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暮，月如初。

夜空如洗，星月同輝。

汽修車間頂上，有月色星光從天窗中投射下來，萬千灰塵在那月色星光形成的光路中飛舞跳躍，這一道道丁達爾效應形成的光路斑駁陸離，照亮了那堆廢棄汽車零件的一角。

陳玄望著這一切，這是他現在所能看見的一切。

他知道有無數天地靈氣就在自己身周，可是他卻無法看見。

天地靈氣，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

雖然看不見，可陳玄心中一片清明，沒有絲毫動搖——既然天地靈氣就在那里，那么只需要做一件事了。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整個車間異常安靜，只有陳玄緩慢而有節奏的呼吸聲響起。

這是黃子衿教他的呼吸吐納法，按照這個方法來修行，修行者可以將天地靈氣聚集于口鼻之中，化入丹田，凝聚為真元。

這是無數年來，修行界總結而出的真理。

陳玄認可這個真理。

然后，他開始將修行的速度加快，呼吸的頻率逐漸提升。

他開始壓縮。

既然天地靈氣能夠凝成實質，還能被黃子衿握在手里，那么這天地靈氣就和世間任何一類物質一樣——無論固定、液體、氣體，都是有質量、體積、密度這三個數值參數的。

這是世俗的真理。

作為工科生畢業的陳玄，自然也堅信這個真理。

體積恒定的情況下，密度越大，物體的質量越大。

所以他加快了呼吸的頻率，相當于給四周匯聚的天地靈氣施加壓力——壓力越大，密度越大。

他在壓縮天地靈氣的密度，直至這四周天地靈氣的密度大到能讓他看見的程度！

……

清晨，有霧。

黃子衿醒來，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四周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如真似幻。

隨即黃子衿醒悟過來——那并不是霧，而是濃稠至極的天地靈氣！

“所謂仙境怕是也不過如此了……”

黃子衿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好久后才回過神來，喊道：“陳玄？你在嗎？”

“我在。”

濃霧中傳來陳玄低沉的聲音，兩道車燈的光芒亮起，陳玄的身影在車燈照射中走向了黃子衿。

黃子衿期待地問道：“看見了嗎？”

如此濃郁的天地靈氣，怕是有昨夜的靈吸現象時十倍的量了吧？

陳玄笑了笑，搖頭道：“看不見。”

“都這樣了，還看不見啊……”黃子衿心情沮喪起來。

陳玄說道：“子衿，你起床洗漱吧。早飯我做好了，你起床記得吃。我要去上班了。”

黃子衿聞言一愣，不可置信地道：“你還要去上班啊？不加緊時間修行嗎？”

“并不沖突。”陳玄說道，“晚上我會提前下班，你陪我去個地方。”

說完，陳玄駕著小白離開了。

留下黃子衿一個人在床上，不知所措地凌亂著。

該夸他認真有責任心呢？

還是該說他不知輕重，毫無危機感啊？

……

下午三點半，黃子衿結束了一天的修行。

車間里的天地靈氣濃郁至極，任何一個在這里的修行者都不會錯過這千載難逢的修行機會。

感受著真元在四肢百骸中順暢而活潑地流淌，黃子衿滿意地展顏而笑。

只是一天的功夫，她的修為又有了突飛猛進。靈臺處的那顆種子已然破體而出，正在茁壯成長。

兩儀境已然圓滿，想來破境入三才的那一刻隨時都會到來。

黃子衿咬著蘋果，開心地笑著。

可下一刻，她又擔憂起來。

她的境界如何不重要，現在最需要擔心的是陳玄。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小白的鳴笛聲在室外響起。

陳玄和小白回來了。

陳玄搖下車窗，笑道：“上車。”

黃子衿乖乖上車，疑惑道：“去哪？”

陳玄道：“去看海。”

……

海州市臨山靠海。

山是秋山山脈，峰巒自隔壁秋山市的山安縣而起，常年煙霧繚繞的秋山十二峰綿延百里，橫跨大江，直至海州市而終。

海，則是志虛海。

站在海邊的港口，黃子衿不明所以地看著陳玄。

“為啥要來看海？”

陳玄道：“來修行。”

“看海和修行有啥聯系？”黃子衿更糊涂了。

正當她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一艘巨輪靠港了。

這是一艘工程船，甲板上矗立著高大的起重機。

黃子衿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甲板上。

小王、盛玉、豹子、老四還有二虎，正是陳玄手下的那些工人們。

陳玄招呼黃子衿上了車，開上了這艘工程船。

小王和盛玉笑著走上前來。

豹子三人則冷漠地在一旁看著。

“陳工。”盛玉笑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們都準備妥當了。”

“出航！”

陳玄一聲令下，豹子三人轉身對著輪船控制室里的那些水手大聲喊道：“聽到沒，給老子快點出航！不然砍死你們！”

那些水手看起來很慌亂，船長和大副指揮著各船員各就各位，汽笛鳴響，輪船開離了港口。

黃子衿奇道：“這船哪來的？”

“哪來的？”豹子沒好氣地冷笑一聲，“當然是搶來的！”

“啊？”黃子衿張大了嘴巴，看向陳玄：“這樣不好吧？”

陳玄笑道：“會付錢的。”

“哦。”黃子衿點了點頭。

……

輪船開到了志虛海深處。

夜已深。

黃子衿站在甲板上，好奇地觀望著。

這一路上，陳玄一直沒有說到底要干些什么。

黃子衿問了幾次，陳玄都笑而不語，于是她也不問了。

百無聊賴的她閑著也是閑著，便和船上的幾個人聊起了天。

在交談中，她得知了小王幾人的真實姓名——王偉、聞盛玉、聞天豹、聞天鳳、聞天虎。

“聞天鳳，你為啥叫老四啊？”

“俺排行第四。”

“聞盛玉你為啥不叫聞天玉啊？”

“這要問我爸媽了。”

“小王，你們都是一個村兒的？你咋不姓聞呢？”

“我們村兒又不是全都姓聞！”

“豹子，你們不是和陳玄作對的嗎？和好了？”

“呸！俺們又打不過他！只能認了！”

在黃子衿有一搭沒一搭的詢問下，她總算搞清楚了一些事情——原來這些人都是來自一個地方的，十六年前王偉他們在陳玄手下干活，同樣經歷了天魔禁斷的詛咒，成為了活死人。

黃子衿看著滿臉怒氣的豹子三人，想著這三人前天夜里被小白碾成大餅的景象，不禁感嘆：原來真的是不老不死的啊，都那樣了還能活得生龍活虎的……

雖然早就聽陳玄和小白說了這三人沒事，可此刻親眼看見了她才真的信了。

“好的吧。”黃子衿抿了抿嘴，問道：“你們知道陳玄要干啥嗎？”

“陳工白天讓我們焊了二十根一千米的大鐵鏈接在了一起，并讓我們找來了這艘船。”王偉聳了聳肩，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大鐵鏈？”黃子衿目光看向了起重機旁的那根盤旋在一起的鐵鏈，皺了皺眉。

輪船停了下來。

四周一片漆黑。

陳玄走到鐵鏈旁邊，將鐵鏈抬起，開始捆綁在自己身上。

黃子衿嚇了一跳，忙跑上前去問道：“你做什么啊？”

“下海。”陳玄平靜地說道，將鐵鏈牢牢在身體上捆緊，道：“昨天晚上我試過了，車間里的壓強不夠。所以我要下潛到深海里去，靠著那里巨大的壓力來完成對天地靈氣的壓縮。”

陳玄將自己想法簡單解釋了一遍，黃子衿聽得一臉震驚。

這種修行方法簡直聞所未聞！

確實有修行者靠嚴酷的自然環境來磨礪自身，可那最多也就是在深山老林等人類還能生存的場所進行的。

黃子衿拉著陳玄的手，堅決不同意他下海：“從沒聽說有人這么修行的，你連氧氣瓶都不帶，怎么呼吸？”

陳玄說道：“我不用呼吸。”

黃子衿急道：“你這簡直是自殺行為啊！”

“死不掉的。”陳玄摘下了眼鏡，交給黃子衿，道：“我很多年試過了。”

說完，他朝甲板上打了個手勢，縱身跳下了漆黑的大海。

起重機“嘎吱嘎吱”地向著，把鐵鏈向下放去。

黃子衿楞在甲板上，想著陳玄說的那句“我很多年前試過了”。

很淡然的一句話，卻讓她不寒而栗。

“他到底經歷過什么……”黃子衿心疼不已，“連這么可怕的事情都做過……”

小白在旁邊小聲說道：“這還不算什么。更過分的事情都有，什么跳火山口啊，跳山崖啊，浸泡在毒液里面啊……”

黃子衿聞言眼眶一濕，捧著陳玄的眼鏡，默默轉過了身。

……

兩萬米的鐵鏈到了盡頭，陳玄漂浮在海底兩萬里。

十米的水深是一個大氣壓，海底兩萬里則是陸地上大氣壓的兩千倍。

在這里，別說人類了，就算是一輛坦克都會被瞬間壓扁。

陳玄的身體已被水壓擠扁碾壓成一團球，但他依然活著。

四周是一片令人靈魂都要戰栗的恐怖黑暗，黑暗中似乎有不明的海洋生物來回游動著。

五感在這里徹底失去了作用，巨大的深海孤獨感滿溢心間，饒是陳玄也在心中嘆了口氣。

人類的渺小與脆弱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已經四十了，父母已垂垂老矣，多年前還指望著陳玄回老家結婚，現在早已經斷了這個念頭，二位老人在老家只期盼著兒子歸來。

他想起了小白。

這十六年來，只有小白陪在他身旁，一人一車四海為家，相依為命。

最后，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張明媚的少女的笑臉。

那是黃子衿。

陳玄心中一顫。

居然會想起她？

強行摒棄雜念，陳玄習慣了苦澀的海水的感覺后，開始了修行。

這十六年來，陳玄做過許多非人的事情。

身已如鋼鐵般堅硬，心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