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魅顏看他無恙,這才松了口氣。此時天色已經(jīng)大白,村子的上空冒起了裊裊炊煙,魅顏打發(fā)春菊到李大娘家里討點刀傷藥,因為村子里大部分人家以打獵為生,所以刀傷藥是常備的。
春菊瞅了一眼少年,眉頭緊皺,拉著莊魅顏的衣袖,小聲道:“小姐,您說咱們把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留在屋里不太好吧,誰曉得他是什么人,三番五次跟了過來,萬一有什么歹念呢。退一步講,就算是個可憐人,住在咱們這里也不合適啊。”
莊魅顏也知道這不合適,想了想說道:“那也是一條命,好歹咱們也不能把他丟在外邊,冰天雪地,他又有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要趕他走,也得等他傷好了再說吧。”
春菊一向最聽小姐的話,雖然覺得不妥,終于還是去討了刀傷藥,回來收拾外間廂房讓少年暫時住下。
冬日苦短,時光飛快。
冬至這天,下了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莊魅顏從小在京城長大,京城偏南方,氣候溫和,冬暖夏涼,冬天很少下過真正的大雪,因此覺得格外驚奇。
下雪的時候,全家人守在火盆邊取暖,莊魅顏就和春菊一塊趴在窗戶縫看著外面白花花的世界,雪花撒面兒似的,一層一層篩下來。好容易熬到雪停了,莊魅顏迫不及待地沖到雪地里,厚厚的積雪沒過腳背,她像個孩子一樣頑皮地在院子里跑了起來,在白紙一樣潔凈的畫面上踩了一行不太規(guī)則的腳印。
她舉目眺望,遠山銀裹,樹木粉妝,好一片清亮的世界。
莊魅顏貪戀美景,獨自一個人在林子里越走越遠,林間靜謐,太陽已經(jīng)高高升起,透過林間的空隙照在雪地上,給雪地鑲了一層锃亮的光澤,偶爾會有樹上的積雪松動,滑落到地面上,打破樹林的沉寂。
積雪中,一道潺潺溪流彎彎曲曲盤盤旋旋,還在山林間靜靜地流淌著,并未完全封凍,水面上冒出絲絲熱氣。莊魅顏忍不住蹲下身子把手伸進溪水里,輕輕撩動。
“鏘!”
一聲輕響,莊魅顏微微抬頭,卻看到冰刃般寒冷而鋒利的劍鋒就指在自己眼前,寒意透骨。
莊魅顏心驚,緩緩起身,劍鋒便隨著她的移動慢慢轉(zhuǎn)動著。
“不得無禮!御風!”
莊魅顏昂起頭,那人站在陽光下,背對著她,面向東方,雙手隨意地負在身后,長發(fā)輕垂,肩披雪白貂裘與周圍的雪地渾然一體。那人雖然沒有回過頭,但聽其聲音,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氣勢。
隨著他的呵斥,本來擋在她跟前用劍指著她的青衣男子立刻恭敬地退到一邊,抄手待立。
此人氣度非凡,莊魅顏不覺多看了幾眼。那人雖不回頭,卻似乎背后有眼一般感應到莊魅顏的注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莊魅顏心頭一震,那人竟然是那天在門口的小溪邊吹笛子的那名男子,那張無雙芳華的英俊面孔,終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忘記。
“又是你!”他神色一變,道:“你別動!”
“別動!就這樣站著!”他又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有種讓人心甘情愿臣服的自然魅力,莊魅顏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卻也不敢移動,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只見他轉(zhuǎn)身移步來到一塊平坦的地方,那里早就擺好了一張案幾,案幾上自有文房四寶。
青衣男子侍立一側(cè),鋪紙磨墨一氣呵成,絲毫不耽誤主人揮毫落筆。那男子右手執(zhí)筆,盡情揮毫,偶爾抬頭看一眼魅顏,手里卻如行云流水一般毫無停滯,姿態(tài)狂縱蕭逸。
不知過了多久,莊魅顏看到那男子微皺的眉心輕輕舒展開來,眼梢透出溫和的笑意,他擱下筆,輕輕向她招手。
“你來!”
莊魅顏依言上前。
畫中高山寒林氣勢磅礴,正是眼前的美景,在他的筆下更添威嚴氣勢,一道彎折的雪間溪澗旁,一個披著紅裝大氅的女子靜然而立,臉上那片紅痣清晰可見,那畫中人不正是自己么?
莊魅顏驚疑不定,一顆心兒怦然亂跳。
“唐突姑娘。如不嫌畫筆丑陋,此畫權作相贈。姑娘之美,惟以江山為配。”
莊魅顏大窘,有生以來,還沒有人夸她美麗。對方似乎覺察到她的不安,薄唇噙笑,低聲道:“天下至美,獨自然成趣,無他。”
莊魅顏雖然不能完全明白他文縐縐話語里的含意,隱隱覺得此人是與眾不同的。
“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莊魅顏。”
“在下替魅顏姑娘畫了一幅畫,是否能向姑娘討一杯水酒?聽說北方山地盛產(chǎn)美酒,山間村落人家常在冬日取溪澗甜水釀酒,醇美無比。”
靜美的陽光映照在那張同樣靜美無雙的英俊臉龐,莊魅顏覺得,無論他說什么,自己都沒權利拒絕。
回到村里,已近晌午,家家戶戶冒起炊煙,更顯出鄉(xiāng)村的平靜祥和。
還沒走進籬笆門內(nèi),大家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莊魅顏不禁驚詫,自己釀的酒不過七八天的功夫呀!
北方山地冬長夏短,為了抵御寒冷的天氣,家家戶戶都自己釀酒,冬日喝酒御寒,打發(fā)漫長無聊的時日。因此,家家戶戶大多都有釀酒的工具和儲藏的酒窖。莊魅顏的老屋也有一個小小的酒窖,就在院子東邊靠近屋子的角落里。
院子里的積雪已經(jīng)掃凈,堆在籬笆墻的邊上,東墻角的酒窖門敞開一道小縫,越是走近,酒香就越發(fā)濃郁。
貂裘男子忍不住贊道:“果然好酒!”
莊魅顏面色微紅,露出羞怯之態(tài),俯身解開酒窖的蓋板,此時,酒窖里卻發(fā)出一聲怪叫。
那名叫做御風的青衣男子,始終緊緊跟隨在貂裘男子身側(cè),寸步不離,神色警惕,聽到怪叫,立刻翻腕亮出一柄薄薄的短劍,劍鋒銳利。貂裘男子略一擺手,御風只把握著短劍的手藏進青色大氅下擺里,悄聲退后。
莊魅顏起初也是駭了一跳,低頭向酒窖中望去,因此并沒注意到青衣男子的動作。她皺眉道:“小白,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