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結怨之懼,結心之忿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5335字
- 2021-01-15 13:44:01
一路上心神不寧地思著過去的種種,卻未注意腳下石子的響動,眼看已近齊王府門前,令瑤兒卻突然回了頭:
“誰?”
隨著一聲犀利的呼喊,若離敏捷地閃身躲入旁邊漆黑一片的小巷,順著墻邊往前走,轉角過后卻發現是一條死路。
她自知方才出神反應慢了,不知她看清沒有,卻只聞她的腳步越來越近。
“誰?”
“你出來!”
周圍一片寂靜,小令氏顫抖的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
“我看見你了!”
“我知道你是誰!出來!”
這話讓若離心跳差點兒漏跳一拍,不知她真的看到了還是在嚇唬自己,卻只知此時她已進入空巷,再向前走幾步過了轉角便能發現自己!——而此時的自己已無路可退。
若離心中明白,如若讓她發現,自己此后恐怕在府中再難以活得長久。
下意識,她拔出手中的短劍。
下意識........她不由得起了殺念!
然而,隨著短劍出鞘的犀利聲響,小令氏停住了。四處望了片刻,她轉身,默默走出去,卻在彌留之際留下低聲一語:“我不會放過你!”
她走了........
她卻突然更怕了!
她到底看到什么了?!今日她在明自己在暗,她明智地選擇了自保,那么他日會不會己在明她在暗?!!!
剛剛是不是真的該殺了她?!
她不知為何會突然產生這種邪念!不知為何突然覆遍了全身!她突然開始懼怕自己!懼怕那股當日險些殺了肖煜今日又險些殺了令瑤兒的力量!懼怕這“圣女”二字終究與“亡天下”有著不為人知的必然聯系!她明確地感知到——它在控制自己!它在要挾自己!移不開,甩不掉........卻只是時不時隨著仇怨激增,而自己卻只能順意而行……
她失神,卻覺身體愈來愈乏,便默默收了短劍,趁著夜色一路左顧右盼溜回房中。好在正值深夜無人看見,且絲琴仍舊熟睡著,她輕步行入內室,更了衣便倒在榻上睡去了。
伴著疲憊.......
這一夢,很沉、很沉。
.......沉到不愿蘇醒.........
.
又是接連幾日的沉寂,各院無任何響動,徐振仍閉門不出,小令氏亦時不時苦苦哀求,卻皆是無果而歸。
這幾日,若離想了很多........想到了當日回府肖煜在馬車上說的話,想到了他明里暗里把矛頭指向父皇.......想到了此番借助對自己的刺殺來暗殺徐振與當日元宵節街頭刺殺秦陌寒的手法如出一轍……想到了肖煜那紈绔不拘的外表下潛藏的心機叵測……
想到了徐振毫不猶豫地將弓箭對準了自己身后,而此時武藝高超的肖煜竟絲毫未發現來自身后的襲擊!
她不敢想.......她不敢再想下去!但她想告訴他!
憑他對肖煜的信任,若無一點防備,恐怕日后再無回頭路可走!!!
........
這些日子,她不知內心承受著怎樣的煎熬……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擔憂.......甚至恐懼.......
時間太長,這一切都那么寂靜,仿如寸草不生的荒原,又仿如無人問津的幽冥..........
他的臉漸漸模糊..........仿如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仿如這皆是一場夢!
本不愿進入的夢境!——醒了,卻是一場空……
仿佛失去了什么........
又不知是什么........
“王妃還在想昨日的夢?”
她突然回過神來,卻見面前滿桌的飯食絲毫未動。
絲琴殷殷笑著為她盛了半碗湯水遞到面前。
“王妃這幾日總心神不寧的,莫總想些煩心事了.......”
她行了禮,便轉身過去收拾床榻以備若離就寢。
“我......”
“擔心他........”
若離喃喃低語,卻為逃過絲琴的視線。
“王爺喚王妃過去呢!”絲琴頓了片刻,便繼續鋪著榻,仿佛漫不經心說了一句玩笑話。
“他.......”
“他在等我這句話?!”
“二十四日!整整二十四日!他就為等我這句話?!”
她驚異地望著借著夜風火燭搖曳閃爍的幽幽紗帳后面絲琴一如既往的勞碌身影,眼中隱隱有晶瑩的液體閃動。
卻見絲琴微微回眸,嘴角掛起一簾說不清的微笑:“他說了,王妃若是說了此話,便是已準備好告訴他些什么了!”她的微笑仍掛在嘴角,神秘而晦澀,繼而又轉回去收拾著床榻。
若離顫抖著雙唇盯著那方不知多久,那燭火中忽明忽暗的青簾紗帳已逐漸在眼角模糊成片片光斑。
“他在逼我........”顫抖著嗓音,她再也說不下去。
肖煜說的沒錯!他、父皇、秦陌寒、大哥、番驍終不會是一伙人,自己終將做選擇!而他........已經開始主動出擊了!——一旦自己說了,自己和他便已經上了一條船,此后便無論如何都掙不開了........
不知此時紅腫的眼神中夾雜著多少恨意和委屈,只是猶豫著.........
自己真的準備好了嗎?她不斷問著自己,卻終無答案!
“哦對了!他還說了......”絲琴抱起一疊衣物走出來,“去不去.......全看王妃自己!”她朝她微笑,轉而繞過她去了外室疊放衣物,那姣好的笑容卻始終映在若離腦海,愈發顯得猙獰可怖。
“去!”
“為何不去?”
此言一出,絲琴忽然抬眼,眸光中閃現驚異。繼而一抹笑意掛上眉梢。
若離抹了把眼淚,徑自披了那狐裘,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場夢中芪氏灰飛煙滅的身影。
此時,她只知道——若自己想與那背后操控的人博弈,就必須擁有盟友.........而這個人——
徐振!——是最好的選擇。
.
書房內,燈火未明,只幾盞幽幽夜燭在微風中四處漫射著搖曳光影,映照著案前那一襲青白色的長袍仿佛沉石于水,幽冥而空靈。
墨青色的鎮尺硯臺靜靜地置于一側,提袖點墨,柔軟的狼毫默默于宣紙邊緣刻下五個名字,流暢自如,不緊不慢。
望著它們許久,他雙目無神,亦或是一種不知前路何如的迷惘。修長剛勁的手指默默覆上那青墨般的鎮尺,手起石落,霎那間毫無偏差地遮了盡數字跡。
亦正在此時,隨著那鎮石落下,門開了。
他抬眼........
遠遠地,她披著狐裘,裹著門角沁入的一線幽冥月色,堅定而從容地向自己走來。
。
隨著身后襲箏關門的聲響,舍內歷時暗了許多,也靜了許多,她心中卻無絲毫波瀾。
步伐沉穩而堅定,她望著他毫無表情的眸光越來越近,那犀利的眼神猜度著一切,又希冀著一切。
行罷禮后,若離款款落座于他對面,眸光落于案上那張白皙的宣紙,卻見旁邊單螭格枕上的筆尖上的沉香墨無聲滴落。
她知道,他已有了猜測。
他想問自己的猜測。
“傷........”
“可好些了?”她目光游弋,聲音顫抖,時不時抬眼瞟一眼他的神情。卻見他的目光絲毫未變,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下透出一種神秘叵測的幽冥。
“用不用........我幫.......”
“不用。”仍細語沉聲,毫無波瀾——他打斷了她的話。
若離毫無規則地眨著眼,呼吸不由得顫抖起來。她知道此番逃不過。
“你.......”
“令他出去。”她微微側首示意襲箏。
“他什么都能聽。”他仍笑著,雙目始終慈愛地直視著她的眸子,卻不知那笑意之下暗藏的猜度有幾分。
“我想........”她垂下頭,聲音亦變得沙啞。
“可能是........”空氣無比沉靜,他默默等待著他的答案。
“絲琴。”
一瞬毫無痕跡的笑意劃過他的唇角。
“猜到了。”他柔聲答,仍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凝視著她。
“可能是.........”
“荀煙。”
她的聲音已開始顫抖,她不知道自己發現的芪氏那些秘密還能瞞他幾時!!!
“猜到了。”
表情無絲毫變化,雙目卻盯得她頭皮發麻。
一時間,眼眶已經濕潤,盈盈晶液在里面打轉。
自己不能再說下去了!不能再說下去了!!!但他樂此不疲的眼神下潛藏的犀利不斷告訴著自己:自己已經把他的耐心消磨殆盡了!這些天,他亦想通了!——
沒了圣女,王府一樣存在!若不能為他所用,他足可讓自己“早已死在那妓館”!
她偷偷回眸掃過襲箏手中緊握的利劍,又抬眼望望幾尺之遙的對面那張不改笑意的臉。
“你放我走吧!!!”她再也按耐不住內心的恐懼,豆大的淚珠瞬時染了整張清冷的面頰。
卻見徐振閉起雙眸,深吸一口氣又吐出,繼而搖著頭,犀利的目光又一次望進她滿是委屈的眸中:
“不可啊!”他的眸光充滿憐憫,亦有幾分無奈。卻始終不改決定。
她知道,自己此番逃不掉!
顫抖著唇良久.......早已不知面色幾何........她感到自己仿如從地穴中爬出的幽魂.........
沙啞著聲音,她漸漸吐出那個名字:
“肖煜!”
一時間,她緊閉雙眸,緊咬牙關,面前仿佛突然出現了一片血染。
“猜到了。”他朝她輕笑,抬手撫去了她面頰上縱橫交錯的淚。
她立時抬眸望向他!她終于看懂了那神秘笑容中的暗藏的詭異!他現在要向自己開誠布公了!他繼續詢下去,便是直白明了告訴自己——
他——
要反了!
他在賭!在賭自己會不會和他一道!在賭自己對經歷過的一切留有多少恨多少怨!他何來如此自信?!.........或者,是誰逼他走上這條不歸路?!
她亦來不及細想其他,索性心一橫說了出來:
“父皇。”
他臉上終于出現了滿足的笑意,順手提起青瓷白壺斟了碗茶。
“來,喝口水!”他將茶盞遞給她,她默默感受著苦芪花茶柔軟的纖蕾浸潤著干澀的唇角,心中提起的一口氣終于落下,仿佛僥幸逃脫的劫后余生……又仿佛聽到了自己此時出賣的無數冤魂來自地底的呻吟。
“最后一個。”
輕微一語,她執著杯盞的纖纖玉指突然僵住!低垂的目色無神,緩緩移向他的白袍,脖頸,面頰,幽眸.......那遮掩面顏的茶盞卻始終未落下。
“我保證。最后一個。”他如事不關己般隨意斟了碗茶一飲而盡。仍一副心慈面善的笑顏望著她。
若離緊咬牙關,現在的恨意足以讓她殺了他!她不想再被他逼迫操控了!也不想再被那目光肆意挑釁!今日他若真敢對自己動手,那么不如一戰!誰勝誰負天注定!也好過如此委曲求全!!!
“還有我!”她心一橫,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手起盞落,“鐺”的一聲砸在曲雕石案上。
他突然笑了,那笑中帶著迷惘:“這我倒沒猜到!.......”他戲謔著。“是你嗎?”忽地,他故作認真盯住她紅腫的幽瞳。
四目相對,她望著他,此時多么希望那個人就是自己!當時便不偏不倚地殺了他!!!
“你為何救我?”
目色垂落,思索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蠢。”他揉著額頭,戲謔地望著她的眸子。
“我是你的妻,還是你的劍?”她回望他。
“你想做哪個?”他仍不改笑顏,戲謔地望著她等待答案。
見她不答,他咬咬唇深吸一口氣繼續言:“你若哪個都做不好你還可能成為我的盾你知道嗎?!”
他知道自己此話當真狠心!但他實是氣極了!她從始至終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此時她才后悔剛才問的問題有多蠢,或是自己本就不該問。
“你打算........”
“如何處置他們?”她暗暗發誓這是今天問的最后一個問題,也是自己想知道的最后一件事!
他卻忽而笑了,順手斟了兩碗茶:“如何處置?你太高看我了。”
若離接過茶盞,二人以婚儀相對默不作聲飲畢落杯,盞落的一霎那,徐振突然開了口:
“想殺我?”
她瞬時抬眼望進他眸中。
“想!”
片刻,她答。
堅定不移,毫無猶豫!——
她感到從無如此坦率心安地看過他。
瞬時一把短劍出現在她面前石案正中央,劍鞘直指徐振。
她驚惶地望著他,他卻仍一臉戲謔的笑意。
她回眸望望身后,卻見不知何時襲箏早已不見了蹤影。
垂眸,她顫抖著雙手緩緩拿起劍,漸漸抽出薄如蟬翼的刃角.......隨著白刃愈來愈長地抽離劍鞘,幽燭冥光的耀斑不斷劃過那片片鋒芒,立時被刺得粉碎,化作銀粉融于凄冷明凈的月光。
手雖顫抖,心卻未猶豫。
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必須死!!!否則自己方才說出的人就都會死!經歷了這么多事,她不再相信會有什么兩全其美的方法,也不再相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她真正認識到,有些送到面前的機會如若抓不住日后便會悔不當初!
白刃隨著那錚呤的聲響漸漸移出,僅剩一段刃角。他望著她眼中無比堅定無悔無懼的痕跡,卻仍舊一副溫柔深邃的微笑。
正在此時,身后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響。若離一個激靈突然站起,順而霎那將匕首收回藏在袖中。
她回身望向徐振,眼底的張皇無措毫無掩飾。
“送你的!”他卻朝她輕笑,繼而仿若無事般垂眸徑自飲了盞茶。
“王爺!令主子在外面跪了多時。求見王爺!”
若離一聽這話便知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今日注定自己殺不了他!說也奇怪,自己方才怎么就蠢到相信了他自己來送死!?小令氏跪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么這次就突然當件大事報上來了?!今日若不是小令氏,襲箏亦有其它借口進來圓場,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刻意給自己這個機會又親自剝了去!........他們此般行徑,便是沒想瞞自己!他在暗示自己,在警告自己:
只要身在王府,自己就注定是他的掌中物!逃不走,甩不掉..........不做他的妻便要做他的劍!
她望望窗間,外面傾盆的冷雨夾雜著疾風吹卷著枯枝瘋狂地拍打窗欞,想來這小令氏也是用情至深。可無端的,明知此番是徐振有意挑釁,潛意識中卻還是因了襲箏一句話把這怨氣推給了她!
“今日不見,讓她回吧!”徐振擺擺手,默默將面前的宣紙收了。
“不如我去罷!”她對上他的眼神,回給他一個戲謔詭異的笑意。她第一次看到徐振臉上浮現出猶疑——自己的猜想是對的!令瑤兒才是他的軟肋!
“你去吧。”猶豫片刻,他還是應允了,卻令襲箏跟了出去。若離不禁輕蔑一笑,頭也未回地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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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何至于?我一個小小女子,又不會對她做什么.........”待行出外室,遠遠望見小令氏可憐楚楚地跪在雨中,若離向襲箏戲謔道。
“王爺可不認為王妃是個小女子。”襲箏為她撐開傘,若離接了來獨自行至雨中。
“王妃!”
剛行幾步,襲箏叫住她。
她轉身,卻見他猶豫片刻:
“王妃今日........”
“撿了條命。”
卻見他雙手疊至額前,躬身——行的卻是致歉之禮。
她心中猛的一沉,整個人已慌了神,一陣莫名而來的后怕涌上心頭。
神情恍惚,她繼續走著,待至小令氏面前,早已亂了方寸的她只丟給她一個冷眼:
“王爺不愿見你!回吧!”
她不知自己此時的眼神夾雜著幾分輕蔑幾分挑釁又有幾分仇恨,亦不知自己已將多少對徐振的恨意理所當然地安在了她身上..........但說完此話她便后悔了!她不想與她結怨的!從來不想的!
但她分明看到自己一路走來令瑤兒那驚異凄凌的目光,以及自己輕描淡寫一語之后那深藏眼底的心嫉與憎恨!.......她或許永遠不解,為什么自己一進王府便得了高位.......為什么她跪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王爺卻第一個召見了自己..........為什么明明王爺知道她的孩子被毒害了卻絲毫未作懲罰……
.......
一路踩著青石子上的積流成河的春雨,默默聽著油紙傘上噼啪跌打的霖漿,若離心情無比沉重。
她不知........今日徐振究竟是示威還是判決!究竟他還留有多少容忍多少耐性!.........這些........足以讓自己在小令氏眼皮下安然無恙的生存嗎?足以讓自己撐到“他”回來嗎?..........
不知為何.........
突然地,
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