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了學柯亭坐著公交車去醫院,下了車后她在路邊攤上挑揀水果。
路過兩個穿著宜夢市三中校服的同學小聲討論:“哎!那不是麻頭鬼嗎?”
“你小點兒聲,別讓她聽見!”
柯亭抬頭看見兩個校服背影上的背包,一個玫紅一個粉紅。柯亭討厭紅色,什么樣的紅色她都討厭,最討厭的是血的顏色,從她身體流出來的那些血色讓她極度厭惡。柯亭還記得五歲是第一次給柯珂獻血時,她身上穿的是粉色的蓬蓬裙,手里拿的是草莓味的瑰色棒棒糖,胳膊里流出的是鮮紅的血液,那些鮮紅的血溜進了柯珂的身體。當時上小學的柯珂因為削鉛筆不小心割破了手掌,血流了幾天后需要輸血,稀少的熊貓血只能從柯亭的身上抽取補給給柯珂。柯奕拍著一直哭泣的柯亭安慰她,而張慶云一直只看得見虛弱的柯珂。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柯亭就明白了媽媽只愛柯珂,或許更早之前,孩子的記憶誰能知道是從哪天開始的呢?
柯亭進了病房把自己買來的水果裝進昨天從超市買零食用的袋子里,把水果攤的袋子塞進自己的書包里,順便從書包里拿出一包零食來吃,邊吃邊說:“我昨天說你吃了一個橙子,看見了嘛,今天買了給你補上,你就告訴張慶云你昨天也吃了。”
柯珂坐在床頭上說:“怎么辦?她今天早上問過我了,我說沒吃。”
柯亭吃著零食嘆了口氣嗔怒:“以后零用錢要是少了,你得給我補上!”
柯珂笑著說:“騙你的!”
“騙誰的?”張慶云進了來,她沒去幫人補課。柯亭想藏自己手里的零食已經來不及了。
柯珂對張慶云說:“給亭亭買了點零食,這幾天她太辛苦了!”
張慶云責怪:“我給她零花錢了,你怎么還給她買零食的錢!她又亂花!我去找醫生問問你的病情,你先吃個橙子。”
張慶云從病房走后,柯亭伸著手對柯珂說:“買零食的錢!你自己剛剛說的!”
柯珂從自己的包里拿出錢包給了柯亭一張五十的,“別亂花。”
“不會的!”柯亭看了一眼門口心里美滋滋的,兩天來暴富讓柯亭心情美妙難言。
當天晚上柯珂就出院回了家,柯奕和母女三人前后腳回了家。張慶云一見柯奕躺在沙發上醉醺醺地立馬炸了毛:“我還以為你死在了外面!女兒住院兩天,你死哪去啦!”
柯奕坐起來看了看柯珂完好無損。“這不好好的嘛,就是你天天大驚小怪,貧血要住院嗎?整天沒事兒找事兒!”
“我沒事兒找事兒!女兒什么病你自己不清楚!喝喝喝!看哪天在外面喝死你!我一個家里家外容易嘛……”
柯亭扶著柯珂進了自己的房間,屋外的戰火又堅持了半宿才熄火。但第二天早上沒人點火,張慶云看見在沙發上睡了一夜的柯奕又自燃了。
“睡死了你!班不上了!”張慶云吼醒了正在睡覺的柯奕。
柯奕一句話沒說,穿上鞋拿著包就走了。
“啞巴了今天你!”張慶云對著客廳的空氣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當初瞎了眼了嫁了個廢物酒鬼!”張慶云看見柯珂站在她臥室的門口正看著她,“珂兒,媽,不說了。早上吃什么……”張慶云害怕自己說的‘酒鬼’二字會刺激到柯珂,她進了廚房后偷偷往廚房外瞄了一眼看見柯珂回了臥室才放下心來。
柯珂邊吃飯邊問張慶云:“你既然那么討厭爸爸,為什么不離婚?”
“離婚!我瘋了,離了婚我怎么養的了你們姐妹兩個,還有你那些抗血凝的藥那么貴,媽一個人撐不下去。”張慶云越說越沒有底氣。事實并不是她說的那樣。
柯珂揭穿張慶云的謊言:“你掙得比爸爸多多了,幫別人補課賺外快就比爸爸的工資還高,爸爸的錢也并不能幫……”
張慶云臉陰沉下來,一個中年女人的難堪不該暴露在女兒面前。“別胡說,只要人都在,咱們還是一個完整的家。”
柯亭盯著張慶云那張多云轉陰的臉,盯的出神。張慶云對視上柯亭的眼神問:“死丫頭盯著我看什么!”
柯亭立馬把頭低下去。
柯珂繼續問張慶云:“如果沒有我,只有你,爸爸和亭亭,你們一定很幸福吧?幸福又健康。”
張慶云突然對柯珂發火:“你這丫頭說什么呢!別胡說!”張慶云也不再對柯珂溫柔,柯珂的生死是她最痛的傷疤。
柯珂哭著問:“難道不是嗎?我病了太久了,我好累!你們也都跟著累,你、爸爸和亭亭都跟著累,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活夠了!我過夠了這樣的日子了!”
張慶云抱住柯珂問:“你怎么了?怎么胡說?媽錯了,不該對你發火!”
“媽!別那么愛我,多一點分給爸爸和亭亭好不好?我不想看你一直跟爸爸吵架,也不想聽你罵亭亭,如果沒有我,他們會得到你更多的愛。”柯珂解釋自己的難過。
張慶云喃喃自語:“不是的,要是沒有你媽也活不下去了,要是沒有你,這個家也不會有了。柯珂,媽是為了你才活著的。”
柯亭見證了一場人間劇場,但這幕劇集是她最不想看見的。她們母女的相依為命催逼得柯亭內心荒涼,雜草叢生。
張慶云在那天破天荒的講了她和柯奕的故事。張慶云懷孕時柯奕整天不著家,甚至和公交公司的女職員搞起了婚外戀,是柯珂的出生將柯奕從壞女人的手里爭取了回來,因為張慶云坐著月子哭訴:“柯奕!你難道想要你個閨女長大了也遇見你這樣的壞男人?”張慶云以為是這句話讓柯奕回心轉意了,但回轉的只是那個叫柯奕的人,他的心總是漂泊在外面,他逐漸變成一個嗜酒才能活下去的人。
事實上,自從柯珂查出血友病來,柯奕覺得是自己對婚姻不忠遭到了報復,他在贖罪。
為什么張慶云不離婚?因為認定了柯奕的張慶云,曾經和父母拍著桌子發著毒誓說她嫁給柯奕一定會幸福的。沒有人看好柯奕,但張慶云骨子里不肯認輸,日子越難她斗志越強,她發誓會讓自己幸福,即使為了所謂的幸福正在葬送幸福,她需要一個完整的幸福之家的軀殼包裹自己的失敗。
柯亭聽了張慶云的故事開始同情柯奕,他落入了一個女人一定要完整的家的生活陷阱里,雖然柯奕也不算什么好男人,但他也很可憐逃不出張慶云的天羅地網。
體育課上體育老師問:“同學們有沒有生病的,生病的站到一旁見習今天的課程。沒有嗎?好!今天的上課內容是‘跳山羊’,男女同學分開,兩兩一組……”
“報告老師,有血友病的同學能參加體育活動嗎?”體育課代表李佳航出于責任感向老師報告,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向老師報告的是錯誤的信息,他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體育老師驚覺,“誰有血友病?”男體育老師問完后,柯亭站了出來。體育老師追問柯亭:“你有病史怎么不早說出來,萬一出了事情誰負責?”
柯亭面無表情地回答:“我也是剛剛從別口中知道,我自己都不……”
體育老師說:“你先去一邊見習,以后你可以不用來上課了,在教室里比較安全。”
柯亭直接問:“老師我能現在回去嗎?我早上鼻子流血了,我覺得頭有些暈。”
體育老師緊張地問:“什么時候開始流的,來兩個同學送去醫務室看看,要是不行得去醫院……”
“不用了,老師,我自己去,我有藥。”柯亭自己出了隊伍走了。
隊伍里的女孩男孩唧唧討論了起來。
“她真的有病,以后離她遠點!”
“真的,不會流鼻血流死了吧……”
“好可怕!”
……
李佳航下了體育課來問柯亭:“你,你好點了嗎?”
柯亭冷笑著問:“你滿意了?爽嗎?戲弄我!”
李佳航不明白柯亭的意思問:“我不是幫了你嗎?我上網查過血友病患者不能劇烈運動,一旦流血……”
“你才是血友病,你們全家都是!滾開,離我遠點兒!傻缺!”柯亭繼承了張慶云的伶牙俐齒,她都不知道自己罵起人來會這么順嘴。
李佳航陰了臉,帶著冷色調的臉走掉了,留下一個語氣助詞,“靠!”
“切!大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