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相見難相親，此時此夜難為情。韃靼國地牢，周恒坐在一堆破亂的干稻草上，白色的里衣交錯著暗紅色血痕。百合站在他身側，正在處理傷口。周恒剛剛收到消息，王戚之一家因涉嫌謀反，已滿門抄斬，可憐他的授業恩師，這一世忠臣。周恒緊緊抓住染紅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怒于形。他也從未如此慶幸過，慶幸她還能站在他身邊。如今，這些她不曾經歷的苦痛，都讓他替她受著。百合手握著烏黑的發，沾著衣服上的血，擰成結。青蔥白皙的手指輕沾著酒，解開血染的結。暗暗殷濕了眼，此人才二十幾歲，長相白皙和煦，竟能如此隱忍。眉峰若聚，桃花眼似含水，嘴唇如夏日綻放的紅蓮，元寶耳，滿面的福氣，不似她一樣命薄的容貌。百合從藥箱里拿出兩個白色瓷瓶：“周公子，這兩瓶是外傷的藥，早晚各上一次，瓶子上寫著先后。”周恒依舊坐在那里，眼睛似乎看到很遠很遠的遠方。百合輕嘆一聲，把兩小瓶藥放在周恒身邊，拿起黑色斗篷準備回去，今日這人甚是奇怪，說是無論如何都要見她，如今見了，卻一句話不說。周恒拉住斗篷：“你很像一個人。”百合早就猜到了，只是無論如何，命運也不屬于她自己的：“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乃粗野下人，怎會與公子認識的人相似呢。”狡黠的眼神里閃著光，像極了捉弄他成功的樣子，周恒輕笑：“你說你從小生活在韃靼，你卻會說中原的話，會寫中原的字？”周恒舉了舉手中的藥瓶。百合不作回答，似低頭深思，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生命里平平消失整整20年的記憶。周恒背過頭，不去看她略有悲傷的眼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后背上有個桃心的胎記。”百合震驚的顫抖，手扶著鐵柵欄，這胎記從沒有人知道，他怎會知道？他是誰？她又是誰？他們是什么關系！誰想隱藏的秘密？深深埋藏的竟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周恒試著壓制身體氣血逆行，剛包好的傷口又現了紅色。“我來講一個故事吧！”周恒把衣服扯了扯，將傷口掩住：“我十二歲時遠走邊關，夫子憐我，將他寶貝的二女兒嫁給我，一起同行。那時的我什么都不是，連一個小小的職分都沒有。那一年她才十一歲。她離開她父親時哭的要命，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后來在一家驛棧我找了一朵花，她終是不哭了！她或許是懂了，無論是我，還是她，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去的地方十分艱苦，沒有水，氣候難辨，她嬌生慣養，自是受不得，當時我還怪她太嬌氣。水土不適，一病就是三個月。那時我身份低微，年少氣盛，總受人欺負，她陪我的日子自是不好過。十七歲時，我是一個小統領，她剛及鬢，拜堂時沒有雙方父母，冷冷清清的幾個人。長大后她的話不多，經常安安靜靜的，從沒有吵著要回家，我們也從沒有回去過。她喜歡一種花，種在摻了一半沙的土里，竟長得很好。兩年前，我為了回京城，想娶軍中將軍的女兒做平妻，當天夜里她與我大吵一架，我想即使我另娶她妻，也絕不會虧待她的，而且還能回到京城。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那么生氣。她一氣之下就跑了出去，我想著只是平常的耍耍脾氣，就任她去了，派了幾個人跟著。誰知道當天夜里發生混戰，直到第二天沒有任何消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中午，發現河里飄著幾具尸體，六男一女，河里泡著、漂著，石頭刮的不成樣子。”冰涼的落在百合手上，不覺竟流出淚水：“我想如果是我，我不一定會選擇離開，倒是有些佩服這樣的女子。”周恒苦笑：“今日我剛收到消息，妻子家人，恩師一家含冤而亡。我沒有守護好她，也沒守好她的家人，我想她一定不會原諒我！”非要失去以后才能學會珍惜嗎？百合苦笑：“公子不必傷心，事已至此，必不是人可逆的。尊夫人早已離世，矣萬事皆空。”百合想走，心中卻甚是疑慮：“不知公子怎會知百合的私事？”臉頰有些微紅。周恒知道，時機尚未成熟，遂說：“聽說姑娘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前幾日被折騰的緊了，來醫病的是給姑娘醫病那人的徒弟。”原來如此，兩年前她確實生了場重病，醫病的是當時有名的女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