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歧惑·長河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3948字
- 2021-01-11 14:00:53
倚著車窗,靜心聽著車輪軋在不規則的石板路上瑯瑯鳴響,冥冥中.......她思索著.......
肖煜的話,她不全信。一個采辦怎有如此巧合又有如此慧眼識出潛伏的危險?......她不知道肖煜在刻意掩飾著什么.......但冥冥中總覺自己身邊定有徐振的眼目!——至于肖煜知不知道,她不清楚。
而今天的事........一眾人皆向著自己廝殺,他在樓上隔間中不斷射出箭卻無人擾他亦無人反擊——足見他們并不是一伙人!........若非樓上那個從始至終連面都未露的人在自己一聲叫嚷后暴露了行跡而倉促射出一箭便倉皇而逃,或許所有人都不會注意到他!甚至他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奪了徐振的命!!!——而這場風波表面上卻只是一個簡單的刺殺公主的事端……
她忽然產生一個更大膽的想法!——有人故意把消息傳給徐振的!才不是肖煜說的什么采辦!那幕后的人想趁亂殺了他!
而且這個眼目就在自己身邊!——不是徐振的眼目!而是那幕后人的眼目!他故意引他過來!而且他知道徐振一定會來不及借兵第一時間親自趕過來!
可誰會如此確定他手上正巧無兵而又如此懼怕自己的刺客暴露行蹤呢?........他一定是個身份敏感的人!他不敢大肆派遣刺殺,只能借著其他刺客刺殺自己的動亂銷聲匿跡地將自己的敵人干掉!......他很謹慎,不愿予人把柄,也不敢留下任何一絲有跡可循的破綻.........
她首先想到了一個從不敢想象的人!:父皇!
——這種手法與一年多前自己和秦陌寒同時遇刺的情形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而且刺殺失敗后總有救兵鬼使神差般在第一時間趕來營救自己!........上次是采菊和風若青且不必提是誰的令,單這次若無他的首肯軍營又怎么會立即遣出府兵,而且還著便服???
轉念,她并不認同自己瘋狂的想法——父皇如此珍視圣女的意義,又怎么會拿自己生命冒險?!他擔不起任何閃失!契凌也擔不起這閃失!........
然而........
她腦海中.......忽然隱隱冥冥浮現出另一個人.......
她不敢確定.........
但“他”如此神通廣大!每次身在千里之外的戰場都能夠對朝廷的事內宮的事甚至自己的事了如指掌!——自己足有理由相信:他的手足足可以輕而易舉地觸及自己的生活!觸及這里的每一件事!——無論他身在哪兒!——只要他想!!!
頭腦一時間好亂好亂......她希望這一切只是自己胡亂臆測!但明明憑著這些“臆測”.......一切都毫無縫隙地吻合了........
雙目無神,她默默望著窗外.......王府的大門已近在眼前了.......她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
是不是真的像肖煜昨晚的醉酒箴言........
自己——
終要做選擇?
.......
.
車平穩停在門邊,二人一前一后入府,卻是一路沉默無言。今日的王府看起來比往常冷清很多,也靜謐很多........這靜謐中,她仿佛聽見殷菱的魂魄哀嚎的聲音........
“今日之事........他不愿聲張。”
“該打點的都打點到了,你便權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肖煜將若離送至寢苑門口,不便再行入內。
“我懂。”
她垂眸輕言。她知道,徐振要護自己名聲,也要護王府名聲。
見她情緒低落,肖煜便不再多話,面上勉強擠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便轉身離去。
“肖煜......”
他帶著疑惑轉身,只見她猶疑彷徨的幽眸在不遠處望著自己。
“若他回來........著人跟我報一聲........”
“還有.......”
她咬著唇,睡下眸,聲音更輕了許多:
“還有.......你告訴他........我想見他。”
她不知他聽到沒有,卻只見他遲疑了半刻,未做任何回答,便默默轉身離開了。
今日的空氣仿佛格外的冷。冷得仿佛蒙納著一種神秘的蕭瑟凄清……仿佛有幽魂在哭泣,但她聽不清。
內苑亦格外冷清,室內仿佛只有絲琴一人:
“王妃可回來了……”她迎上來為若離解下披風,眼睛卻四處搜尋著她身上的各處刀劍痕跡——不驚,不喜,亦不急。她的成熟穩重總與年齡有那么些不相符……不過可能正因如此,她才成為徐振身邊最值得倚賴之人。
“無事罷?”
雙手抽著系帶,絲琴猶豫半刻,還是問出了口。——雖然肖煜已提前說了關于此事不準多問半句。
“你想問他?”
若離不知為何這么說,只直覺如此。
絲琴顫了顫唇,沒有回答,只垂下眼簾轉身去疊放披風。但若離從她眼中看到了什么東西......她期待著,又擔憂著的什么........
“我也想知道........”
她坐下來自斟了一盞茶。聽著水注淅淅瀝瀝敲打著杯盞的聲音,她突然感到除大哥之外,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擔心過誰........是因愧疚嗎?她不知道。只是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壓抑在胸口,讓人心情晦暗,心神不寧,讓人時刻無法專心思考其他........
然而........
她便這么等下去……
.......
三日...四日.....五日。
她去過不知多少次,卻被襲箏以同樣的理由擋在門外。
聽聞小令氏和徐斌也前訪多次,卻因同樣的理由“不想見”而不得而歸。但顯然她們并不知也永不會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他此時在里面經歷著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卻只覺每日食不下咽寢不安眠.......每日只數著天數企盼.........仿佛生活一時間被灰暗占去了大半,剩下的,便只有索然無味平平淡淡.........
肖煜未再來過。可奇怪的是,楚櫻也未曾回來。聽說是被肖煜那的一個多嘴的告到老夫人那去了,被叫去學幾日規矩,若離也并未管顧甚多。但少了那伶牙俐齒邀寵賣乖的小丫頭,似乎這本就沉寂的空氣又冷清了許多……
此時,她正坐在積雪半融的亭中漫不經心地剝著冬橘,雙目無神地望著旁邊結了一層薄冰的池水發呆。已經第五日了,他那邊還是無任何響動……
一遍遍.......她在腦中回想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面……
她不知道他當時如何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抉擇生死!也不知道他為何決定舍命換自己活著........
或許,這就是命。
她逐漸相信了。
幾經輾轉,上天終究讓自己入了王府找到他.......
本應是一樁美事一段佳話……自己或許本就不該抱著成見和憤恨而來……這對他不公!.........
可悲他卻從不怨........
.......
正出神,卻見一個小人兒從旁邊行道上蹣跚而來,定神一瞧才看出是徐瑾軒——小令氏之女,聽聞才四歲有余——卻無一人跟著。
小丫頭一路東瞧西望,明朗清澈的大眼睛似乎對這冬日的神秘頗感好奇。只見她四處團著雪球,天真的笑意洋溢在凍得通紅的臉頰上........若離靜靜望著她,臉頰上不覺蒙上一層朦朧傾羨的笑意——對這周邊的人周邊的事一無所知.......多好?
她看到若離,臉上的笑容漸漸散了,卻仍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站在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雖只是個幼童,若離卻從她眼中看到了一些東西.......她想要靠近,卻恐懼.........她想要知道自己是誰,又不敢上前探問……新來的自己是個謎,王府近幾日奇怪的氣氛也是個謎……
母親不讓問,她便不問。但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那么強烈——強烈到明知母親囑咐過離新王妃遠些卻站在那遲遲不肯離開。
若離走下臺階,輕輕俯下身拉起她冰涼的小手,沖她微笑到:“你是誰?”
小姑娘只望著她,卻怯生生咬著唇不答話。
若離輕輕笑笑,將她領到亭中坐在自己膝上,將剛剝好的橘子遞給她。
小姑娘警惕的雙眼在若離的臉頰上游弋半天,才小心翼翼接了橘子,一瓣一瓣塞入口中,從始至終未說一句話。
“甜嗎?”若離輕聲問。
她滿足地舔舔默默點頭,卻不說一句話。長長的睫毛在風中顫顫巍巍格外靈動。若離欣慰地笑了,輕柔地拂去她臉上凝結的冬霜,暖著她冰涼的小手。.........自此之前,她從未發現自己如此喜歡小孩子........又似乎,與他們有一種神秘的連結.......仿佛來自前世,莫名熟悉著,又陌生著........
正在一切靜好的此時,只見小令氏領著兩個女使自方才那條小徑急匆匆跑來,未見其人便先聞其聲:
“瑾軒!?瑾軒!?”
看到亭中的若離,小令氏怔了一刻——但若離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不只是驚異這么簡單,甚至還有些憤恨!
潛意識中若離預料到情況不妙——跑丟了孩子找得心焦氣躁,素日恩寵有加的王爺突然無緣無故閉門不見,新王妃一來就奪了對牌鑰匙,在晚宴上當眾羞辱王府還勾引王爺前往寢苑在外凍了一夜.........此時她定要把氣都撒在自己身上了!
果不其然,只見她氣勢洶洶地沖上來,一把拉起徐瑾軒拽到一邊——若不是她現在關切焦急的眼神,那力道差點兒讓若離以為并非她親生似的!
見到她手中的橘子,小令氏立時蹲下來奪了去扔在地上:“不是跟你說了嗎?!不準亂吃別人的東西!你忘了上次的教訓了?!”她認真地盯著小丫頭的眼睛,眸中全是焦急心痛的神色。
出乎若離意料的是,她并沒有招惹是非。給女兒裹了件厚厚的絨披稍稍穩定下情緒后,她緩緩起身,什么都沒說,只向若離頷首屈膝行禮。又以嚴厲警惕的眼神示意小丫頭行禮。
若離看到她紅腫的雙眼焦急到幾欲哭出來,又帶了幾分對不公境遇的委屈和對自己的恨意,便不再多予計較。她相信她經歷過一些什么——讓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善意與真誠,更不再有勇氣不論身份地位單憑一時激憤去爭什么招惹什么!為了女兒.......她已經忍了太久,且還要忍很久.........
若離未做聲,也未回禮,旁若無人般徑直繞過她們往回走去。剛才的事多少讓她不舒服,說不清為什么........
卻總覺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
.
回到寢苑,身上才稍暖些。屋間炭火燃的正旺,她將手伸過去上下摩挲著。
“王妃又去探王爺了?這次可見著了?”
絲琴從外面進來,未來得及關好門話便先落了。
若離淺嘆一聲垂眸默默搖搖頭。自己的擔心又怎會比她少呢?
“對了,殷二夫人昨日托人送來這個,言必直接交予王妃手中。”絲琴轉去內室,手上多了一支飛鴿傳書用的微型楨柬——若離一眼便看出這柬自制成到現在已有些時候了,或是幾個月......或是一年.......或許更久!
“托人?誰?”若離手中摩挲著已泛黃的竹芯暗暗盤算著,她從沒想過殷菱已至如此境遇還會和外面誰人有聯系!
“奴婢也不知,那人蒙著面,一個小生的模樣……送了信便走了,多余的一個字也不肯提!”
若離心中閃過一瞬不安,她不知殷菱還有如何手段!但依此事看.......她被關進菱妍閣并非終點!她還有盤算!——
甚至——她在等著自己出現!
等著自己來到王府.......等著自己主動找上她!
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并非似表面那般簡單,也非似所見那般可憐!
更重要的是........
此時此刻,當真覺得鬧夠了,鬧累了,
險些把徐振的性命都鬧毀了.......
......
目光默默注視著手中的竹芯紙卷,她終究沒有打開。
無論她有什么理由,都讓它過去吧……
畢竟王府的那些歷史都已經過去了……
那個逝去的時代,那些逝去的人們,逝去的冤魂皆與自己無關,又何必再將它們帶回來?!又何須再縱容它們肆意報仇雪恨掀風翻浪?!
雪上加霜嗎?
不!自己不想成為王府的罪人!永遠不想!
如今只希望........
王府一如往日,他......亦如往日.......
便好。
.
“收起來罷。”
“我當初言放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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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句玩笑話。”
輕言只聲,心之所傾便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