拿出手機打給師姐，電話那頭傳來嚴厲地訓斥：“你好歹也是醫科大研究生，腦子里裝的是玻尿酸還是硅膠？酒精過敏還讓他大量飲用烈酒！

注意查看呼吸、脈搏、體表出血癥狀、神智是否清晰，先催吐，一旦昏迷時刻注意瞳孔擴散......”

電話那邊寶貝的師姐，一邊指揮著寶貝，一邊聯系急救室，為華年急救開啟快速通道。

好在興州市不算大，人口不多，道路不堵。急救車五分鐘到達，又五分鐘返回了醫科大附屬總院。

華年被推進急救室時，寶貝焦急地在外面來回踱著步子，不時小聲數落著白鴻飛。

白鴻飛蹲在墻角，頭也不抬，雙手抱頭，在寶貝面前全然沒有公子的架子。

......

急救室的門關上的那一刻，就連我都只能感覺到華年微弱的心跳，斷斷續續的脈搏。

寶貝的催吐沒有成功，大概是一整天華年都沒怎么吃喝的緣故。

“經脈滴注10%GS800mL，胰島素12μ，肌肉注射B6和煙酸各100mg......”

急救大夫的聲音還在回蕩，可是心電監測儀的聲音和圖像，都變成單一的直線。

情急之下，竟然不想讓華年就這么在我眼前死去。

動用殘存的一絲神力，落向華年五臟和大腦。

而我，卻因為透支神力，逐漸昏昏欲睡。

......

川興小何批零超市外，我站在華年白天站立的那顆楊樹下，看著仍在接打電話的浮云。

......

時空變幻，我對著手機上的幾行字，聲嘶力竭，淚如雨下。華媽媽無奈地站在遠處，插不上嘴，插不上手。

“經年之后，如若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再在一起！這一次，我希望你先說分手。抱歉，我爸看了我手機！”

備注名稱是浮云，時間2010年7月28日，10:28。

......

畫面一閃變成了夜晚。我穿著跟華年一樣的校服，與浮云兩個人坐在一中后門的大石頭上。她用身上僅有的兩塊錢，買了兩根五毛的冰棒，和一根火腿腸，為了能都給我吃，她只吃了幾口。我轉身，只流淚，沒哭泣。超市外面的廣告牌上，時間2008年6月4日，20:45。正是高考前。

......

同一間教室里，英語老師在講臺上一遍遍講著語法。我看著坐在第一排，那個長發及腰的背影，在英語老師點名聲中，露出憨笑。我們穿著同樣的一中校服，沒有文理分科。

......

很多穿著迷彩服的生面孔，在同一個方陣中，踢著正步。休息時，她帶著曬黑的笑臉，從水壺中給我倒了一杯水。

......

公園的月光下，她跟我訴說著以后想去哪個高中。

......

每一個晚自習之后，都從校門口將你送到斜對面的楊樹下，只走99步，然后互道“好夢”。

......

四樓的樓梯口，沒人的早晨7:00，我把送你的15歲生日禮物交給你。你讓我閉上眼，之后只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溫熱。

......

學校的廣播里，在播放因為“非典”而停課放假。我鼓起勇氣遞沖到你們班，遞給你一張紙條。

“我想跟你做朋友，可以嗎？華年。2003.4.30”

......

之后全是記憶的碎片，模模糊糊。

有西安大雁塔下的并肩而行，有同吃一碗砂鍋麻食，有同一次勤工儉學，有運動會后替我擦汗，有我耐心地給你講物理，有你親自下廚給我做飯，還有跟你一起在超市看店，我煮了難吃的泡面......

再之后，我已分不清我是誰。

是華年，亦或者是，丘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