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還未降臨，竹林下的木香身影隱隱，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伊之幽沒有問為什么，她跟在木香的身后進了聽竹軒。

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伊之幽也從林子里發現了一些異常。

還未入秋，聽竹軒卻不顯得炎熱，隨著夜風而來的還有淡淡的藥香。

蒼術、白芷、川穹……

每一味藥用的分量都極好，不會讓人覺得困乏，也能緩解疲勞。

伊之幽記得自己也曾聞過同樣味道的香囊，不過那是一位很厲害的制香師做出來的東西，味道比今日的更淡一些，更能讓人適應。

莫非，這唐二爺也在研究香料？

“到了！”木香突然挺住腳步，對伊之幽說，“您在這里稍等片刻。”

她的語氣恭謹，絲毫沒有平日里的那種疏遠和防備。

伊之幽看著林中的亭子，走了進去。

亭子內放著幾味香料，不遠處的白玉香爐里燃著她方才聞見的氣息。一時，她覺得所有的困倦和煩擾似乎都消失的干干凈凈，有種平和的感覺。

香料這種東西，用的好對人自然有益。可若用的不好，那么就是殺人于無形的利器。

她曾研究過這些，也只是為了自保。

伊之幽找了個地方坐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看見唐二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襕衫，烏黑的發用白玉簪子隨意的固定住，那雙平日里裹著白紗的雙眼，此時正微微的閉上。她的眼神不錯，所以看清楚了唐二爺那雙眼下的傷痕。

只是遠遠看著，他似乎和竹林融為了一體，像是山里走出來的靈。

木香跟在唐二爺的身后，卻被唐二爺阻止攙扶。

他靠著自己的記憶和熟練，緩緩地走到了亭子里來。

“打擾了！”唐二爺對著伊之幽作揖，然后找了個凳子坐下。

若不是因為離的近，她清楚的看到唐二爺眼下的傷痕，和無法睜開的雙目。她都要懷疑，這個人是真瞎還是假瞎。

伊之幽回答，“二爺您折煞小的了！”

唐二爺笑著搖頭，神情如大雪初融，“是我冒昧請姑娘來這里，你這樣說反而讓我惶恐了！”

伊之幽怔了怔。

她還自以為自己瞞的不錯，結果唐二爺怎么知道她是女兒身？

唐二爺似乎明白她呼吸加重是為何，解釋，“我和姑娘有一面之緣，我能從你的腳步聲和氣息里聽出來，你應該不是男兒身。”

不過最讓唐二爺疑惑的是，他曾以為伊之幽是個二十的女子，卻不想木香告訴他，伊之幽只有十來歲的樣子。

若不是仔細看，或許還要以為這個孩子十歲不到。

太嬌小，也太瘦了。

自幼他的感官便異于常人，比誰都要靈敏一些，能從腳步聲里猜測出來人是誰。或許是因為對這方面的自信，所以小時候的他總喜歡和夫子提起這些，結果夫子雖然驚訝，但也很愿意繼續培養他的感官上的敏銳。

后來，他雙目失明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唐二爺和伊之幽說起這些往事，風輕云淡。

他的口氣像是在說外人的事情一樣。

伊之幽皺眉，“冒昧問二爺一句，夫子是否姓蔣？”

唐二爺怔了怔，回答，“是！”

她是怎么知道的？

伊之幽露出苦澀的笑。

她是否該告訴唐二爺真相呢？

在很久以前她曾聽說東海有一群厲害的制香師，這些人自幼便會喪失聽力、味覺、視力……而且還口不能言，感官唯獨留下嗅覺。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當做制香師培養，他們必須感官異于常人。

東海便有個蔣家。

東海香山的人向來自負，更自稱仙人，不愿踏入中原。唯有最卑微的蔣家，偶爾會從東海到中原來，拿上好的香料換取一些東西。

伊之幽昔日曾拿到的那個香囊，便來自蔣家。

不過這位是個奇才，是蔣家唯一一位入了香山的人。

從前大周的皇室也和蔣家人有來往，她記得唐寧便對東海那邊的一切很感興趣，還問她香山是否真的是仙境？

是不是仙境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這些厲害的制香師，得吃喝拉撒，還得拿著香料來求她換成銀子、綢緞、糧食……

私下，蔣家更是買了不少有姿色的女子帶回東海，甚至還透露出某位制香師想為官的消息。

哪里像是無欲無求的樣子？

因為她研究過香料，所以并不覺得出自蔣家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因為里面也有劣質的香料。

不過拿來忽悠人是綽綽有余。

“你怎么知道的？”唐二爺突然問了一句。

伊之幽想了想才道，“我曾聽人說起，蔣香師的事！”

唐二爺的神情微變，然后笑出了聲，“我曾懷疑過，卻也沒多想。”

畢竟，換誰也不愿意細想。

自己的親生父親給自己布了這個局，讓一個國之棟梁變成了一個廢物瞎子，只能在院子里種點竹子搭配點香料。

會恨吧！

“不說這些了。”唐二爺像是想開了似的揮了揮手，換了個話題，“今兒我請姑娘來，是希望姑娘能放木紋一條生路！”

伊之幽說，“雖然小的也很想幫二爺您，但是這事……不是小的說算！”

木紋在主院做的事情，唐家上下幾乎都知道了。

哪怕藏在聽竹軒的唐二爺也聽到了風聲。

但是，聰明如唐二爺怎么會不知道，如果他這個時候想要救木紋，便等于在告訴唐老爺子，這件事情和他有關系。

即使清者自清，可多疑的唐老爺子怎么會相信？

唐老爺子可不是她和顧寧知，真的能看清楚迷局。

“你能！”唐二爺肯定地說，“我相信你能救她！”

伊之幽搖頭，“我真不能！”

即使她能，她為什么要幫木紋？

她本就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況且她還想早點處理完唐家的事情離開平陽，怎么可能放開一個不錯的線索。

她和唐二爺不過是兩面之緣，這個人為何要相信她？

伊之幽疑惑。

“你很聰明！”唐二爺嘆了一口氣，一雙閉著的眼睛挪了個方向，半響后說了一句，“你像極了我的二姐，她和你一樣聰明。若你這次愿意幫我救下木紋，來日你離開唐家的時候，我也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