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問“不可能”：“你住在什么地方？”

它回答：“在那無能為力者的夢境里！”

而我此時，正望著無能為力的華年，經歷著更加殘酷的事情。

時鐘的指針就像故意停在19:40，再也不想往前走了。

華年坐在客廳的貴妃上，對面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一個看上去比華年大幾歲的女人。

男的叫華泉，國企副總，也正是華小雨的爸爸，華年的五伯。

女的叫謝歡，水利廳直屬研究院某科室副主任。而她，確是華年和華小雨共同的表姐，華年大姑的大女兒。

為何刻意提職位呢？因為此時的華年，正被兩個研究生畢業，事業有成的兩代人代表，逼婚！

“華年，你都二十五了，對象對象不找，怎么結婚？怎么為華家傳宗接代？”

華泉話里的封建頑固思想，根深蒂固。但卻以國企領導特有的口吻說出，容不得華年有任何辯駁的機會。

“你不能總一棵樹上吊死吧！浮云有啥好？你現在工作也還可以，但年齡不小了，實在找不成，姐姐給你介紹我們單位的，抓緊時間把婚結了！”

謝歡雖然是笑著說，卻仍然沒打算給華年留下余地。

華年沉默，面對這種逼婚他不是第一次，但他的任何回應，在他人眼中，都是對于教條和規則的挑釁。使得他不敢輕易開口。

見軟磨對華年沒用，二人決定戰略升級。

“你覺得現在就滿足現狀了？每個月掙著幾千塊的工資，夠自己花就行，那你爸媽呢？你的努力是否能追上他們衰老的速度？

你認為的頤養天年是你在養？是兒孫滿堂。

所以這么拖下去沒有用，自己好好掂量！”

“就是！誰還沒有個過去啥的，但是放下也就不算啥了！立足當下，放眼未來。作為男娃娃，你更應該以家族為重！”

“再說了，華夕月接受不了大學環境，退學跑回來，你這個當哥的怎么當的！”

“你不經常帶你爸媽出去吃好喝好，自己長那一身肉，你這種做法對得起誰？”

“以前一直挺看好你的，現在怎么變成扶不上墻的爛泥了！就為了這么個女人。”

......

一句接著一句，一句比一句刺耳。

作為愛神的我，都有些無法承受。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支撐著我眼前的華年。

如果是一個正常男人，怎么會絲毫沒有脾氣。

這時候，華媽媽走過來無奈地坐在沙發上。只不過，面對這樣的場景，她插不上嘴去阻止還在絮叨的二人，更沒辦法替華年擋下。

忽然，華年猛地站起，雙眼微紅。

“夠了沒？歡姐你大學談個人渣，畢業你嫁他了，生了孩子人家管過嗎？還不是把你跟孩子一起拋棄了。你現在讓我隨便找一個結婚，你這是在考慮誰的感受？

還有五伯，你沒勇氣留在武漢，那個真心愛你的人都被你拋棄了，你坐在這里指責我安于現狀？

最主要的是，你們為什么瞞著我，把大伯小三的女兒，介紹給了浮云她哥！

還有！我不允許任何人，當著我的面指責她！就算我爸媽也不行，你們，更沒這個資格！”

不知道其他人被逼急時是什么樣。但我知道，華年說出了他最不想傷害這兩人的話。

丟出一把雙刃劍，誰又能不傷自己的手。而華年的心跳，此刻明顯快了太多。

華媽媽為了緩和氣氛，端上了許多新鮮水果，招呼幾人吃水果，間接地示意不要再說了。

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而華媽媽的臉色，說不上好。很顯然，華媽媽知道很多華泉和謝歡不知道的事情。

這一番交鋒，在我看來沒有勝負，因為都是輸家。

謝歡沒了剛才的銳氣，華泉似乎被勾起了心事。

華年回到不算大的臥室，關上房門，默默地收拾著不算很多的衣物。

我猜測，是華年覺得自己寄人籬下，授人以柄，打算搬出去了。

沒過多久，聽到華泉和謝歡相繼出門離開。

......

這一天，似乎過地很漫長。

從早晨起床，看到滿心鼓舞去迎接新一天的華年。

明知他心中有所期待，卻唯獨見他收獲了一天失落。

中國有句老話：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

不知道華年這算不算禍不單行，可至少沒有幸運降臨。

臥室里的華年，早晨還紅光大盛的心，現在暗淡了很多。

無法看到其他人的心之色變化，卻只能看到華年的。

這是目前我這狹小世界里，僅有的美景，可是隨著這樣的景色暗淡，我不確定是否會被未知的情緒感染。

華年收拾好了衣物，卻在開著門的柜子前，靜靜地呆住。

一個印有“人本”字樣的，硬紙鞋盒，暴露在華年跟我眼前。

華年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一手托著盒子底部，一手壓著盒蓋，隨后將其放在了床上，而自己蹲在床邊。

似乎，在他心目中，這個盒子里的東西，地位遠勝自己。

輕輕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封封，被整齊疊放在一起的信封，有的厚，有的薄，甚至還有一些便利貼......

除此之外，只有為數不多的數張照片，靜靜躺在盒子底部。

華年將其分成幾份，一封不落地認真清點，哪怕漏掉其中一封。

信封上的筆記都是藍色圓珠筆，娟秀偏小的字跡，以及“心語”這樣的筆名，都足以說明對方是個女孩子。

只是除了這個叫做“心語”的筆名外，還署有From初一（2）班to初一（1）班‘星辰’的字樣。其次就是畫滿信封的小星星。

沒有郵編，沒有郵票，沒有封口。

華年一封封清點，每看到一封，似乎都會喚醒記憶中的一段故事，嘴角的甜蜜都會漸漸多起來，將剛才的不愉快，一掃而光。

作為愛神，我有些好奇。這些信的內容是什么，究竟有什么樣的魔力，讓一個男人，變得比女人細膩。

而更讓我匪夷所思的是，在這個人人都擁有手機作為神器的時代，還會有幾個，像華年這樣傻傻地收集信件作為回憶的人。

或許也正是如此，我有些明白，為什么我醒來時，會在華年的房里......

整整101封，如果算上最后一小片便利貼的話。

因為最不起眼的那一小片便利貼只有簡簡單單幾行字，我是可以看到的。而最厚的兩封信，每一封都長達十五頁，像一般學生用完的作業本。

華年把這張方形的便利貼，拿在手里讀了讀：

“是的！我很不忍心。其實好羨慕別人，可以那樣直接地和你說話。我也想勇敢地那樣，但是自己卻做不到。我想對你說：‘其實我很在意，但每一次都要裝作不經意’。把快樂分給一個人，是兩份快樂。反之，我害怕，憂愁也會變成兩份。自己總要學會承受，與其讓你分擔，不如不要告訴你！

不忍心讓你也憂愁，應該把最好的留給別人。這份矛盾的心情，我相信你是能理解的。”

華年看完這段沒有頭緒，不知道在講述什么事情的話，欣然一笑。

“傻瓜~我一直理解的......”

華年將便利貼，重新放在了整理之后的信封最前面。

他沒有拆開其中任意一封去看。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怕損毀，保存下去太難。

盒子底部的數張照片，被華年取了出來，有些褶皺，有些泛黃。

前面幾張都像是關系好的同學相互聚在一起拍的，有比夢境里高中時期的華年更瘦小的他自己。

之后是幾個單人照，幾個人也都在合照中出現過。

還有兩張封存在塑料里的中國古裝照，可是照片中的小女孩，怎么看都有幾分浮云的神韻在其中。

華年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臉上的笑容估計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而我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之色，正在迅速地回暖。

他輕輕地，將單人照又放回了盒子，手里只剩下三張比之前照片大上不少的團體合照。

興州市第一高級中學，2008屆高三（6）班畢業生合照。

不算教師，上面的學生差不多有七十人左右，應該都是華年高中的同學吧。只是，我一排排地掃過，卻無論如何都沒能找到華年那張已經有些深刻的臉。

華年將這張高中合照放回了盒子。下面一張照片一覽無遺。

XXX第一中學，2005級初三（2）班畢業照。

寥寥數人。把幾個看上去年紀有些大的教師算一起，人數不超過三十。

總覺得哪里不對！嗯？既然之前的信是別人寫給華年的，那華年應該一直是（1）班才對！怎么畢業照會在（2）班！

咦，這不是浮云......

原來，他們初中就是同學。

可是華年自言自語的一席話，讓我有些不太明白。

“不知道傻瓜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在（1）班，而你在（2）班。青春期的你總愛胡思亂想，成績不太穩定，又要迎接中考。關鍵是，你們班很多男生都萌生了喜歡你的念頭，太多人糾纏你，所以，我就及時出現了啊！

嘿嘿，當然不是突然。咱們中學建校六十多年，我是第一個以正式名額轉到你們班的人！

校長當著教導主任，還有各科老師的面，對我說：只要答應三個條件，就同意這樁校史上頭一次的轉班。

自然是：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好學習！

......

其實，那時候并沒有老師說的早戀，我就是以年級第一的身份去罩著你的，懂了吧......”

華年說著，笑著，眼中有淚花閃爍。

或許情到深處，或許，愛神我還是低估了華年吧。

按照這樣的順序排列，潛意識里，我覺得下一張一定是小學畢業照。

我篤定，華年跟浮云小學不是同學，可是心里又有些怪異地期待。

終于，華年收起了初中合照。

一張蠟黃蠟黃的照片展現在眼前。

我有些失望，的確不是小學畢業照，證明了華年和浮云終于不是同學了。可是這種空落落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華年用手指輕輕摸著泛黃的照片，擋住了其中幾個人。

而這張照片上，總共十二個人，都是穿著純綠色運動服的小學生，每個人都帶著中國特色的紅領巾，雙手將一張寫著一些字的“獎狀”，端在胸前。

獎狀，XX區第九小學，三年級（4）班劉哲男同學，榮獲興州市1998年“十佳少年”，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獎狀，XX區第四小學，六年級（6）班徐娟同學，榮獲興州市1998年“十佳少年”，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獎狀，XX區第一小學，四年級（1）班華年同學，榮獲興州市1998年“十佳少年”，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獎狀，XX區第三小學，四年級（2）班浮云同學，榮獲興州市1998年“十佳少年”，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

我神情怪異地盯著照片。而此時的華年，正好將摸著照片的手指挪開。

照片上一個圓臉的小子，正微微前傾身體，側著臉看著右邊的一個小女孩。

準確的說，她是看著小女孩的獎狀，似乎想牢牢地記住“浮云”二字。

而這個個子不高的圓臉小子，看不清全臉，肩膀上一塊白臂章上，橫躺著五道紅杠。手里的獎狀書寫名字的位置，寫著“華年”。

收好一切，蓋好盒蓋。華年將其抱在懷中過了幾分鐘。

不知是華年捂熱了盒子，還是盒子溫熱了華年。

......

飄窗上放置著華年的臺式電腦。

或許今天的一切都太過激烈，可是從打開盒子到重新蓋好盒蓋的十幾分鐘，華年像為自己重新打了強心針。

打開電腦，登錄了QQ，隨后點開了一個叫“Qzone”的東西。

Qzone分成了日志、說說、留言、相冊等。

說實話，我已經不會再好奇華年要做什么。可是當他打開留言，陳列在眼前全是他對自己說的話時，我甚至覺得這小子內心其實早就是崩潰的。

說說的內容，從2010年到2013年春節，完全就像神經病一樣。語言錯亂，自我麻痹。

剛剛在我心中積累起的暖男形象，瞬間打了折扣。

華年打開空白的日志頁，選了一張簡單的信紙。

寫下的應該是日記吧。

“這一年，沒怎么失眠過，每一個夜都很踏實。當然偶爾地會重復著類似的夢，醒來以后會慌張一早晨，然后又習慣性地平靜了。

這一年，沒怎么正經過，每一句話都很矯情。也總有那么幾個瞬間真實的我，堅強到自己都不敢正視，慢慢地還是不知不覺了。

這一年，沒怎么動心過，每一次遇都很戲劇。臉紅這種東西像酒精過敏一樣，跌跌撞撞的心跳總發愣，寧可醉心于斯盡負芳華。

如果要用我刮掉的胡子衡量這一年有多長，彈指間，也許僅此而已了。

很多事，被這短短幾百天時間重重地壓上了灰塵，是絕口不提、是銘記于心、是一笑而過

有很多人，被這寥寥幾百次日落漸漸地帶走了身影，是花開一季、是同學少年、是西窗暮雨

除夕夜，我對某人說：假裝我陪你走過了這數載初秋，從2013到2014。

她生日，補送了某人一束玫瑰，算是我高中時候欠下的。

我總跟別人說：我是真壞人，別把我想那么好。

請原諒我滿懷私心的殷勤，與盡是貧嘴的調侃。

‘快到懷里來’，其實這時候是我最需要別人安慰的時候，擁抱別人時，自然是被別人擁抱的；‘你工資發少了，花我的’，不管聽這話的人愿不愿花，至少我真不是個吝嗇的人；

‘若你結婚，我會一直等。等你離婚’，在這樣一個現實中，真的沒有誰會一直等下去，所以，別怪我自己帶著面具默默支持你。也有那么幾句話，雖然是玩笑，但是卻被感動的稀里嘩啦。

‘等我辭職了，你把我娶了吧’，這時候，我想誰也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我是一個會輕易就認真的人，一個會無限浪漫主義瞎想的犯二青年。

‘請我吃好吃的’，知道這句對吃貨來說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不顧感情，不顧距離，不顧心情好壞，把歡笑眼淚、喧囂浮華全部帶著口水塞進肚子。這是幸福的人，對他人的嘉獎。

‘我怕他，除了那個人，誰都不會喜歡’，作為80后，得到父母無條件支持和理解是很難的一件事，尤其，是在你最迷茫、最低落的時候。

不管未來有多遠，華年的年華里都有你們。

讓往事借過心前，我會默默陪著你們的。”

看到這些，作為愛神：

如果我的聲音華年能聽見，我一定會對他說：傻不傻？

如果我的神力能正常使用，我一定把箭給他：自己選。

“他微微的笑著，不同我說什么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經等待了很久。”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曾經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