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洛奇和洛菲堅持要趕路，但是舒羅卻讓大家原地休息。夜太深了，深到夜色和蜘蛛幾乎要融為一體。這世界上也許真的還有某處是安全的，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這個“某處”在哪里。

伊恩坐在一旁的樹下，撫摸著手上父親的戒指，眼淚早已流干，臉上掛著重重的淚痕。洛奇拉著洛菲執意要趕路，被舒羅強行攔住。雖然舒羅算是長輩，又是圓石城城主，但洛奇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只有滿眼的怒火和沖動。

“讓開！你為什么要攔著我們！你知道露娜沒事了所以就不著急了是吧？但是我們的母親是死是活還不知道！我們要去找她，別攔著我們！”洛奇幾乎喪失了理智，可擋在他面前的舒羅卻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不說話也沒有表情。突然，洛奇松開了拉住拉菲的手，把她推到了一邊，隨即取下了身上的兩柄劍。洛菲見狀想要上前勸阻，卻被亞瑟蘭一把拉住，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舒羅也把自己的劍緊緊握住，劍尖微微地戳在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坑。舒羅沉重地呼吸了一下，透著再明顯不過的疲憊，可是他的眼睛卻還是像月亮一般明亮，隱隱地泛著莫名的光。

洛奇猛抬右手大步向前，劍直沖舒羅揮去。舒羅敏捷地向左略微劃開一步，躲過了洛奇的劍，來到了洛奇身后。洛奇雖然撲了個空，但他還未停穩便將左手的劍全力向身后的舒羅揮去。舒羅提劍擋了一下，只覺得手里一振。洛奇左手拿的這柄劍是龍城的鑄劍師老刀贈予他的，一面有劍鋒，另一面卻是沒敲打好的亂石堆一樣的鐵疙瘩。而剛剛舒羅擋下的，正是沒有劍鋒的這一邊的攻擊。雖然舒羅并沒有太仔細看洛奇的這柄新劍，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手里的這柄劍并不差。剛剛那一下碰撞卻讓他感覺自己的劍似乎被洛奇的劍砸得很慘，似乎洛奇手中的這柄劍，絕不是那么簡單。

只是這個時候舒羅沒時間過多的思考這件事，在簡單地擋開洛奇的幾次攻擊之后，舒羅看準時機突然繞到洛奇身后，一擊打在洛奇的后頸上。洛奇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

“你……你下手有輕重么……別給打死了吧。”亞瑟蘭剛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心，身邊的洛菲看見洛奇倒地又聽到亞瑟蘭說的“死”，直接暈了過去。

舒羅收好劍彎下腰，伸手探了探洛奇的鼻息。

“還好，沒死。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過來。”舒羅說完，就近靠著一棵樹坐下了。

“還好？”亞瑟蘭有點無語了，“那意思你剛才下手的時候自己心里也沒有數？”

“打后頸這種事，只能憑運氣。這個時候把讓他和洛菲趕夜路是非常危險的。我覺得打后頸還能醒過來的幾率要遠大于他們夜晚趕路平安到達那個萬世帝國的幾率。不過我有一點很在意，洛奇在龍城得到的那柄劍不一般，剛才我的劍和它撞到一起的時候，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不重要。舒羅，如果是你小時候，小到你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你絕不會做像剛才那樣的事。”

“什么事？”

“如果是小時候的你，你會更溫柔。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故事是我爺爺講給我的，據說是我爺爺的爺爺講給我爺爺的。很古老，也很有意思。曾經在一個國家，有一位君王，他的手下是一群非常優秀善良，沒有半點邪惡的士兵。這些士兵被稱為天使。而在這些天使中最大的一位，叫作路西法。他因為犯了個錯誤就被君王趕出了自己的國家，從此這個路西法就開始在國家外面游蕩，聚集各種邪惡的野獸怪物做他的士兵。雖然他肯本無法戰勝那位君王，但他依然不斷地在那個國家周圍作惡。他不肯認錯，也不愿認輸，你知道為什么嗎？”

舒羅沒有說話，只是抬眼看著亞瑟蘭，等待著他的下文。

“因為路西法已經徹底忘了，他曾經也是天使。”

“你是說……我是那個路西法么。”舒羅輕輕地說道。

“我是想說……你只是忘了。”

說完這些，亞瑟蘭把洛奇洛菲挪到了一處，又捏了捏一旁伊恩的肩膀，安慰了他幾句，然后在一邊安靜地睡去了。

舒羅心里反復地想著那個故事，想著亞瑟蘭的那些話。就這樣想著，舒羅抵不住身體的疲憊，也合上了眼。在夢里，舒羅看到有一雙手撥開重重黑霧。他看不清，卻又清楚的知道在那黑霧之中的，是他的心。終于，這雙手撕破了黑霧，所有的黑霧都散去了，視野一點點清晰起來。可呈現在舒羅眼前的，卻是一個巨大的石頭。我的心在這個石頭里，舒羅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更清楚的是，這雙手再怎么去拼命地捶打敲擊，也不可能砸開這個石頭。他看著這雙手，淡淡地說了一句，放棄吧。

次日。

當萬世帝國巨大的城墻第一次進入到舒羅視野當中的時候，他承認自己有一瞬間被震撼到了。這是怎樣一座巨大的城，堅固的城墻向左右兩邊延伸著，仿佛張開的雙臂在等著你投入懷抱。只是這懷抱是冰冷的，還是溫暖的，誰也不知道。

“母親就在那里對不對？他們都在那里對不對？”洛菲激動地抓著舒羅的胳膊，不知是在搖晃舒羅，還只是因為過于激動而顫抖起來。舒羅先放下身上背著的還在昏迷的洛奇，然后看著洛菲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洛菲咧開嘴笑了，眼淚卻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亞瑟蘭拉著伊恩走過來，指著遠處的萬世帝國，讓伊恩抬頭看看。伊恩木訥地抬頭看著，眼睛里卻絲毫沒有閃現出希望的光芒，依然是無盡的黯淡，仿佛一個燒灼殆盡的流星。亞瑟蘭沒說什么，拉著伊恩繼續往前走，同時又看了一眼舒羅說道：“都到這了，還歇什么，背上那孩子走吧，總算是活著到了。”

“你們先過去吧，我有些累，一會兒就背洛奇過去。”

“累了？那這樣，洛菲，你帶著伊恩先往前走，我跟舒羅一起帶洛奇過去。”

洛菲略微遲疑了一下，就過去拉起伊恩，疾步向前走去。她知道洛奇在舒羅和亞瑟蘭的手里必然無恙，她現在更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母親，想見到圓石城那些活下來的人。

等洛菲和伊恩走出去一段距離之后，亞瑟蘭看著舒羅說道：“怎么了，猶豫了？你這是覺得沒有保護好圓石城，沒臉去見那些人，還是說你覺得你背負著雅歌這個血脈，去哪都是要招來禍患的？”

舒羅不喜歡這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但是也沒有表現出不悅。舒羅抬眼看了萬世帝國一會兒，然后背起地上的洛奇，開始向前繼續走。亞瑟蘭皺了皺眉，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城墻之上傳來幽幽的聲音，因為太高，洛菲甚至有些看不清是城上哪個人在跟她說話。

“我們——是圓石城的人——是不是有圓石城的人在里面——”洛菲用盡力氣大聲喊著，城墻上的人勉勉強強算是聽見了。

今天巡城輪到了守衛隊長合爾。此時合爾就站在剛才問話的士兵身邊，他沒聽清洛菲的回答，又讓身邊的士兵重復了一遍。士兵剛重復完，合爾就皺著眉頭把嘴歪到了一邊，露出牙，往嘴里絲絲地倒抽著冷氣。合爾的這個樣子是真的很難看，甚至還帶著一點滑稽的感覺。但是旁邊的士兵沒有一個笑的，這倒不是礙于合爾守衛隊長的這個身份，而是他們都了解合爾的這個習慣，這說明他在思考，而這樣的思考以前很多次起到了關鍵作用。

“不對吧。我記得之前我也聽說了，圓石城這幫難民是從自己的城里逃出來直接到這的。確實聽說圓石城有幾個人沒跟他們在一起，但是這幾個人是在他們的城被攻擊之前就離開了呀。那照理說，這幾個人應該不知道圓石城的人在我們這啊。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幫難民逃跑的時候留了個逃跑的方向，他們順著方向到了這里，他們不說也應該先進來或是先問我們有沒有見到過難民。這個人問的怎么就這么別扭呢，就好像她知道人在我們這里一樣。”

經合爾這么一說，守城的士兵們也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對。就在合爾要進入第二輪思考的時候，城下又傳來了新的聲音。只不過這次的聲音比剛才要大得多，聽起來是個健壯的男人。

“我是圓石城的舒羅，除我之外還有一個老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以及一個昏迷的男孩。只有我們五個人，我們是逃難到這里的，希望你們可以救救我們。”

雖然一段話下來是非常誠懇的請求，但是語氣里卻是完全地不卑不亢。合爾又歪嘴半天然后說道：“這個人不簡單。這樣，你們先扔點水和吃的下去，然后，你，趕緊把消息報告給四代萬世。對了，我剛才那些猜測先不要跟四代萬世說。”

旁邊的一個士兵應了一聲之后便轉身下了城。這邊城上包好了一些食物，裹上幾層干草扔了下去，剛好越過護城河掉在岸邊，舒羅走過去把食物撿了起來。

“你們先等一下！我們要跟國王報告一下，現在還不能放你們進來。”

“謝謝！”

舒羅把食物分給每個人，又從護城河了取了些水。亞瑟蘭最先大吃大喝起來，洛菲只喝了點水，卻沒有吃東西。伊恩雖然又喝水又吃東西，可是依然眼神渙散，目光呆滯，仿佛只是在完成舒羅的命令。至于躺在地上的洛奇，還沒有醒過來，洛菲不斷往手上倒水，再把水涂到洛奇的嘴唇上，避免他的嘴唇繼續干裂下去。

萬世帝國，王宮前殿。

“圓石城的人？五個人……看樣子應該就是他們被攻擊之前出去的那五個人吧，沒想到居然能夠都活下來。這樣，傳令過去，讓合爾和士兵帶這五個人來見我。看住他們，一定不能讓任何一個脫離士兵們的視線。”下達完命令，四代萬世坐在王座上陷入了沉思。

合爾收到四代萬世的命令之后，先抽調了城門附近的幾十名士兵到城門口守衛，然后自己又親自帶上十個長期跟著他的士兵一同迎接這五個難民。有些士兵還不理解，覺得就這五個難民不至于這么夾道列隊歡迎。不過也有一些士兵很清楚，這根本不是什么歡迎，而是在做著完備的迎敵準備。

萬世帝國的城墻有兩層，中間灌著巖漿，已經是幾乎堅不可摧的防御。而大門同樣也有兩層。先是一隊士兵打開了里面的大門，走到兩扇門中間的空地處點燃火把等待。然后城內的士兵關上里側的大門后，先前出去的那隊士兵再打開外側的大門。確認外面完全沒有問題之后，再通知城上放下吊橋，讓外面的人進來。舒羅他們五人進了第一道門后，所有的武器都被收繳了，然后才打開第二道門放他們進來。

“你說當初多閣是怎么想的，啊？那時候那么多圓石城的人在外面，他就那么把兩扇門直接打開就讓人進來了。怎么想的？真應該讓他看看，這才是正常的入城流程，活該他被派出城去。”合爾雖然一直跟身邊的士兵說話，但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城門。等到內側的大門打開，舒羅等人在一隊士兵的圍繞下走進來，合爾立即邁步向前走去。

“不好意思，進城下了武器也是以防萬一，因為我們的國王四代萬世要你們過去見他。”說完合爾跟士兵核對了一下哪個武器都是屬于誰的，明面上說的是以免以后歸還出現差錯，然而實際上卻是以此暗暗估量這五個人都有多大的威脅。心里大概有數之后，他用幾個不易察覺的眼神和小動作就把命令暗暗地傳達給身邊的士兵了。明明一個人就能背動洛奇，現在卻是四個人抬著。伊恩和洛菲身邊各跟了一個人，亞瑟蘭身邊三個士兵，而其余的士兵幾乎都是不遠不近地走在舒羅的身旁。就連合爾也是在舒羅身前兩三步的地方帶著路。

這個人不簡單啊。合爾一邊走著，一邊在腦海里不斷回想著舒羅的舉止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