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旁觀者迷當局者清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3582字
- 2021-01-08 14:49:41
腳踩著鵝卵石徑上零星散落的枯枝,冰涼的雪水早已浸透了單薄的鞋履。本就自小體寒,此時雖沐淋暖陽,如針如刺般的寒風卻仍是冷徹心骨。若離不覺緊了緊身上的狐裘。
這微小的舉動卻沒逃過心思細膩的絲琴的眼睛,她卻只默默笑笑未作聲。
“你既知道這狐子她見過,還求過.......”若離垂下眼簾,漫無目的地盯著地上隨著步伐不斷向身后移動著的繽紛卵石和婆娑樹影,心不在焉地續言,“還刻意教我穿到她面前去礙眼!”
因了方才與絲琴拌了幾句嘴,她不甚歡喜,話語間也微露埋怨。
絲琴向她投來驚異的目光,仿佛在疑如何知曉,又仿佛在埋怨她把所有事端都推給了自己。
若離漫不經心地移神瞥她一眼,目光又立時回到石子路上,
“她瞧我第一眼就落在了這身皮上!你還怨我不與她交好!你打一開始也沒想著罷?!”她怒氣還未消,也不想在解釋上多費口舌,此時卻已漸露慍色。
絲琴雖驚異于她敏銳的洞察力,氣卻不打一處來,他時在王爺身邊服侍,就連主子們也不曾給過自己如此氣受!未料及這新夫人一上來便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態,不敬自己是這府中的“老人”也罷,更不敬王爺!毫不顧忌這行事的后果!而且事情還未明了,便拿了事端來冤枉自己!
“我今兒早本來........!”
聽聞此言,絲琴立時抬高了嗓音頂了回來,可方盯著若離的雙眼提著嗓音怒氣沖沖地說出幾字,卻又忽覺越矩,驟然斷了聲響。
她緊緊咬著牙關移開目光,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努力壓下心中的怒火,盡量平心靜氣道:“回王妃的話。我今兒早本就隨便拿了件,只因急著隨您出去!”
“若不是王妃置氣跑的急,這么金貴的狐子本也用不上的!又何必第一天見光便遭了冷雪!”
絲琴雖垂著頭,嘴上的氣勢卻不減先時。自己跟著王爺的時間長了,自然知道什么物件金貴,說到底,這王爺的物件........新夫人配不配得上還說不準呢!可第一天就帶著它去淋了雪還句句嫌棄,道是連王爺都不放在眼里了!素來從未見過哪個嫁進府里的對王爺賞賜的物件如此不屑不惜,如今這位倒真是讓人開了眼!.........
這樣想著,絲琴心中的怨氣漸增,也不顧得了主仆關系,遂提高了聲響,偏要把道理說清楚了才罷休:
“新夫人!”她刻意這樣喚她,若離聽著更覺刺耳。
“我們知道您是宮室出身!骨子里傲!行何做何都要講個派頭場面!但如今您既進了這府,便已是王爺的人!這身份也不得不降了!如今我也不怕說出來惹了嫌!自打您昨兒晚進了府就沒個笑臉!這王府雖比不得皇宮內廷,卻也是世家大戶!里面的妾室婆子丫鬟們也不須得處處看您臉色!您有什么委屈什么怨念且都是自己的!何苦連累一干人?!”
“王爺既派我過來我就有規勸之責,也不怕話說的難聽了!說到底,王府的人是主!您是客!這初來乍到……多多少少要多學一些多敬著!您不敬著這些等人便是不敬著王府不敬著王爺!您若繼續擺這高姿態!恐怕王府也供不起您這尊大佛!.........”
在王爺身邊服侍多年,絲琴性子本就高傲,且絲毫不曾受過這等氣。今早起來若離尋釁和乳娘置氣她忍了,故意誤了敬茶的時辰鬧著要回宮她忍了,句句給下人透露出不屑于王府不屑于王爺的話她忍了,在正堂刻意與小令氏結怨她忍了,處處沒好氣地拌嘴耍脾氣她忍了,此時竟又突如其來地無端冤枉自己!
一時間,積攢了一日多的怨氣經由伶牙俐齒的功夫盡皆發泄了出來!
她想通了!大不了被分去別處,即使降了身份,也無需再跟著這個陰晴不定的小姑娘委曲求全了!
她看明了!.......她不是因任何一件事與人置氣,而是本就懷揣怨氣而來,抱著仇視一切的心境而活!
且越積越深……
漸漸的.....她懂了........
她仇視的,不是自己,不是王爺,不是小令氏,更不是小郡王........而是整個王府!——只要她身在這個王府,她就一日不得安寧……
她........也要讓這王府.......
一日不得安寧!
可........
到底為什么?!!!
為什么!
?!
.
絲琴紅著眼眶,緊緊凝視著咬著牙關一言不發轉身而去的若離的背影.........她不知道!........王府到底欠了她幾何!?王爺到底欠了她幾何!?以至于她如此不惜代價地來報復!.........
她不知道!.........她的到來是不是契凌王囑意?........朝廷對齊王府的態度若有任何異動,她便是王爺最大的威脅!.........不知到時,王爺是否狠得下心……
忽一股令人悚然的感覺悄然而生,隱隱冥冥中,絲琴仿佛看到了不甚清晰卻近在眼前的未來........這個小姑娘!——正是面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傾覆了幾代人數百年積累的功勛,一日間將整個王府變得滿目瘡痍……
而一切的原罪.......
始于剛剛過去的那個飄著飛雪的紅燭婚夜……
仿佛一切都是注定,
卻一切,都不容.......
悔過重來。
.
一路疾行著,若離腦中嗡嗡作響,兩眼腫的像兩顆生澀的核桃。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己本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自己本不會處處招惹是非的!……
可如今……
是怎么了?!
方才絲琴的話雖逆耳,卻是句句在理,以致自己雖氣勢強盛卻最終無顏回駁半句……
到底怎么了?!偏要兩敗俱傷嗎?定要逼自己、逼他們至此嗎?!……難道不能和睦相處嗎?!……
她不知道……
只覺腦中、心中,很亂……很亂……
不知不覺,她已行至青廬,只見在院墻外翹首張望的英氏迎面前來:
“問王妃妝安!王妃怎一個人回來了?這……絲琴姑娘……”
辰時覺察到若離對自己不滿,此時英氏倒更收斂拘謹些。她頷首低眉,向若離行著標準的禮儀,連眼神都不敢再亂瞧一毫。
“派去做事了。我自回來更衣。”
若離努力讓自己和氣一些,他日也好與府中人相處。畢竟絲琴說的對,如今既嫁了來,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雖然難以面對,自己卻不得不正視現在的處境,也不得不為自己做好長遠的打算。
“王妃有所不知,這青廬為花燭夜設,既已出了便不能再入了……王府自有別院迎著王妃……”
英氏依然敬著,說話也是柔聲細語,懇切親昵。
換一種心境看,她倒不似辰時那般招人嫌怨……此番,可能真的……是自己過分了……是自己無端惹是生非了……
“煩請麼麼帶路。”
她朝英氏彎彎唇角,雖不甚自如,心情卻不似之前低落,反而有一種說不清的明媚與心安。
.
英氏一路謹慎拘著,未言任何。若離默默跟著,也未發一語。直至一處院落前。抬眼望去,卻是如此熟悉……
熟悉的景致陳設,熟悉的亭臺樓閣,熟悉的綠植盆栽……
一切都是離顯宮的影子……
不差分毫。
此時此刻,身處其中,就連自己都已辨不出真假……辨不出這經歷的種種到底是真是幻……
或許……自己現在應該倚在窗間,惆悵著命途多舛,漫不經心地刻著假面……也或許,現在應該去享用采菊做的精致茶點,去囑咐她防著胡亂撒潑的彩蝶收了各色古玩,或者去凌英樹下偷看大哥深沉的背影……
可……
凌英樹還在,年復一年,四季輪轉更迭,繁花變了枯枝……而樹下的人……
卻不見了。
忽一絲失落,悄然劃過心頭,驚異欣然的眸光倏然黯淡了神色。
它未隨著漸近內室的腳步而移動,而是始終駐留在那枯枝下——柔軟的陽光將斑駁稀疏的樹影投在皚皚白雪覆蓋的泥濘卵石上,仿佛盛開了一樹潔白的花……
直至行入內室,她仍回眸注視著……
一直注視著……
多么希望!就在此時!驀然回首間……
他還在那……
一切……就當做了一場夢
留戀的、痛苦的、美好的、抑郁的、憧憬的、壓抑的……都縹緲散了……
一切都回到原點……
該多好?
…
“這內室、院落都是王爺囑咐布置的。”
直到英氏言語,若離才猛然回過神。
再心有余悸地偷眼瞧那樹,卻已是煢煢孑立、滄桑不堪。
環顧內室,竟與離顯宮相差無幾,就連木料、成色、臺擺、盆栽、書墨都全數相仿,那靠著邊角的博古架上擺滿了各式兵書,且大多都是自己經常翻閱的典策。
“王爺言,王妃新嫁來,難免懷舊,便令按著離顯宮布置了。私自布置皇后的宮殿可是大忌,王妃可別出賣了王爺才好!”英氏望著安靜地翻閱著典籍的若離,不知她在想什么,便拿著徐振的話來打趣緩和氣氛。
這話聽在若離耳中,卻一點都不好笑。
“收了去罷。”
她想起絲琴的話,揚手蛻下雪白的狐裘交給英氏。目光卻從未離開那滿壁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各色書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絲琴不是言他在演戲嗎?他又何苦這般上心?
倏然間,她感受到一瞬惶恐,感受到一瞬危險,她不想融入這里!不想歸屬這里!她只想平靜地演完這場戲.........
然后........
離開!
——以一種超然物外的姿態........
毫無牽扯毫無愧疚毫無遺憾地離開........
“你先出去罷,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很輕,很靜……
卻很深……很沉……
.
待房中只剩了她一個人,她環顧著四周這些精心布置過的痕跡……說不清是怎樣的感受……
只覺五味雜陳……
這王府中人除了他,沒有人有資格進離顯宮……
他........
用心了。
她親眼看到、真心感受到了他為自己付出的一切……
卻不敢接受……
明明知道……自己受不起!
也不愿受得起!
她怕!
怕徐振對自己太過關切,以至于讓自己對他虧欠更多!
她怕!
怕自己的判斷是錯的!——就像最終從祁蘭口中得知番錦枉死于自己手中一樣!……
她寧愿就這么恨著他,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寧愿就這么怨著他……不要讓自己猶豫不決……
可這恨……陷得越深……就越不敢輕易悔過!
也不敢輕易原諒、輕易放過!
畢竟……
那已過的……
那些無法彌補的傷……
是永恒的。
.
終,不想探知他
不想靠近他
不想感受他……
就像……辰時血染腰環卻寧愿視而不見……
就像……現在環繞著自己的一切……
而自己,
只想遠遠地、遠遠地……
瞧著,
望著,
幻想著........
安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