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這種不知好歹的家伙，老神仙一個頭兩個大。

“賭氣的話別再說了。這里只有同伴，沒有敵人。”

“同伴？呃......”

方笑云想說“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然而對著老神仙的眼睛，那些話無論如何出不了口。無奈他最終只好壓下不滿的念頭，回歸當(dāng)前。

“這件事得您出馬。”

“責(zé)無旁貸。”老神仙神情慨然：“前日戰(zhàn)敗，老朽辜負(fù)皇恩，既羞且愧。茍且偷生為的是有機會......”

“又不讓您沖鋒陷陣，這么悲壯做什么。”

方笑云有點得意忘形。老神仙正在抒發(fā)情懷，被這句話懟得面紅耳赤，旁邊人看這一幕，心里紛紛暗罵姓方的像條瘋狗，逮誰咬誰。

唯獨蘇箐心情愉快，收肩、咬牙，費很大勁兒才能忍住不笑。

這家伙蠻不講理，胡攪蠻纏，活脫脫一副潑皮無賴形象。偏偏就是這樣，那幫滑溜溜的將官反倒無計可施。之前她在兩邊都吃過苦頭，此時望著眾人臉上的表情，心里頗有種“看狗咬狗”的暢快。

一物降一物，土匪制流氓，挺好。

眾人各種心思，沒一個拿方笑云當(dāng)好人看，只有他自我感覺挺正常，頂多有點犟脾氣。

“幫忙瞧瞧這是咋回事？”不管老神仙的臉色多么難看，方笑云將蠻巫的尸體從乾坤袋中取出，丟在地上。

“什么玩意兒？”老神仙正在調(diào)整心情，忽見一具黑氣馬虎的骷髏丟過來，嚇了一跳。

“調(diào)動蠻兵的法寶。”

“就憑一具尸體？”

周統(tǒng)領(lǐng)冷笑著走過來，蹲下身子仔細(xì)地看，還好奇地伸出手去摸。

“都燒焦了，能有什么用。”

手掌剛剛觸及到骷髏，劇變忽生。一股淡淡的煙霧從手指進入，靈蛇一般向上攀爬。所過之處，皮膚焦裂，血肉成煙，露出森森白骨。

周統(tǒng)領(lǐng)的表情僵在臉上，身體仿佛一個被戳破的氣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

“怎么回事？”

“詛咒，是詛咒！”

“奸細(xì)，他是奸細(xì)！”余大年仿佛夢醒了一樣大喊。

混亂中，一名將領(lǐng)撲上去想把周統(tǒng)領(lǐng)拉開。

“別碰！”

老神仙突然尖叫，從不變色的臉上神情驚恐。

“別碰！不能碰！”

......

......

短短片刻，周統(tǒng)領(lǐng)的右臂已成白骨，臉上密密麻麻布滿黑線，眼眶里甚至沒了眼珠，只剩下兩個空蕩蕩的窟窿。

與此同時，方笑云胸口微熱，感覺到什么東西注入身體。

那是一股蓬勃的生機，一股力量，一種奇妙轉(zhuǎn)變。方笑云覺得身體里的疲勞正在消失，斗志旺盛，精力充沛，殘余的傷勢快速好轉(zhuǎn)。除此之外，方笑云聽到很多種聲音，有悲憤的吶喊，無助的哀呼，絕望的悲吟，凌冽的長嘯。那些聲音來自不同的人，數(shù)量之多、角色之繁雜，讓人無法想象。

這是怎么回事？方笑云一頭霧水。

迷茫中，試圖救人的將領(lǐng)縮手取刀，想要變個法子。

“別動，退開！”老神仙跳著腳大喊。

“周統(tǒng)領(lǐng)怎么辦？”

“他死了！退開！”老神仙暴跳如雷。

“邪惡之物，滅其源頭。”蘇箐知道來龍去脈，雙手搓出烈火洶洶，準(zhǔn)備將蠻巫骷髏燒成灰。

“誰都不許動！”

老神仙直接跳到她身前，身體靈活得像個猴子。奇怪的是，他一直大喊大叫，卻沒有出手的意思。為阻止蘇箐，他寧愿用身體攔截，也不肯運符或者動法。

老神仙沒空對人解釋，忙回頭去找有用的人。

“方笑云！快點出手！”

“......做什么？”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方笑云與別人一樣既恐懼又迷茫，任誰都能看出，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如何發(fā)生。

“把他挪開！”老神仙連聲催促。

“這樣能挪？”蘇箐瞪大雙眼。

“只有他能！”老神仙大叫道。

“......好。”

周圍一圈憤怒目光，方笑云暗暗咬牙，上前、抬腿一腳。

蓬！

周統(tǒng)領(lǐng)被踢到一旁，化成白骨的手臂斷成兩截，正在攀爬的煙霧失去目標(biāo)，盤旋一周之后，方才慢慢退回源頭。同一時間，那股不斷朝方笑云體內(nèi)注入的力量消失，腦海中忽聞憤怒咆哮，包含有無法想象的意志。

天外一尊佛，人在地上看，遠隔虛空感受一次，方笑云如遭雷擊，兩股戰(zhàn)戰(zhàn)，竟然遏制不住想要下跪。

如此強大！

幸好已經(jīng)結(jié)束。

“我的天！”

老神仙一屁股坐到地上，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周圍，嚇呆的人們壓抑著呼吸，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漆黑的骷髏靜靜躺在原處，不遠的地方是周統(tǒng)領(lǐng)的尸體，準(zhǔn)確地講，那是一具干尸。

良久，余大年小心翼翼走過來。

“老神仙？”

“別問。走，全都走。”

老神仙的臉色異常疲憊，仿佛剛剛經(jīng)歷一場大戰(zhàn)。

“方笑云，你留下。”

......

......

將官們帶走周統(tǒng)領(lǐng)的尸體，蘇箐找到一塊能夠看到這邊的斜坡，遠遠望著這里。用意為了提醒大家，有蘇家人在場。

所有人離開后，老神仙松了口氣，用手拍拍身邊地面。

“來，坐下談。”

方笑云失魂落魄，腦子里一團亂。隨著煙霧回歸骷髏，之前出現(xiàn)過的一切異狀而消散，但他依舊沉浸在噩夢之中，心里有無數(shù)個念頭，無數(shù)個疑問，還有無數(shù)個聲音。

那個咆哮的生命，那道永生永世都無法忘記的強大意志，方笑云雖然無法對比，但他隱隱覺得，那種強大不屬于人間。

“你先歇會兒，什么都不用想。”老神仙反過來安慰。

“這到底怎么回事？”方笑云怎能做到不想。與之前張狂的樣子不同，他的聲音飄忽，態(tài)度極為謙卑。

“知道怕了。”老神仙有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方笑云深埋著頭，偶爾會用余光瞥一眼骷髏，又像觸電般挪開。

體會過真正的恐懼，方能懂得敬畏。他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大人警告不要玩火，偏忍不住要試，結(jié)果被燒到指頭。

“你啊，叫我說什么好。”

老神仙望著方笑云的眼神仿佛認(rèn)識他很多年，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方笑云覺得他的表情很奸詐，像個人販子。

恐懼與貪婪是欺騙的前提，方笑云很早就懂。

“想沒想好怎么騙我？”老神仙忽然問道。

方笑云目瞪口呆。

“關(guān)于它的來歷。你不得想個法子糊弄我？”老神仙指指地上的骷髏，神情恢復(fù)到平時模樣，和顏悅色，云淡風(fēng)輕。

“剛剛你怕的要死，可憐兮兮，不就是為了偷偷想這個？沒關(guān)系，啥時候想好了咱們再談。”

方笑云張口結(jié)舌，再一次。

“只要編的好，謊言有時比真相管用。以往你謊話張嘴就來，關(guān)鍵時刻別叫我失望。”老神仙一本正經(jīng)說道。

“真沒有......”

方笑云哭笑不得，心中堆積的恐懼不知不覺中消失大半。現(xiàn)在他很想一腳把這個老家伙踹飛，然后拉著蘇箐跑路。

“真假都好，必須有個說法。”老神仙意味深長地目光看著他。“你說給我聽，我才能給別人一個交代。”

這番話帶有很深的暗示。方笑云大概明白意思，無奈地朝蘇箐的方向看了眼。

“與蘇姑娘有關(guān)？”老神仙注意到他的舉動，“當(dāng)然有關(guān)，必須有關(guān)。”

你姥爺！

方笑云心里暗罵。

“那天，我醒過來之后......”

把經(jīng)過講一遍，方笑云基本原字原句，只隱瞞一點點東西，比如鏡子，和剛剛周統(tǒng)領(lǐng)身亡時自己身上的變化與感受。

“蘇姑娘可以作證，這是我殺死蠻巫的法器。”

故事講完，方笑云主動將鐵錐交給老神仙查驗：“我與周統(tǒng)領(lǐng)無冤無仇，也不知道他會去摸。”

“周統(tǒng)領(lǐng)？他無所謂。”老神仙正在研究鐵錐，思想有點走神，想了一下才記起來周統(tǒng)領(lǐng)是哪個。

“人因我而死。”方笑云語氣沉重。

“依國法軍規(guī)把蒼云軍將領(lǐng)濾一遍，當(dāng)誅者十之七八，死個把統(tǒng)領(lǐng)算什么。”老神仙打斷他，回頭又道：“你的表情如此沉痛，為何老夫聯(lián)想到貓哭耗子？”

方笑云深深地低下頭，心里暗罵老東西不僅長一雙鬼眼，而且不說人話。

好在老神仙沒有深究。與蘇箐一樣，他認(rèn)為蠻巫死于巧合，方笑云洪福齊天。

“這么說，你不是蘇家的人。”

“當(dāng)然不是。您怎么會這么想？”方笑云連連搖頭。

“如此便好。”

老神仙停下來想了一下。“有沒有聽過滅世浮屠？”

浮屠？

無緣無故，聽到這兩個字后方笑云內(nèi)心陣陣狂跳。他以最快的速度搜索記憶，確信自己從沒聽過這個名字。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浮屠第一次撞入耳鼓就像錐子刺入內(nèi)心，落地生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