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幕，又如剛剛來的時候一樣，眨眼之間便飛快離去了。

寒越一恍神間，天地重回開朗。身邊，赤月的手依然抓著自己的褲帶，好像老鷹抓著小雞一般。風(fēng)身在耳邊呼嘯不停，兩人已開始下降。

兩人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株花樹之旁，園內(nèi)樹影婆娑，竹石錯落有致，靜謐安詳?shù)姆諊\罩著整個園林。方才經(jīng)歷的幻象，好像夢境一般。

寒越輕輕地瞥了瞥旁邊，赤月一臉警惕，敏銳的目光正四下打量著周圍，似乎當(dāng)真對方才發(fā)生一切茫然不知。

頭頂?shù)酿┰庐?dāng)空朗照，散出明亮的光輝，好似只有它洞悉了一切。

褚賢的那番話，讓寒越的內(nèi)心劇烈的掙扎矛盾。十幾年積累下來的觀念，術(shù)師是邪惡的，這點是毋庸置疑的。這個觀念已經(jīng)在寒越的腦中根深蒂固。

而褚賢短短的一席話，是否真的打動他了？其實連寒越自己，也是無從而知。

那么，到底要不要按照褚大人的吩咐去做？

“你在想什么小子？”赤月忽然盯著寒越開口問道。

寒越一愣，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那……剛剛的術(shù)法，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

赤月冷笑道：“無知小兒，方才那可不是術(shù)家妖法，而是武道身法，你若想學(xué)，我可教你。”

寒越說的是虛空環(huán)境，赤月卻以為是說的自己飛躍高空的手段。不過這樣一來，寒越更確定剛剛褚賢和自己的對話，赤月真是毫不知情。不過寒越還是裝出一副驚喜的模樣：“你說的是真的？”

赤月嘿嘿一笑：“褚賢乃術(shù)家妖人，若你能助我找到褚賢，本將軍便不殺你，更傳你武道，讓你威震東陸，如何？”

寒越只是隨便“哦”了一聲。赤月見到他時本來準(zhǔn)備痛下殺手，后來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寒越對他心里很是防備。

赤月也不多說什么，指著眼前白色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你走前面。”寒越無從抗拒，沉默的走了過去。

兩人沿著小徑一前一后走著，道路兩旁，種滿了不知名紫色花樹，萬千小朵紫花在徑旁爭奇斗艷，散發(fā)出陣陣迷人芳香。

一陣風(fēng)起，群芳簌簌抖動，而伴隨著風(fēng)而來的，還有一女子若有似無的哭聲。

二人同時停步，赤月橫槍而立，警覺地環(huán)顧著紫花深處。

那哭聲似有若無，好似從極遠(yuǎn)的地方傳來。赤月不為所動，忽然開口對寒越說：“這‘鬼陰四象陣’需要以術(shù)師的強(qiáng)大靈獸作為陣眼，若是靈獸靈力越強(qiáng)，則陣越強(qiáng)，他竟能困住我三位兄弟，看來這靈獸的靈力自是不小。”看似在稱贊對方，其實更感覺再夸耀自己的手下。

寒越不服道：“你怎知他們只是被困住，而不是被殺死了？”

“褚賢是一個玄術(shù)師，如果他親自出手，的確有可能，但只是靠一只靈獸，不可能殺死三個伏天境界的武師。”赤月斂起了笑容。

“伏天境”為武道第三重境界，已經(jīng)算是很強(qiáng)的實力，而且有三個。寒越咬緊嘴唇，心里擔(dān)憂起來褚大人的安危。赤月冷眼把寒越的細(xì)微表情都看在眼里，也不說破，緩緩提起烈焰火虎槍，橫在胸前，槍頭的猛虎眼睛竟然亮起了紅光。

突然，若隱若現(xiàn)的女子哭聲止歇，一陣猛烈的劇風(fēng)突然間從花叢的深處的黑暗里刮了過來，一時之間，飛沙走石。

周圍的萬千花枝隨風(fēng)癲狂亂舞，噼里啪啦地鞭打著地面，好似妖魔的手，竟迅速長大，向著兩人飛快伸來。

“雕蟲小技！”赤月踏上前一步，猛然大喝一聲，好像平地驚雷，手中金槍隨之往地上一杵。

一層無形的氣流擴(kuò)散開來，好像洶涌的海浪。

鼓蕩的風(fēng)聲咆哮在耳邊，淹沒了其他聲響。

寒越被那氣流掀翻，在地上滾了兩圈，額頭磕在地上，碰出了一個青包。周圍澎湃的劇風(fēng)也瞬間被這氣浪沖撞得支離破碎，漸漸安靜了下來。

寒越手撫摸著額頭，狼狽地坐起身，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小徑上，已經(jīng)空無人影，赤月不知去哪里了。而周圍花樹本來開滿了紫花，在剛剛的那陣狂風(fēng)之中，紫色的花朵竟然全都墜落，四周觸目可及的地面上好像被鋪上了一層紫色的地毯，看上去有種妖艷詭異的美麗。

寒越以手撐地，準(zhǔn)備站起身來，忽然整個人像是一下猛地彈了起來。他眼睛大睜，胸口急促地起伏，顯然是被嚇的不輕。

他剛剛手掌之下按著的那朵紫花，蠕動了一下，有如一個活物一般。也許自己太緊張導(dǎo)致的幻覺吧？寒越剛剛冒出這個念頭來安慰自己，腦子中就變得一片空白。

因為，他看到那朵紫花仿佛是在嘲笑他用幻覺來安慰自己一樣，竟然從地上緩緩地飄了起來，停在半空中。紫花雖然已從枝頭落下，仍是怒放的姿態(tài)，而花蕊的中間，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

寒越身體緊繃，一動也不敢動，手心已滲出汗水。

但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緊接著，兩朵，三朵，四朵……幾百朵落花紛紛安靜的漂浮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地?fù)頂D在寒越身周的半空，花蕊皆朝著寒越，每只花蕊之中都好像生出了一雙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

寒越毛骨悚然，不由得喉嚨鼓動，吞下了一口唾沫。

“嗝~”

而就是他下意識發(fā)出的聲響，仿佛刺激到了這些詭異的紫花。本是怒放的紫色花朵竟然再次盛開，本來嬌艷的花兒此刻竟看起來像是一副副張開大嘴的鬼臉，黑色的花蕊就像是細(xì)長的黑色獠牙。

寒越心臟好像鼓點“咚咚咚咚”響個不停，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便是術(shù)法么？”他雖然害怕，卻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這些東西不用來對付赤月而是對付自己，是否是搞錯了？

萬千幽花可不管那么多，紛紛發(fā)出“沙沙”怪叫，好似漫天紫色的蝙蝠，飛襲向寒越。

在空中俯瞰，這幅詭艷的場景簡直如同一場繚亂的夢境。

“你們弄錯啦！！”寒越慌亂地大叫，視線里，滿滿全是這些生滿獠牙的紫色怪物，他雙手揮舞，打落下了不少幽花，但是那些東西只在太多了，被拍打在地上，又飛跳起來。

很快，寒越徹底失去了抵抗。手臂，小腿，背脊已經(jīng)被幽花爬滿，整個人都被紫花覆蓋，好像一尊花瓣妝成的人偶。

幽花發(fā)出“沙沙”的怪叫聲，覆蓋在寒越身上不多攢動，鉆入了寒越的衣服褲子里，好像千百只紫色的老鼠擁擠嘈雜，花的獠牙很輕易地刺穿了寒越的皮膚，大口大口地開始吸吮鮮血。

“嗚嗚……”寒越嘴巴上也爬滿了花瓣，發(fā)出沉悶的聲音，眼睛也被花瓣遮蔽，失去了視線。鼻子呼吸困難。

他全身疼痛，摔倒在地上滾來滾去，但是那些幽花就好像螞蝗一般，穩(wěn)穩(wěn)地吸附在他身上，怎么都甩不掉，壓不死。

隨著吸血量的增加，幽花們的身體逐漸膨脹起來。

地上的花人也漸漸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不再動彈。

褚大人給我的禮物，便是要殺死我么？

你騙我。

術(shù)師真不是好人。

帶著這個念頭，寒越漸漸失去知覺。

混亂之中，一片紫光明亮了他的雙眼。

他的視線一片模糊，好像眼睛上蒙著水霧。

透過渾濁，寒越隱約可見一個紫色巨大的光影，光影呈現(xiàn)出花朵的形狀，那該是一朵紫色大花。

那朵花真的好大，大到寒越好像見到一個白衣女子坐在上面。

但寒越知道這一定是幻覺，因為他能清晰地感覺得到身體里的血液還在不斷地朝著外面流淌著，好像有無數(shù)吸管插滿了自己全身。

寒越頭腦混沌不清，他不能看清楚女子的相貌，也不能看清她的衣著，但奇怪的是，寒越偏偏就能看清的，女子的眼睛。

如水一般空靈澄澈，又好像黑寶石般溢彩漣漣。

在朦朧之中，寒越的目光與那女子的交匯在一起。

寒越能夠明顯讀出女子目光中好奇的意味。

好美的眼睛。

若這真是幻覺，能不能讓我看看這雙眼睛的主人，在我失去生命以前。

但事實并非如他所愿。

血液一點點地離開自己身體，那雙美麗的眼睛也開始變得模糊。

但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寒越見到那雙眼睛里忽然閃過了一絲驚恐的光芒。

“吃么怒！”一只凄厲的鳥叫聲響起。

在空蕩蕩的異度空間里，形成了經(jīng)久不散的回聲，震得寒越的耳朵嗡嗡直叫。

這聲音！

這聲音！？就是這個聲音，經(jīng)常讓寒越在噩夢里驚醒的鳥叫聲，那個五年之前，在湯城外響徹整片鐵樹林的凄厲鳥叫聲，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美麗的眼睛消失了。

失去的血液好似奔騰的河流一般快速倒流。

“啊！”寒越咬緊了牙齒，面容痛苦到扭曲，倒流的血液與血管發(fā)出猛烈的摩擦。

“好痛！”

血液好像不再是曾經(jīng)的血液，狂蕩不安，力量洶涌，而脆弱的血管不堪忍受，傳遞著痛苦，讓寒越知道它們所受到的磨難。

時間變得很慢，又好像變得很快。

寒越的視線又漸漸清晰起來，他癱倒在地上，臉貼著是冰冷的地面。

覆蓋周身的紫花散落在一旁，簇?fù)碓诤街車谷蝗妓查g枯萎了，只剩下發(fā)黃與變形的軀殼，就和普通失去生機(jī)的花朵沒有什么區(qū)別，再也看不出剛剛的詭異模樣。

周身的痛苦很快消失了，除了耳朵還在生生發(fā)痛，被那聲好像利劍一般的鳥叫聲。

這鳥叫聲是從哪里傳來的，近在咫尺，就好像，是從他身體里傳來的。

難道說，難道說——

但寒越還在思索的時候，忽然感覺身體發(fā)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千瘡百孔的身體，正在飛快愈合。

緊接著，他感覺全身的血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快流動，無數(shù)清涼的氣流漸漸從全身的血中慢慢升了起來，在筋脈中匯聚，漸漸形成了一股完整的清氣，在全身上下飛快游走。

這是——

寒越睜大了眼睛，難道是，元氣么？我感受到了元氣了！？

在那股清氣游過的地方，無論是骨骼、經(jīng)脈還是肌肉，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暢，就好像一股清泉，洗遍全身。

但是父親曾經(jīng)告訴自己，元氣像蒸氣一樣，熱乎乎的，而這股氣流，卻是涼颼颼的。

很快，游走于周身的氣流紛紛從身體里的四面八法匯集到了肚臍下面兩寸的地方。

寒越知道這個地方，是人體的藏精之所，儲藏武靈的地方，這個地方，叫精虛。

寒越像是癡呆了一般，愣愣地伸出手，摸到了自己小腹，感覺到里面滿滿的，像是有氣流，鼓脹微涼，滿含能量。

這是靈力么？雖然寒越知道這不像是熱乎乎的武靈，但是這絕對是靈力，而且還感覺很強(qiáng)大的靈力！！

我閉合的精虛儲藏到靈力了么？我可以修行了么！？這就是褚大人要送給我的禮物吧！！

寒越激動得心臟都快跳了出來，他開心極了，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還身處在危險的境地里，只是平躺著望著天空中的巨大明月，繼續(xù)享受著小腹微微鼓脹的那種充實飽滿的快意里面。湯城的月亮總是特別大，散發(fā)著安靜而明亮的光輝。

寒越嘴角勾起了微笑，并不只是他慶幸撿回了一條小命，更重要的是，他心底對褚賢所有懷疑通通一掃而空。

腳步聲響起，赤月出現(xiàn)在寒越視線里，一雙冷酷的眼睛從上方俯看著他。

寒越從那種飄飄然的感覺里掙脫出來，爬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幾朵殘留身上的枯黃落花隨之掉落。

赤月的身后，跟著三人，黑衣冷面，冷漠的眼睛里有著收斂不住的殺氣。

赤月上下打量著他，似乎感覺到了他身上發(fā)生的某種異變。

寒越被他看得心底有些發(fā)毛，臉上強(qiáng)裝著鎮(zhèn)定，反而搶先抱怨道：“你要我?guī)罚瑓s不管我的生死。”

赤月眼中的懷疑消失了，嘴角勾起了冷笑道：“若不是我破了陣法，你早已死了。”

是么？寒越在心底以冷笑回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所有花草樹木，已然在剛剛短短的時間里全部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