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在余周周走之前,我大義凜然地說:'我先行一步去買房子還房貸,到時候你倆下來可以租我的房子!'/'好好吃你的藥,包租婆!'林楊翻了一個白眼。/多好,多好。“——
直到后來的后來,我才知道,冀希杰不只是冀希杰,也不只是慕容沉樟,他還有一個名字——奔奔。
這是余周周告訴我的,在一模考試過后那個下午的空缺,她一個人什么也沒帶,或者說只帶著林楊就來看我了。
余周周說想吃路邊的烤串,把稀里糊涂的林楊給支開了。
她看著我瘦弱到不正常的雙腿,訕訕地問:“你沒事吧,要不算了吧。”
我只是笑著說:“不行,我必須得和你講講冀希杰這個人。”
從最開始的初識到后來他打在小胖子腦袋上的那一板磚,再到最后他拉著那個小女生的手,笑著對我說“別躲了,你長得那么寬,電線桿擋不住的”。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余周周,告訴了她屬于我的那部分他。
原來慕容沉樟最開始是叫奔奔,奔奔是一個斯斯文文的小男孩。
周周跟奔奔一直十分要好,直到后來,奔奔稀里糊涂被一個小女孩拉去演了一場戲玩,周周就再也沒有理過奔奔了。
是一場***的戲,說是***,實際上都穿了短褲,只是當時幼時的他們都還不知道有三級片的存在。
直到后來,余周周離開了治安管理極差的大雜院,跟著她的媽媽去了外婆家,只是雙眼含淚地看著在車后的奔奔,一言未發。
他們再一次的見面,卻是在初中,那時候的他,已經成了慕容沉樟。奔奔的酒鬼養父在工地出了事,直接從高樓墜下,而那時候他的母親卻出現在了養父的葬禮上。從哪個時候起,他就不是冀希杰了。
慕容沉樟幫余周周擺脫了十三中小混混的糾纏。
可笑的是,他自己也是個混混。
余周周說,每當想起小時候斯斯文文的奔奔最后變成了花澤類式的小混混,她都會冒出一背冷汗。她還說,謝謝我,補全了她記憶里的那一小塊空白。
“后來,我……”我說著說著,卻發現,沒有后來了。
米喬和冀希杰的故事,只有三年。
后來的后來,沒有后來了。
我被爸催著回病房,只是笑著略帶一絲匆忙地問周周她所在的那個大雜院的地址。
我只是想去看看曾經的冀希杰住的地方。
周周覺得,奔奔,永遠都只是奔奔,而我堅信,冀希杰永遠都只是冀希杰。
那是一段殘存太多太多空白的區域,我們并不會再多地互相過問,也不會去問慕容沉樟。
這樣多好。
鄭彥一最終做出了決定,降級一年,離開振華回到學籍所在的高中,準備下一年的藝考。
可能是因為我離開振華前的那一天輕輕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說:“你再猶豫下去,就老了。”
這就是青春。過時不候的青春。
也許是出于私心,我做出了這件事,并且從陳婷那要來了五班一個同學的電話,給了鄭彥一,告訴他一定要記住朱瑤,一定。
可能于事無補。
單潔潔跟陸培培在艷陽高照的下午來看我了。
提著大包小包的水果,至于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多虧了陳婷。
很難想象,單潔潔那樣的乖乖女在高中是如何跟陸培培混熟絡起來的。
三個人只是在充滿消毒水的灰色走廊里笑著談起舊事。
“于良那小子談的女友,比她大九歲那個,還沒分呢,你說是不是真愛?”單潔潔說道,一臉輕松。馬尾被簡單地扎好放在身后,一搖一搖。
我笑,“你啥時候也變得這么八卦了?”
單潔潔沒好氣地看了我一眼,指著一旁的陸培培,“多虧師傅指導有方。”
“喂,明明是你初中那時候天天跟陳婷混在一起……”
“……”
很默契的是,誰沒有談起我的病情。
在談話的尾巴,陸培培嘆了一口氣,“你們說,你們還見過比喬琳娜更執著的姑娘嗎?”
我跟單潔潔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喬琳娜在中考過后給我打過一通電話,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平靜如水,她說,要我幫她一個忙,說要我定期告訴她李燃跟陳見夏的發展……”說到這里,陸培培嘆了一口氣,“陳見夏最終高考失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燃,總而言之……”
最后陸培培卻沒有再說什么。
“那不是執著,是執念。”我十二分認真地看著陸培培,“她想要他們有個好的結果吧,總而言之,她早就放下了,只是不想留下什么遺憾而已。”
陸培培愣愣地看著我。
后來她們走了,留下了幾籃子水果。
陸培培的指甲油早就被時間刮掉了,原本燙染的卷發也被拉直,染回黑色了。我是說,她其實早就不是那個仗著自己媽媽是市銀行行長就趾高氣昂的傻丫頭了。
她再也不會反駁老師跟家長的話,再也不會去結交社會上那些混混。
其實,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的,如果能有機會的話,我很想跟陸培培做朋友,真的很想。
我記得單潔潔跟陸培培走在長長的走廊里,一陣風正好掛開窗簾,陽光星星點點灑在兩個充滿青春活力的背影上時,是那么好看,那么好看。
這就是青春。桀驁不馴的吊兒郎當到漸漸懂事的樸素淡雅。
這就是大家不同的青春。
——過時不候。
米路在P大上了大學,現在大三,很少能回來。
估計是掐著我的時間不多了,好容易請了個假趕了回來。
米路有女友了。
他忘記她了。
我只是知道他初中時喜歡一個女生,連那個女生的名字我都不曾知道,只是知道,那個女生家里很窮,很窮。卻生了一張清秀的臉,滿是靈氣。然后,很老套的一見鐘情,很牽強的日久生情。
米路喜歡她,卻未曾說出口。
她讓米路教過自己打球,迷路說,她很倔強,她說,自己一定要跳出來。
跳出貧窮的圈子。
可是后來還沒來得及,她就死了。
死在了車禍里。
她騎著自行車卻被超載的大貨車給撞翻,貨物直直壓了下來,把那張原本清秀的臉硬生生壓成了肉醬。最后她的父母拿了賠償金就草草作罷了。
米路一直耿耿于懷。
他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說出口,就讓她死了,而且,死得不被人尊重。
除了米路,沒有人記得她曾經的存在。
那天太陽曬得很烈,米路走進了我的病房。
他原本白皙的膚色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膚色,說話也比原本穩重了不少。
穩重的,有點……不像他了。
所幸在他居高臨下地摸自己頭時,我還能找到那種感覺。
只是,只是自己的頭發掉了大半,他所接觸到的發絲,不過是假發。
只是,我們不可能再吵架拌嘴了。
在他走之前,我笑著對他,“我跟她不像,只是你抓住回憶不放而已。祝幸福。”
他愣愣地看著我,隨后露出陽光的笑容。
“我早放下了,在她死掉的時候,就放下了。只是遺憾而已。”
“你知道‘丘陵盡喬’是在感嘆什么嗎?”
我不言。
“時間的飛逝,原本相同的地點卻滿是大樹,原本珍貴的時光卻被泥土掩埋,隨之入葬的,還有當時的情感,索性最后只剩下遺憾。”他看著我,咧著嘴笑。
原來抓住回憶不放的,一直都只是我而已。
其實慕容沉樟在高二的時候打過電話給我,只是他并不知道我看見他摟著那個女生向校外走而已。他依舊是小學的語氣,那么幼稚,卻是真實。
他說,他知道余周周不開心,想要我幫她找個男友。
我只是答應,卻笑,看在冀希杰的份上,我幫了慕容沉樟一把。
林楊卻撿了漏。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電話那頭的他只是說謝謝,會請我吃飯一類的話,沒有察覺我的異樣,只是笑呵呵的。
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他就是冀希杰。
所幸最后,冀希杰跟柳蓮鬧崩了。
實際上一直都是柳蓮纏著他而已,那個女孩,才是慕容沉樟喜歡的人。
不過一切早就不重要了,我也許會不記得。
我可能只會記得冀希杰是如何抄起板磚排在那小胖墩身上,也可能是他第一次見到我彬彬有禮地說:“你好,我是冀希杰。”可能會剔除記憶里的腐朽,只剩下最美好的部分,被洗成清白的回憶。
只剩足以帶進墳墓的。
不得不說,這大雜院治安的確很差很差,盡管過了這么多年還是很差很差。
我坐在紅色塑料凳子上,層層疊疊的,把我托得老高。白色的桌子上早已滿是油漬,盡管老板娘熱心地擦了好幾遍,依舊是閃著油光。我點了很多很多的烤串,特別想吃出余周周小時候的滋味。
余周周說,她的母親很久很久以前愛上了一個男人,懷上了她,結果那個人拋棄了她的母親,只留下了余周周給她。而她媽媽則喜歡用各種小吃補償她。
可笑的是,她母親姓余,父親姓周。余周周這個名字,只有三分之一是生她養她的那個人。
之后的之后我也不知道了。
這是高二時的謠言肆起,可是這是真的謠言。
傳出謠言的人,是辛銳,那個陰郁天空下的小麥色皮膚女孩。
她們之間的事,我沒有過多去問。
我咬一串細肉,滿是油,吞下去的時候差點噎住。
真不知道余周周小時候怎么會吃的這么香。
天氣開始轉熱了,桌子都被擺在店鋪的外面,擺成了一個圈。
店門口有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好不靈巧。
天真的面龐,看著真好,真好。
真羨慕她。
我放下烤肉,吃的滿嘴是油,然后拿起了烤韭菜。
全是佐料的味道。
很廉價,但卻很真實。
比西餐真實百倍千倍。
冀希杰說的很對,很對——
“刀刀叉叉束縛了人們的手腳,還不如直接用手抓起,大口大口地咀嚼來的方便。”
以前自己還懷疑他是否真的吃過西餐,可是后來,他真的真的吃過很多次西餐。我是說初中的慕容沉樟,他不接受生母與哥哥的排擠、同化,所以成了混混。
自己其實根本就不用自責的,那一板磚,其實不是最重要的,他會變成那樣的面目全非,全全是他自己的選擇。
狠狠地嚼了嚼面筋,用餐巾紙擦了擦嘴邊的油。
我居然還沒有死。
你說,這是不是老天爺的一種憐憫?
米喬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冀希杰,是習慣,米路,是依賴,鄭彥一,則是感同身受。
從來沒有,沒有。
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的獨角戲而已,唱過了很多,很多。
我還記得,在余周周走之前,我大義凜然地說:“我先行一步去買房子還房貸,到時候你倆下來可以租我的房子!”
“好好吃你的藥,包租婆!”林楊翻了一個白眼。
多好,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