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NO.14 等閑變卻故人心
- 年華深處是華年
- 幕水公子
- 5023字
- 2018-04-30 22:17:03
時間在成熟的心面前,總若恍然一夢,睜眼閉眼的功夫,或許就是幾天、幾月、幾年。
轉眼就是2013年寒假,而且今天是2月9號,除夕。
我穿著喜慶的紅色毛呢大衣,白色兔毛衣領遮風擋寒,小喇叭型的黑色褲子套在打底褲外,保暖的同時,勾勒出小腿曲線。
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是17:23。平時店里的熟客早已備齊年貨,在家吃團圓飯呢吧?
爸媽在廚房里忙著準備飯菜,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收銀臺,雙手在大衣兜里看著窗外。
既無牽腸,也無掛肚。
西部的冬天還是很冷的,可是在這貨物堆積的店里,并沒有溫熱的暖氣。
路邊的楊樹早已只剩下光禿的枝丫,在寒風中相互敲打,像依偎在一起取暖,獨特而木訥。
偶爾路過的車輛,也將尾燈的紅光拉長,歸心似“賤”一般馳向遠方。
不遠處教學樓道的聲控燈,隨著寒風的呼嘯不時被點亮。逐漸暗下去的天色,將那兩間一墻之隔的教室淹沒在天地里。
她們是幸運的。十年時間,一直依靠著彼此。
又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17:25。
你中午說會來店里,所以我還在等。
......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你身穿卡其色毛呢風衣,黑色西褲,黑色皮鞋,步伐穩健地走進我的視野。
臉上曾經分明的棱角,早已被外擴的臃腫掩蓋,全然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仿若歲月在你身上,肆意地拿走了二十年。
不見白色帆布鞋,不見白色休閑褲子,不見白色T恤。
曾閃耀我心間的光點,正悄悄不見。
隨著電子門迎那一聲“歡迎光臨”,我與推門而入的你四目相對。
明明就在眼前,我卻感覺不到曾經讓自己臉紅的心跳。
明明就在眼前,你卻觸摸不到我曾經沾滿淚水的眼角。
明明就在眼前,我們卻仿若各自天涯,隨時空流轉看天荒地老。
我沒能開口說出那句:好久不見。
不緊張、不閃躲、不感慨萬千。
可你卻說出一句:更成熟更漂亮咯!
不虛假、不奉承、不傷春悲秋。
......
“過來啦?”
恰在這時,剛才還在幫我媽做菜的我爸,從客廳進了店里,我媽也接踵而至。
一邊慶幸爸媽緩解了我心中微妙的尷尬,也有些失落,留給我們的時間終究是太少。
你輕輕“嗯”了一聲,回答著我爸,笑臉相迎地問候著他們。
爸媽不冷不熱地回應你之后,直接切入正題,沒有留給我任何插話的機會。
“你大伯回來嘍?浮云她哥中午那會兒應該就到老太太家嘍。”我爸用濃重地四川廣元口音詢問著你,而我也在你臉上看到了一絲絲費解。
剛想給你當一次“翻譯”,卻又看到你眼中靈光閃現,似大致明白其中含義。
“他們下午回來的,這會兒應該正在喝酒。我酒精過敏,所以很少摻和酒局。”
“那就行咯,浮云她哥跟袁蓉的婚事早點定嘍我們也好放心噻。”
說完這句話后,我爸自顧自地喝著茶,不再看你,也不再言語。
而你我都知道,袁蓉是你大伯小三的女兒。
因為大姑是加油站老板娘,離我家超市并不遠,所以她跟老媽的關系還不錯。
也正是因為這樣,隨著我哥年齡漸長,爸媽為他婚事著急。幾番周折,袁蓉和我哥見面后,有了談婚論嫁的打算。
盡管我心里覺得操之過急,可做妹妹的要如何開口反對。
見我爸說完,老媽換了話題。
“我們浮云也快畢業嘍,為這個工作的事她著急,我們也著急。前幾天她回來跟我們說,你們家五伯能幫她進國企,正好借著今天除夕他們都回來嘍,你領著浮云去見見。”
我知道你今天來店里的目的,就是為了我的工作,去讓我見見他們。
可從初中到現在都對你沒多少好感的老媽,窮盡腦海里的詞匯,說出這番盡量顯得委婉的話,我心里并不好受。
這一刻,不再單純的我們,似早已沾染上了社會的俗氣。
我內心是抵觸的,抗拒的,不情愿的。
“叔叔阿姨放心,浮云我就先借走啦,會一根頭發絲都不少地再送回來!”
你沒有拍著胸脯,表情和言辭中的保證卻誰都能聽明白。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我還是跟著你乘上了回農村老太太家的公車。
......
我靠著窗邊,你挨著我。
似曾相識的畫面,像車窗外的荒涼景色一樣飄過眼前。
只是那時的我們拿著錄取通知書,我看著你笑,你由著我鬧。
現在我扭過頭對著你,找不出一個說服自己正視你的理由。
還會心動嗎?我在心里搖頭。
還會喜歡嗎?我心里不確定。
還那樣愛著你嗎?在這趟為了工作奔波的公車上,我甚至會覺得,你提出幫我安排工作只是為了創造一個挽回我們感情的機會。
在這樣一場,以“工作”和“感情”為資本的交易里,我這個熟悉經濟學的大學生,真為自己不值。
第一次覺得,你不再像以前那樣護著我,為我披荊斬棘。
第一次覺得,你不再像以前那樣憐惜我,為我遮風擋雨。
而我不再是曾經那個,不愿向現實妥協的自己。可是為了結束這有些惶恐的大學生活,有一份讓父母為之放心并欣慰的工作,我終究選擇了,再一次將你我之間的感情當做犧牲品。
“你哥跟袁蓉的婚事太著急啦,從認識到準備結婚不過一周時間。這樣的閃婚,風險太高。”
我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表示贊同,也能聽出你話里的擔憂和反對,可這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
三十分鐘的路程,你都安安靜靜,像看透我的煩惱。
......
沒有高樓的農村,在凜冽的寒風中席地而睡。
一排排整齊的磚瓦房坐落在柏油路邊,多數大門上都貼上了對聯,少數空蕩的院落想必已無人居住吧。
我走在你身側,手腳有些冷,可目光不經意落在你臉龐,熟悉的感覺穿透心間,猶如那些下自習送我回去的路上,路燈下溢滿你的溫暖。
短短兩百米距離,讓我覺得剛在車上的想法,有些小人之心。或許你從來沒想過用一份工作去拴住我,對嗎?
正在這時,你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問了我一句。
“這都2013年的春節了,好快!再有半年就畢業了,你還打算回來嗎?”
寒風中都能聽出的暖意,蘊藏著被我發現的期待。
“爸媽其實想讓我考研!我也想先找工作試試。畢竟國貿專業,就業前景不算好。”
我實話實說,只是不想騙你。
說完后假裝不在意,其實目不轉睛地盯著你的側臉,想看穿你的心思。
你陽光四溢的微笑在聽到我的回復后,僵硬片刻,又被你自行融化。
那一份被你掩藏的失望,早已被我盡收眼底。經歷這幾年,我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自己了,不是么?
隨著你步入一處小院。
走近靠西的一間屋子,推門的瞬間熱氣如白霧一樣四散。看得出這是廚房吧。
一個時常會出現在我家店里跟我聊著你,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將我迎進屋里,讓我在靠近火爐最暖和舒適的地方坐下,又用紙杯沖泡了一杯熱茶放我旁邊。
我不知道她名字,卻知道她跟你的關系。
隔壁勸酒聲、聊天聲、吵鬧聲不絕于耳,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哥哥喝醉時說話才有的聲音。
作為女孩子,總該在這個時候露兩手吧。我跟老太太包著餃子,你在一旁搟著面皮。
那個被老太太呵斥的調皮小搗蛋,會時不時騷擾我,然后又被你像轟蚊蟲一樣驅離我身邊。
從你身上,還能感受到那種并非占有的呵護。
這種家族式的老少同樂,不經意間讓我淪陷。或許自己心里也曾無數次幻想著,我們作為彼此另一半,隨性地享受著簡單。
蒸鍋里冒著熱氣,砧板上已經有數百個餃子的時候,我們停下手中的忙碌,卻不曾覺得辛勞,反而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喜悅。
像高中的那個周末,我早起買菜做飯卻放多了醋,看你在門外吃的一臉幸福......
“浮云,我們有多久不曾見過了?”
你突如其來的問題,我甚至都來不及思索。但見你一臉認真,我開懷一笑。
“不算今天的話,631天!”
連我自己都錯愕地想要掩飾一下,回答這種問題前是不是都應該搬著手指算一算。
可你放下搟面杖,一個迅速轉身出去了。
我沒有看到你的表情,但這么多年來看著你的背影,又豈能不知道你慌忙離開一步不停,正在藏起心中的陰晴。
一瞬間,有些自責。
就像我輕易看懂你,閱歷豐富的老太太又豈能看不透。
姜是老的辣!任何時候都容不得反駁。
“我們家華年要是欺負你,就收拾他小子!
我不懂現在你們年輕人什么分手啊離婚啊。當然也不想讓你們活成我們那個年代的人。
身為女人,聽到看到的都不重要,用心感覺就對了。
我跟華年他爺爺當年就是這樣......”
幾分鐘的時間,她似乎跟我講了很多。能從她的話里感受到,對已逝華爺爺的真摯。
沉淀在歲月的分分秒秒里,沒有任何雕飾。
可當我還沒有將這幾年的種種,都來得及換位思考時,她的幾句話,讓我無法為自己的猜忌感到羞恥。
“浮云啊,幾年前還為了去看你,裝作去店里買東西。
我老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華年結婚生子,但我經常告訴他,一定要找一個跟你一樣的,因為你笑起來老婆子我很喜歡。
你一會去那個屋里轉轉,別辜負我這孫子一番好意。
華年求著他五伯給你安排工作,想把自己那個機會用到你身上,固執地說他工作不用旁人操心......”
耳旁一陣嗡鳴,她后面說什么我似乎沒有聽清。
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直沖大腦,容不得自己過多思考。
等有些清醒時,你在我面前晃悠的五指收起,輕輕放在我頭頂。
這樣的動作,從來都像強心針,扎在我又開始節奏錯亂的心臟上。
沒多久,我跟我哥回家了。
執意不讓你送,怕那樣看待你的心,承受不起。
......
曾以為,只要愛能成長,情會成熟。
曾以為,只要先到終點,不必流連。
兜兜轉轉兜兜,怎么就丟了呢?
尋尋覓覓尋尋,怎么不見了呢?
匆匆忙忙匆匆,怎么就變了呢?
我認為自己已經不那么喜歡你了,可不想對你說“再見”。
我認為自己已經不需要你照顧了,可依然期待你的“關心”出現。
我認為自己已經不屬于你世界了,可上天卻一次次將我推到你面前。
我終究還是放棄了考研。無視爸媽的規勸,只說:不再想學習的自己不能丟人現眼。
我同樣沒有選擇留在西安。不顧同學的挽留,把一切可能的機遇都隨畢業留在昨天。
我回到這里,準備“擇一城終老”。
......
興州市,武城區,育成中心6樓114室。
事業單位寬大的辦公室里,擺著幾張實木辦公桌。
幾臺電腦黑著屏幕,卻唯獨我桌上的亮著。
干凈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束紅玫瑰,嬌艷欲滴。
手里的精美賀卡上,字跡歪歪扭扭,滾圓瘦小,應該是出自一位女性之手。
“浮云。我欠你的!”
署名“護花使者”。傻子都知道誰送的,我浮云雖然最近諸事不順,智商也還是畢業的。
拿起電話,我憤然地將許久不曾撥打的“壞人”電話撥通。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才接通。
電話那頭傳出一聲熟悉的“喂~”。
可不知怎的,這一瞬間就想將所有怒火都傾瀉到看不見的你身上。
“花是你送的?你能不能不這么閑?我已經很明確地告訴過你,我們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有男朋友。花我也已經扔了!”
“嗯!因為我欠你的呀~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值得的。還記得高中時候第一次送你花嗎?那時候不是沒錢嘛,我把體驗生活賣剩下的單支玫瑰都送你了......我是覺得,這么多年,沒送過你一束完整的花,趁今天你生日補上......”
可這些蒼白的話,落在現在的我耳中,就像是在卑微的祈求和好,也同樣像是對我這將近一年鬧心生活的憐憫。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爸媽不同意,而且我真的有喜歡的人了。好了,就這樣吧,我們還是別聯系了!”
可我卻始終沒有急著將電話掛斷。
“傻瓜~你誤會了!我真地不是來再續前緣的,嗯~,真地只是把這束花補上......這樣,心里會好受些......”
你越是盡量掩飾你內心的不平靜,越覺得你跟曾經的我沒什么分別。
痛恨卑微,討厭誤解,反感這樣的糾纏。
“別這樣叫我!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我把我跟男朋友的照片發給你。就這樣吧,再也不見!”
說完這一句,終究無法抑制自己情緒,掛斷電話。
趁午休時間,抱著這束紅玫瑰回到自己租住的小窩,將花細心地插到花瓶里。
生氣,是因為你并沒有試著去了解,從你人生脫軌幾年的我,究竟經歷了什么,收獲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憤怒,是因為你這個爛好人,付出這些的時候,考慮我,考慮你,考慮很多人,卻未考慮過“我們”。
一邊欣慰生日還能收到你的禮物,卻一邊蜷縮在自己引發的漩渦里到處逃避。
你知道我為何離開西安回來?又為何沒有住在家里。
你知道我為何拒絕你五伯提供的機會,在這形同待業的事業單位,拿著1500塊工資混吃等死?
你可知道我哥跟袁蓉閃婚后,過的很糟糕。
雖然已經有了小侄女萱萱,可他穿著破洞的衣服,身上搜不出20塊錢。
雖然我曾在他家借住半年,可卻有床不能睡,蝸居在沙發上。
雖然名義上有個嫂子,卻經常整晚泡在夜店酒吧,基本不顧家。
我有男性朋友,卻不敢定義什么是男朋友。
當生活與我爭鋒相對,自己當初的所有選擇,都在反思中經不起推敲。
當幸福與我失之交臂,自己身上你給的關懷,都像冰水洗澡一樣煎熬。
心,早已不是簡單的矛盾、掙扎、愧疚。
驀然回首,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我們不是我們。
又憑什么,去接受你說的“親愛”。
又拿什么,去承受你給的“依賴”。
我說,
我們就這樣吧。
幾年不曾陪伴,各自長大的我們都有了沉重的心事。
你有心思,我有心思,卻無彼此心思。
我說,
我們就這樣吧。
幾年不曾相安,各自生根的不安都有了繁茂的葉枝。
我有幾枝,你有幾枝,找不出同一枝。
我說,
我們就這樣吧。
幾年不曾相戀,各自背負的想念都有了頑固的污漬。
洗要數日,晾要數日,收拾還要多日。
只有這樣,
能等到有心相伴,不必各懷心思。
只有這樣,
能等到你我相安,不安只有一枝。
只有這樣,
能見到真心相戀,不用再等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