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稀暗的陽光下，蠻族大軍已經退去。

御蠻關的城墻已經幾乎全部變成了暗黑色，再不復十天前的古樸。

巨石砸出的大大小小的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墻面上，甚至正面有一段已經幾乎快要被砸塌了，那猙獰的裂口仿佛是被怪獸撕開的一般，足有數丈厚的城墻竟然也有了不支之相。

攻城的蠻軍剛剛退去，此時，城墻上已經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了數個時辰前那撕心裂肺的喊殺聲。

城頭上的尸體還沒來得及處理，許多還保留著生命最后一刻的姿勢，有漢軍的，也有蠻軍的。

墻垛上，一個被長槍從胸前刺穿的蠻兵斜倚在墻邊上，頭顱已經垂下，顯然已經失去了生機，只是口中的血涎卻垂了下來，還在往城下一滴一滴地滴下血水，卻漸漸地越來越緩慢，仿佛是在留戀著這美好的人間。

一隊衣甲還算干凈的漢軍從他的身旁走過，為首的大罵了一聲，隨即將他翻了過來，分出了兩個人將他抬到城下，剩下的人則繼續沿著城墻清理著尸體。

每次看到漢軍的尸體，他們總會流露出一股敬意，小心翼翼地將之放在早就準備好的布帛中裹了起來，那輕柔的樣子仿佛是怕驚醒這沉睡中的勇士。

沒錯，他們就是已經抵達御蠻關的衛戍軍。因為戰力不足，所以接手指揮的賀靖并沒有讓他們和蠻軍廝殺，他們負責的，是后勤。

可是哪個熱血男兒愿意做這種工作了？他們是弱了些，可是卻不是孬種！這五天來，他們已經無數次像這樣小心翼翼的將邊軍兄弟的尸體抬下城墻，心中對蠻族的恨意早已經不共戴天！他們也曾去帥帳找過賀靖，可是得到的卻只有四個字，遵守軍令！

一具又一具搬運著尸體，看著滿臉硝煙的邊軍兄弟那疲憊的眼神，有些衛戍軍的兵卒眼中已經有了淚水，那是恨己無能的淚水。

戰場的確是最好的訓練場，短短五天時間，五萬衛戍軍的將士已經煥然一新。他們不再是混吃等死的老爺兵，他們也有了熱血，他們也渴望戰斗，像個男人一樣戰斗。

“賀副帥，傷亡已經統計出來了。”

賀靖穿著幾乎被血染紅的戰甲，卻依然面不改色。他正在那段裂縫處指揮著衛戍軍搬來石頭修補著城墻，卻聽到身后有人來匯報。

“已經是第十天了……”賀靖心中一嘆，他率領衛戍軍抵達御蠻關已經五天了，除了第一天稍作休整之外，這兩天他們都在做著后勤事務。

沒錯，在他抵達御蠻關之時，他就已經和申屠二人對兩軍將士宣布了這次大軍的指揮系統：

霍光為主帥，他和申屠為副帥。

當時帥帳中的將領幾乎就要炸開了鍋，有沉默的，有反對的，甚至有人破口大罵，但是最終還是被二人壓了下去。

他們二人都不了解霍光，生怕他來了鎮不住這群將領，尤其是邊軍這群悍將，所以就趁著二人暫時掌權，先對他們透個氣，避免到時候鬧得不可開交。

雖然將領們都很不服氣，但是在賀靖和申屠面前卻也沒再多說什么，但是二人知道，霍光率軍到來的那一天，大軍帥帳中絕不會平靜。

今天是蠻族叩關的第十天，按照行程，霍光率領的京營明天正午前后就會抵達。

“唉……”嘆了口氣，賀靖對身后的小將說道：

“走，回帥帳再說。你去請申副帥也到帥帳中來。”說罷已經當先往帥帳方向快步走去。

“諾。”那小將恭聲應道。

……

申屠還是老樣子，在賀靖派來的傳令兵找到他之時，他正在傷兵營安撫著受傷的士卒。

這幾天來，漢軍的傷亡越來越大，他親手下令焚燒了一批又一批的袍澤兄弟。

雖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可那些都是他申屠生死與共的兄弟啊！誰又能說丟下火把的那一刻，他心中沒有一絲疼痛呢？

“副帥，賀副帥請您回帥帳，說有要事相商。”那小將見申屠單膝跪在一個幾乎被齊根砍去了雙腿的傷兵面前，專心致志地幫他包扎著傷口，那傷兵雖然疼得已經滿頭大汗，幾乎快要暈厥，可是卻仍然沒有發出一絲痛苦的呻吟，反而還對申屠露出了一絲崇拜的微笑，盡管那微笑此時在他臉上看起來異常的猙獰。

雖不愿意在此時打擾申屠，但是想到賀靖的交代，這小將還是輕聲說了出來，生怕自己的聲音讓申屠那包扎傷口的雙手多用一絲力氣。

“知道了。”申屠頭也沒回地說道，仍然專心的幫那傷兵包好了傷口，這才起身提起自己的大刀往帥帳走去。

…………

……

“賀靖，出了什么急事嗎？”申屠掀開帥帳的布簾，見崔健已經在里面，不由對賀靖問道。他和賀靖私交很深，所以直呼他的名諱，也不覺得失禮。

“今日的傷亡已經統計出來了，只是叫你來一起聽一下。”賀靖回答道，邊說著已經示意那小將可以說了。

“兩位副帥，經過末將統計，今日我軍共陣亡九千三百余人，重傷兩千五百余人，輕傷不計其數。蠻軍預計陣亡兩萬一千余人，至于重傷的，恐怕不多，大都直接死在了戰場上。”這身披邊軍戰甲的小將恭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痛楚。

“……”

帥帳中久久沒有聲音。

“十二萬兄弟……”良久，申屠有些痛苦地用力錘打了一下身前的案幾。

短短十天的連續征戰，已經有十二萬邊軍將士失去了戰斗力，其中直接陣亡的就有將近十萬，剩下的兩萬大多已經落下了終身殘疾，恐怕以后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申屠對邊軍的士卒有著很深的感情，平日里經常在軍營中走動，很多底層的士兵他都認識，甚至他還經常和他們一起做一些軍中的娛樂。

可是就是這短短十天的征戰，不論是他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有無數人倒在了他們守衛了十余年的御蠻關上，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