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地面被正午的陽光曬的滾燙，地上隱隱可見黯淡的黑紅色，那是經年累月下來，怎么都無法洗凈的人血痕跡。

菜市廣場正中，有剛好有一棵相思樹，像一把大傘一樣撐開，綠葉蓊郁，每當菜市要開始殺人的時候，那么它必定要為身下的監(jiān)斬官遮蔽著陽光，因為這是整片廣場之上唯一的陰涼之所。

這次坐在相思樹底下的人，是朝中重臣，官至玄武將軍的赤月。

赤月此時已經換去了夜行衣，穿著一件深紅色的武官常服，沒有一點殺手的模樣。此時他坐在木桌，臉色看起來有幾分蒼白，似乎生了一場大病，這是昨夜一戰(zhàn)中煞境反噬的結果。赤月知道自己需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復原，但他還是堅持親自來監(jiān)斬，這是因為他很喜歡殺人，也很喜歡看殺人，血流成河對于其他人來說是慘狀，對于他來說卻是一種享受

赤月抬眼望了望前方十五米外的兩根粗壯的木柱頂端，嘴角泛起了得意而殘忍的微笑。

這兩根柱子與頂上連接兩柱的第三根木頭接連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木門的形狀，這道木門，被稱作“禍首門”。

每一場大案發(fā)生以后，大案中最主要的罪魁禍首，就會被赤裸裸地高掛在“禍首門”中，暴曬七日，無論這個“罪魁禍首”，是活的，還是死的。

此時“禍首門”里，就倒掛著一個死人，而且還是一個老去的沒有手臂的死人，整個菜市上千人都不顧刺眼的陽光，高昂著頭，望著這個老人的尸體。

老人全身赤裸著，頭朝下，被兩根粗麻繩穿拴住腳踝，倒掉在半空中，斷臂處的傷口有碗口般大小，清晰可見風干的白骨與暗紅色的干肉，尸體蒼白、瘦削，就像一塊干癟的茄子。

城東菜市，人命如菜。

老人本來胡須與白發(fā)都已經被剃得干干凈凈，這讓人們更容易地看清了老人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古怪，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殘留著狂喜，嘴巴在歡暢的笑著，這樣無發(fā)無須的老人看起來更加詭異、恐怖。

老人的后背，大腿，胸口刺著一些古怪的紋身，像是一些動物的圖案。

東陸每一個人都不敢輕易刺紋身，因為一旦刺了一個紋身，就很有可能被人誤以為是術師。

長此以往，紋身似乎成了術師的專屬，不過術師們身上的紋身卻不是被刺上去的，而是因為修煉妖獸得來的，術師每修煉好一只妖獸，那只妖獸的形狀就會溶進術師們的皮膚里，變成紋身。

望著老人全身上下那么多的紋身，很多聰明人會猜到，它們代表了老人的術道修為有很高的等級。

而正是因為老人修為的高深，所以菜市上抬眼高望著的人們，眼睛里幾乎都充滿了快意。

赤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背后的人立即會意朗聲對人群喊道：“罪臣褚賢乃進入大通天境界玄術師，在我朝潛伏數十年，濫用邪術，禍亂朝綱。好在大王英明，玄武將軍威武，才令術道妖人被一舉誅殺，還湯城百姓乃至整我大秦百姓一個清明太平！”他頓了一頓，聲音再拔高，向天空擊出了一拳，道：“大王英明，將軍威武！！”

“大王英明，將軍威武！！”維護刑場的幾百名秦兵同聲大喝，氣勢驚人。

“大王英明，將軍威武！”

“大王英明，將軍威武！”

……

許多百姓也加入到了呼喝之人，群情激奮，聲震九霄。

赤月抬了抬手，壓住了全場的呼喝聲，清了清嗓子道：“雖然禍首已經伏誅，但是褚賢手下還有很多亂黨，斬草須除根，所以這些人，也一定不能放過，帶犯人！”

“帶犯人！！”赤月四周的侍衛(wèi)們齊聲朗聲喊道，氣勢威武。

很快，南面人群分開了一條路，一群黑盔黑甲的士兵牽著一條條鐵鏈，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刑場。

這群人有老人有小孩有丫環(huán)有家丁，甚至還有幾個抱著嬰兒的婦女，大多數人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爛，幾乎每個人都披頭散發(fā)，面色憔悴，神情沮喪，沉默無聲。

他們之中，除了那幾個帶著嬰兒的婦女外，每個人都手腳帶著鐵鏈腳鐐，手腕腳踝已經被被磨破，一片血肉模糊。

看到這個場景，本來激動的人群驟然安靜下來，因為眼前的這一群人，怎么看也不像術師亂黨。

熱辣辣的太陽光無聲地燒烤著大地，連風聲都停歇了，整個廣場靜悄悄的一片，只剩下那群人行走時候帶著鐵鏈嘩嘩的聲音，以及一兩個秦國士兵的呼喝聲。

犯人們身上穿著代表著各自身份的衣服，幾乎所有人的衣服都簡樸粗糙，跟普通平民百姓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們并沒有換上囚衣，這似乎也暗示了一點，這群人根本不需要經過基本的關押、審理，就直接奔赴刑場了。

他們的脖頸后面并沒有插著寫有名字的牌子，似乎意味著，這些卑賤的生命連名字都不需要被人記住。

士兵們將那些犯人們壓到場中，壓著犯人的肩膀，讓他們列成數排埋著頭跪倒在滾燙的地面上。

一排赤裸著胳膊的劊子手提著雪亮的大刀表情嚴肅地步入了刑場，這個刺激讓那些頹靡的犯人們騷亂起來。

幾個強壯的火工頭子努力抗爭壓在肩頭的秦兵，高喊道：“大人，冤枉啊！！大人！！”犯人們跟著被驚醒著，喊冤聲此起彼伏。

赤月冷笑道：“你們與術道妖人同流合污，還敢說冤枉？”

火工們大聲道：“我們并不知道褚大……褚賢是術師，冤枉啊！冤枉啊！！”余下眾人跟著喊冤，混雜著不少婦人的啼哭，聲音凄慘，讓圍觀者人人動容。

“哼！”赤月無抽出了桌上木桶里的決殺令箭，“胡攪蠻纏！不必多說了！正午已到，行刑！！”跟著令箭投擲到了桌前地上。

犯人們哭聲更大，人人拼死在秦軍的壓迫中掙扎著。

“聲音最大的人，先殺！！”赤月一聲令下，反抗最激烈的火工們被壓倒了劊子手跟前按倒，手起刀落，鮮血飛濺在劊子手們已經麻木的臉上，一顆顆人頭好像西瓜落下滾開，無頭的尸體摔倒在地上，噴泉一樣的濃稠血流從斷頸上奔涌出來，將黑紅色的地面染上了鮮艷的顏色。

這一番斬殺讓本來騷亂的犯人們頓時安靜下來，人人瞪大了眼睛，表情僵硬而驚恐，眼神中流出了絕望。

赤月看著這些人們絕望恐懼的表情，眼睛卻更加狂熱，他獰笑著又拋下一根令箭：“全部殺光！”

犯人們被一排又一排地帶上前，無論是五六十歲的老人，還是七八歲的小孩，都被一刀斬殺，好像倒下的一根根稻草。尸體迅速被拖著走，與砍下的頭顱一起，在空地上推成了小山，鮮血已經匯聚成了河流，順著石板縫隙流往低洼處，形成了一旺小池一般的積血，迎著陽光，灼人眼球。濃烈的血腥味，在太陽光下蒸騰，彌漫在空氣里。

劊子手們技術很好，殺得很快，過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只剩下了五名戰(zhàn)戰(zhàn)兢兢、眼神慌亂的婦人，這些婦人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她們的懷抱中，都緊緊抱著各自嬰兒。

一名秦兵有些遲疑地抓住一名婦人的胳膊，準備將她帶起來，她像發(fā)瘋似地掙脫了秦兵本就抓得不太緊的手，將懷中孩子抱得更緊，慌忙向前跪行了幾步，向著樹蔭下的赤月淚流滿面地喊道：“將軍，放過孩子吧！”然后朝著赤月狠狠地磕頭。

懷中嬰兒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母親的悲戚，也跟著大哭起來，哭聲會傳染，余下四名嬰兒也都開始大哭。

“將軍！！放過孩子吧！放過孩子吧！！”五個婦人紛紛朝著赤月磕頭如搗蒜，微薄乞求的聲音與嬰兒的哭泣聲混合在一起，讓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包括觀眾、秦兵、劊子手都默默注視著赤月，就算其他人可能與褚賢同流合污，但是這幾個不諳世事的嬰兒，怎么也不會吧？

赤月在那么多人的視線的注視下，似乎感覺到有幾分勞累，他閉上眼睛，伸手捏了捏鼻端眼角：“好吧，給你們三分鐘的時間，如果你們在現場能找得到人愿意領養(yǎng)幾名孩子，本將軍就放過他們。”

五個婦人發(fā)瘋似站起來，抱起孩子沖到了場邊，紛紛拉著圍觀人群的衣袖。

“先生，救救我孩子吧！！”

“小姐，求你發(fā)慈悲吧！！”

“大哥……”

“大爺……”

但婦人們哭啞了嗓子，磕破了頭皮，就是沒有人站出來，或者說，沒人敢站出來。外圍的被拉扯到的人還在不斷退后，如避瘟神一般。

寒越躲在一個的大漢身后，他的肩膀在發(fā)抖，嘴唇已經咬破，指甲也深深地嵌入肉里，挖出了血，他多么想沖出去，但是他不能，他知道沖動不僅救不了那些嬰兒，還會斷送了自己一條命。

在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個聾子，是個瞎子。寒越緊閉著眼睛，表情因為強烈的忍耐而顯得痛苦，溢出的淚水掛著睫毛上，搖搖晃晃。

三分鐘很快過去了，婦人們一個個狼狽落魄地癱坐在地上，慘烈的大哭轉而成了小聲的抽泣，炙熱的天，但她們每個人的身子都在顫抖，眼睛望著懷中仍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眼神心疼、落寞、絕望。

赤月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做了個隱蔽的手勢，身后的侍衛(wèi)立刻拔刀竄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雪亮的長刀已經幻化成了一片光影，飛卷著猛烈的陽光，附近的人群連忙后退，似乎都怕被刀光波及。

婦人的哭聲停止了，因為她們已經死在了血泊里，嬰兒的哭聲也停止了，因為他們已經死在了媽媽的懷抱中。

那些帶著小孩來圍觀的群眾們，早就把自己的兒子或者女兒的眼睛蒙上，他們想來看到的是對邪惡術師的誅殺，而不是對一群手無寸鐵的平民。

全場眾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地望著場上慘狀，內心沉重，特別是前排的冷漠懦弱的人，心頭就像壓著一塊石頭，并且，這塊石頭，很可能壓住他們心頭一生。

赤月看著場中的尸體，眉頭卻皺了起來。對于下令殺害婦幼，他并沒有過多的內疚，在他看來，仁慈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具有絕對實力的人，才有資格擁有的。剛剛他偶發(fā)善心，只是因為那些嬰兒對他沒有一點威脅。

他皺起眉頭，是因為發(fā)現廣場上的尸體，包括嬰兒在內，僅有一百三十三具，但是根據名冊記載，褚府應該有一百三十七人，還差了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