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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解除詛咒

站在門外的薛老太君和蒼北聽著,神色各異。

“思涵,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地處理這件事,要是府里再有人膽敢對你無禮,我會馬上將人趕出府外,我絕對……”

“然后呢?”她淡淡打斷他。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我,只有我才能傷害自己。”

她遠比外表看起來的堅強,又也許是因為從小怪病纏身,讓她的想法比他人豁達,她少怒少怨,沒有不必要的情緒。

“我會過得很好,只要你休妻。”

她不容易放棄,唯有到了最后關頭,她喪失所有籌碼,才會不得不放棄。

薛荔灣語帶哀求。“思涵,不要急著放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可以改變,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她始終笑著,到最后,她想留給他的回憶,還是她的笑,而不是她的眼淚。

“何必勉強,連奶奶都不肯接受我,你還想改變什么?”

“她會。”

他會換個方式,讓奶奶知道,她是個多貼心又識大體的好孫媳。

盧思涵垂斂長睫,抹上苦澀的笑。

“她如果肯接受我,就不會一再把我送去的姜渣給埋在溪岸。”

薛老太君一聽,才知曉原來她早就知道,卻還是不死心地一再送上。

這丫頭很倔呀,一心一意地待她好,明知道心意被糟蹋,還是不放棄,這樣的性子直叫她動容。

然而,薛荔灣聞言,不禁愣住。

他根本不知道這事,蒼北也沒提過……那么,在她待在府里的這一段時間里,到底還發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多少苦,是她靜靜地往肚里吞?可是,當他看到她時,她總是揚著幸福的笑……原來在他奢侈享受她的笑容時,竟得要她先吞下這么多苦……他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幸福,是用她的淚水堆積出來的……

突地,他笑了。

“呵…….”他笑得凄愴,沒有任何字句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覺得荒唐。

盧思涵聽不到,但是她的雙眼卻看得見他傷悲到極致的笑,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淚,讓她萬分不舍。

眨了眨眼,她啞聲道:“其實,我聽不見很好,聽不見外頭的蜚短流長……從今以后,我再也聽不見外頭煩人的雜音。”

眸底噙著淚,薛荔灣挾著濃重的鼻音問:“……你連我的心都聽不見了?”

“我本來就聽不見。”她笑著,凄楚而悲憐。

“你可以看我。’

“我累了。”

他直瞅著她,抹了抹臉。“沒關系,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來看你。”她的氣色不好,他確實不該太打擾她。

“不要,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央求道。

薛荔灣喉頭一緊,嗓音微顫著。“思涵,對不起。”她總是喜歡看著人說話,是因為不得不,無關喜歡不喜歡,但是此刻,她看著他,說得決絕而毫不猶豫,沒有一絲后路。

“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她還是笑著,霧氣氤氳的眸底是不得不割舍的痛,她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

“荔爺,留下休書吧。”

她不能生育,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他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堅持。

“不!”

“不要想彌補我,不要抱著贖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動起來,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瞬間翻成紫黑。

“思涵?”薛荔灣驚懼萬分地吼著,“雪寧,快找大夫來,快!”

“休……妻……”她喃念著,一張口,便溢出鮮紅的血。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不斷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絲還是不斷地淌落,他無能為力,駭懼不已。

“別再說了,思涵……”

“娶婷婷……她很好……”她緊閉著雙眼,依舊喃著。

薛荔灣震愕得說不出話。原來,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聰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那么多不公平的對待,她笑笑承受,從沒對他訴苦,她……

“涵兒!”盧思浩率先沖進房內,將他一把推開。

不一會,朔零和旭陽都趕到,施咒先穩住她的心脈。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盧思浩吼著,瘋了似的推著他往外走。

“你非要將涵兒給害死是不是!出去!給我滾!”被推出房外,門當著薛荔灣的面硬生生關上。

蒼北不禁替主子叫屈。“這盧家的人怎么這樣?”

“住口!給我住口!”薛荔灣低吼著,瞇眼瞪去,卻見祖母就在眼前。

“奶奶,你怎會在這里?”

“思涵丫頭要不要緊?”薛老太君問著。

薛荔灣開口,卻說不出話,只能以手捂著臉,喉頭不斷地震顫著。

“唉,怎么會這樣子?”薛老太君瞧著他手上的血跡,向來精爍的眼也不禁泛著霧氣。

在鬼門關前徘徊的盧思涵再次被拉了回來,卻時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雪寧照時辰灌她湯藥,讓她的狀況稍稍穩定了些。

盧思浩再三對薛荔灣下達逐客令,但看在薛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讓了步,讓兩人在盧府待下,卻不允許他倆進房探視妹妹。

薛荔灣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繡房外,不敢進去看她怕再影響她的病情。

幾天過去了,他癡癡站在外頭,就只為了聽到她的聲音。

只要她能開口說話,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為沒有人愿意告訴他,關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頭,日日夜夜等候著。

直到,聽見她的聲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門幾步,仔細聆聽那細微的對話。

“小姐,喝藥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藥的話,身子不會好。”

躺在床上的盧思涵眼窩深陷,清麗面容青灰而無生氣。

“……雪寧,我喝了幾年的藥了?”

“……”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每天都必須喝藥,可我都二十歲了,身子還是沒好……喝藥做什么呢?”她說著,笑著,萬分疲憊。

“小姐,你是怎么了?”雪寧驚慌地看著她。小姐向來是樂觀積極的,就算再苦、再澀的藥,她都能像喝甜湯般地喝完,從不喊苦,更不曾拒絕過;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氣,有種萬念俱灰的消極,仿佛再也沒有動力,支撐著她活下去。

“雪寧,其實……我每天睡醒時都很痛苦,總有著不知名的痛侵擾著……從沒有一天醒來時,是覺得渾身舒暢。”她氣若游絲地道。

雪寧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卻從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隱藏著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瞞騙人,讓人難以察覺她笑容底下隱忍著許多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大哥擔心,我必須每天都表現得很開心……”她不要大哥為她自責,不要大哥再為她流淚,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絕對不哭。

雪寧垂睫不語,淚水默默淌落。

“雪寧……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盧思涵伸出手,輕扯著她。

“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雪寧咬著唇,淚水掉得倉皇。

她難以置信小姐竟會說出這種話……說這話,是代表她放棄了,她有了厭世的念頭……

雪寧梗著一口氣,啞聲說:“小姐,你總是說痛忍一忍就過了,而且現在有旭陽先生和朔零大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都是騙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會過去,那是騙人的……”

雪寧反抓著她戰栗不休的手,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小姐,你要忍,你要為爺兒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爺兒愧疚一輩子嗎?”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難受,還要她忍,還要她拖著病體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并不能解開大哥內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滅相公的自我譴責……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讓每個人都不快樂。”

聽到這里,薛荔灣的胸口像是梗著一口氣,讓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發燙刺麻。

他深愛的女人,如此善良貼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擔憂的依舊是她最掛念的人……她還是將他擺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么可怕的折磨,竟讓她意志消沉,喪氣到想要丟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還是他傷害她多?他要怎么做,才能夠改變這一切?

“你想改變?”身后傳來陌生的嗓音,薛荔灣抹了抹臉,側眼探去。

“你是朔零大師?”

“什么大師?我不過就是個咒術師罷了。”朔零哼笑著。

“我只是聞到欲望的味道,脫口問你。”

薛荔灣微瞪大眼,難以置信這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盡管不信光怪陸離之事,但當太多事湊在一塊時,他選擇平靜以對。

“你能幫我嗎?”

“有何不可?”

“你又還不知道我想改變的是什么。”薛荔灣不禁苦笑。

他想改變的,難上加難,但只要能夠改變,他愿意奉上任何東西換取。

“還不簡單?不就是……”

“灣兒。”

朔零話未竟,后頭傳來薛老太君的叫喚聲。

薛荔灣回過頭,問:“奶奶,用過晚膳了怎么還沒去歇著?”

“我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思涵丫頭一面。”她回答著他,再看向戴著面具的朔零,覺得那雙眼像是在哪見過。

“可是……”他不知道思涵愿不愿意見她,又或者是身體狀況允不允許她見奶奶。

薛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總管前去敲門。

“試試不就知道了。”

蒼北敲了門,不一會,雪寧開了門,一見是蒼北,正要關上門時,蒼北趕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視少夫人。”

雪寧看向薛老太君,猶豫了下,道:“老太君,敢問想對我家小姐說什么?”她這個說法有失規矩,可是為免小姐再受打擊,她必須先問清楚。

薛老太君揚眉勾笑。“說些體己話。”

“請老太君進來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緒正亂,有老太君在場,也許能讓她的心緒穩定些。

一旁的薛荔灣喜出望外,卻不敢入內,站在外頭,直到門當著他的面關上,感到些許失落。

“薛家的主子,可有興趣再聊聊剛才的話題?”沉默多時的朔零輕問著。

薛荔灣看向他,不多細想地道:“我們到一邊去吧。”

“走。”

守在門外的蒼北看著主子離去,想了下,還是留在原地,把里頭的對話都聽清楚了,再轉述給主子。

“雪寧,是誰?”盧思涵虛弱地問。

“小姐,是老太君。”雪寧搬了張椅子走進屏風后。

盧思涵一愣,看著老人家拄著拐杖緩慢走來,忙道:“雪寧,扶著老太君,她的膝蓋不好。”

“不用了,這點路不礙事的。”薛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攢起眉。“丫頭,怎么瘦成這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

“……有。”盧思涵心里五味雜陳。“奶奶別站著,趕緊坐。”

說著,她掙扎著要起身,雪寧趕忙向前,攙著她倚靠床頭而坐。

“丫頭,就沖著你這一聲奶奶,你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奶奶可是等著你熬姜渣敷膝蓋呢。”

盧思涵聞言,怔愕地睜大水眸。

“唉,也對,我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善待人家,也難怪人家不愿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傷地嘆著氣。

“奶奶,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奶奶,所以不愿意原諒灣兒呢?”她再問。

“不是的,跟奶奶沒關系。”

“不然呢?”

盧思涵絞著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

“都怪我愚昧糊涂,才會一直惦記著當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雙眼,忘了世間本無常,為什么非得要執著于兩家的仇恨。”薛老太君嘆了口氣。

兩天前,盧家的木造廠來報,告知因為木匠全去支援薛家的船宮,導致生產落后,這意味著盧思浩明知道木造廠亦在趕工,卻寧可先調派人手支援薛家,不管是他那份疼愛妹妹的心思,還是絲毫不記恨兩家世仇的大量,都讓她省思。

這些天,她想了許多,也總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間,她整個人都輕松起來,不再拿仇恨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就連覺都睡不好。

“奶奶,不是的,無關兩家仇恨。”盧思涵深吸口氣。“是我不好,沒將缺陷告訴相公,是我的錯。”

“哪來的錯呢?你很好,我完全沒發現你異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經得知她入府之后所發生的事,更了解她種種處境、自身的障礙,對她心憐不已。“都怪我,放縱下人欺負了你這個主子。”

“奶奶別這么說,我沒放在心上。”

“奶奶真喜歡你這性子,聽不見又如何呢?有的人聽得見,卻陷在那些捏造的謠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時候,聽不見反倒比較好。”她說得語重心長,像是深有體悟。

感受到她的改變,盧思涵不禁感嘆為時已晚。“其實,真正讓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經不能生育了。”她把話說白,免得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日又惹事端。

但薛老太君似乎早有應對,不疾不徐地道:“沒有孩子有什么關系?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現在卻沒有半個在我身邊,我嘗盡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說著,她唇角浮現苦澀的笑。“這也許是我當年報復盧家,最終卻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吧。”

“奶奶,沒這回事!”

薛老太君滿意地笑著。“思涵,聽奶奶的話,命中無時莫強求,人生只求盡歡罷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薛家的獨脈……”

“領養個孩子也不失為好辦法。”

盧思涵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能如此豁達。

“喏,這幾張紙是府里的下人寫給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見她有所動搖,薛老太君從懷里取出幾張紙,雪寧趕緊接過,遞給她。

盧思涵一張一張地翻,上頭不是寫著懺悔萬分的字句,就是畫著圖,或跪或雙手合十為她祈禱,讓她瞬間熱淚盈眶。

“先說清楚,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們自動自發的。”薛老太君說明著,“那是蒼北回府把事情都跟他們說了,讓他們慚愧極了,不過……就算他們懺悔了,該給的懲罰也不會少。”

盧思涵說不出話來,緊抓著紙,忍著喜極的淚。“奶奶,別責罰他們,他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過是孩子的事,那么奶奶可以向你保證,奶奶不在乎,灣兒那小子更不會在乎……”薛老太君一臉真誠地道:“原諒他,再回來薛府吧,奶奶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疼愛你……奶奶錯過一次,你可要給奶奶有補救的機會。”

“奶奶……”盧思涵未語淚先流。

“還肯叫一聲奶奶,就代表你愿意,對不?”薛老太君開心地笑著,沉聲喚著,“蒼北,要你爺兒進來!”

“老太君,爺兒不在外頭。”蒼北在外頭應著。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老太君不滿地瞇起眼。

她替他擺平娘子,他倒是逍遙去了?

“剛才,那位朔先生問爺兒有沒有興趣之前的話題,爺兒便跟他走了。”蒼北一字不差地轉述著。

“朔零先生?”盧思涵聞言,心里泛起不安。

“不成,要趕緊找到他。”她急著要下床,雪寧趕忙阻止。

“小姐,你還不能下床,有什么事我去就好。”

“快!趕緊找到姑爺,決不能讓他和朔零先生私議什么!”

他愛她,她從沒懷疑過,所以,為了她,他肯定會傻得答應以自己擁有的東西為代價,換取朔零先生對她施咒。

“說吧,你想要拿什么交換?”

走到東蘿院外的青石廣場上,朔零回過身問著。

薛荔灣直瞅著他。“你知道我想要改變什么?”

“不就是要思涵的身子能像尋常人一樣。”

薛荔灣垂斂長睫,啞聲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纏身,要讓她的雙耳聽得見,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說,這些事,要我拿什么交換才行?”

朔零聞言,嘖了幾聲。“這代價可大了。”

“不管拿什么交換都可以,但你可真的辦得到?”

“不過是小事一樁,問題是……”他賣著關子,吊他胃口。

“是什么?”

“施咒必須以物易物,以同等代價換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變的東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零走向他,伸手撫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雙手和雙腳,才足以換取。”

薛荔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這樣就夠了?”

朔零低笑。“你可知道交換之后,自己會變成什么樣?你有眼不能看,有耳聽不見,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廢物。”

“就這樣?”薛荔灣無懼地問。

朔零注視他良久。“你最好考慮清楚,值得嗎?從此以后,你成了廢物,但思涵可就脫離了病魔,她不見得會回頭照顧你,而你也不見得有感覺……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鎖進木偶里,軀殼是假的,有意志卻不得動彈,直到你壽終正寢……值得嗎?”

薛荔灣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思涵說,打從她生病以來,從未有過一天覺得渾身舒服的,要她以這樣的身子時時在鬼門關前徘徊……我寧可與她交換。”

“喔?這般癡情,那又怎會傷她如此深?”朔零笑得戲謔。

“還是……你在贖罪?”

“贖罪?”他搖了搖頭,抬眼看著朔零。

“你一定沒愛過人,才會這么猜吧?你要是真愛上一個人,就會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零哼了聲,手指在半空中畫下綻著金光的古老文字,文字緩慢地往薛荔灣靠攏,想要將他團團包圍。

“你還有后悔的機會……換不換?”

“換。”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很好。”朔零勾著冷笑,長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將他包圍,隨著他的念念有詞,金光開始收縮。

“不換!”聽到那柔柔的嗓音,薛荔灣朝右邊看去,瞧見盧思涵竟掙脫雪寧的攙扶,踉蹌奔來。

“思涵,不要過來!”他吼著。

她卻像是聽而未聞,用盡所有的氣力,瞬間飛撲到他身上,同樣被包圍在金光里。

“不換!我不準你換!我痛我苦,我甘愿,不要為我做任何改變,我不要!”她緊緊地環過他的頸項。

方才,她瞥見了金光,趕緊穿過拱門趕來,盡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換什么,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思涵。”薛荔灣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準換,我要安好無缺的你,答應我,答應我!”

“我……”薛荔灣還想再說什么,卻見周身金光瞬間隱入體內,同一時間,他的體內爆開一陣難言的痛楚,像是有萬蟻鉆動,又像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心底抽著,更像有人伸手攪著他的五臟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腳,他踉蹌著。

盧思涵自覺身子的痛楚瞬間不見,詫異地看著他,就見他的臉色蒼白,冷汗密布,像是隱忍著多么巨大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頭瞪向朔零。“解開他的咒!”

“沒辦法,咒已成立。”朔零一臉愛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施咒,把屬于我的痛楚還我!”她享受著記憶中無病無痛的美好,可她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病痛轉移到他身上,她的痛苦更甚從前。

“辦不到。”朔零淡然道。

“你!”盧思涵怒不可遏地瞪著他,卻感覺丈夫從她身后抱著她,那身體冰涼得嚇人,她緩緩回頭凝睇著他,卻見他瞇起眼,好像看不見她。

“相公,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現在可有感覺好些?”

“我不好!”她罵著,淚流滿面。

“可是……”

“要我自私地把痛苦都轉移到你身上,我怎么可能會好?”聽她這么一說,薛荔灣安心了,確定了咒是成功的,她的病痛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

“你撐得過,我就撐得過,沒事的。”他啞聲說,眼前一片模糊,讓他看不清她的臉。

痛楚在體內竄流,像要將他的五臟六腑搗成爛泥,他不禁佩服起思涵,她怎能忍住這磨人的痛楚?

“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贖罪,我不要再向任何人贖罪!”她緊抱著他。

“大哥總說他的異瞳為我帶來災禍,他每天自責,認為是他的關系,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不是啊……明明就不是……”

“這不是贖罪,是我心甘情愿想為你承受,你已經苦了這么久,剩下的就交給我,我擔了。”他輕撫著她的發。

“可惜,我沒辦法再看你一眼,我……”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讓他來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開始消失,他并不懼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樣記得更清楚,想要再多聽聽她的聲音,就算他從此被困在軀體里,至少有這些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可以回憶。

“你……”盧思涵怔愣地看著他,發現他的雙眼像失了焦,她緩緩回頭瞪朔零。

“你為什么這么做?”

這男人到底從他身上換走什么?

“那是他要求的。”朔零斂起笑意,直睇著薛荔灣,那高深莫測的表情像在計量著什么。

“你……”盧思涵淚如雨下,說不出任何話,耳邊聽見嘔血聲,一股水意濡濕她的肩頭,眼角余光瞥見他口中不斷地溢出鮮血,她將他摟進懷里,兩人軟倒在地,她放聲大哭,“不要……為什么要這么做?”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著受苦,身邊的人面對她的病發會有多么恐懼,內心必須承受多可怕的煎熬……當他的身體越發冰冷,她的心縮得更緊,當他的呼吸更淺,她幾乎要瘋狂。

“把我的痛楚還給我、還給我!”她泣不成聲地喊著。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她?

她最珍視的,都是最愛她的人,她想盡辦法不讓他們為難,可為什么到最后,她總是傷害了他們。

大哥說,他受了詛咒,可是她卻覺得,真正被詛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斷地傷害周圍的人,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存在……她不該存在!

這念頭一浮現,一股腥甜跟著涌上喉頭,在她大悲大慟之時,從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頭抹去唇角的黑紅色鮮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著,卻笑得萬分滿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么可以跟著他走,又何嘗不是最佳的結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壓根不管血不斷地從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著薛荔灣,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點,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著她,壓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蒼北和雪寧正快步奔來,雪寧哭倒在盧思涵身上,而蒼北則是護在兩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么噬人惡鬼。

“小姐,你別嚇我、別嚇我!”雪寧哭喊著。

蒼北回頭瞥了一眼,怒聲道:“你對我家爺兒和少夫人做了什么?還不快救他們?”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卻看不出頭緒,只覺得詭異得無法理解。

“想救他們?去找旭陽吧,救人向來不是我的主業。”朔零無所謂地笑著,舉步離開。

蒼北見狀,連忙找人將昏迷的兩位主子抱回房。

雪寧則趕緊請來旭陽。

他看了下,神色復雜。“旭陽先生,小姐和姑爺到底是怎么了?”

“這……”旭陽正不知該怎么解釋時,盧思浩和薛老太君同時進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們冷靜,道:“他們沒事。”

“如果沒事,你的臉色為何這么凝重?”心揪緊著,盧思浩臉色異常蒼白地開口。

“他們確實是沒事,身上有咒,但我確定這咒不會傷人,而且……”旭陽也有些不解。

“我懂的咒沒有師兄多,也許等會找他問問會有答案,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只消好好睡上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是嗎?”盧思浩總算安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安撫薛老太君。

稍后,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著明天一早再確定兩人的狀況。

兩人并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見外頭刻意壓低的聲音交談著。

“先說好了,從此以后,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蒼北商量的語氣。

“那是什么話?說得好像你和我有什么關系似的。”雪寧不滿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我可能喜歡你嗎?”蒼北的聲音飆高了幾分。

“得了,瞧你那張臉,還入不了我的眼。”

“你眼睛壞了,瞧不見我俊美無儔的臉嗎?”

“你腦袋踩壞了,竟然以為自己俊美無儔!”

“你!”

“你給我小聲一點,敢驚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雪寧警告地恫嚇,其中的狠勁讓盧思涵有點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動了,動,直往身邊人的懷里蹭,嘴里喃念著,“好吵……”

薛荔灣緩緩張開眼,一時之間腦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目測外頭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讓蒼北那張大嘴巴安靜下來……他突地一頓,望向懷里的妻子。

外頭持續傳來蒼北不滿的咋呼和雪寧冷處理的傲慢嗓音,讓盧思涵皺起眉頭。

“相公,他們好吵……”

薛荔灣聞言,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思涵,你也覺得他們很吵?”他問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會突然消失一樣。

更難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換咒嗎?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漸漸消失,為何一覺醒來,他卻覺得自己一如往常?

“對呀,他們……”她咕噥著,旋即像是意會什么,倏地張開眼,對上他震愕的雙眼。

“相公……”

“思涵,你聽得見我的聲音?”他顫著聲問。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那緊纏的死灰病氣像是瞬間消失,臉龐噙著紅潤。

盧思涵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顫著聲道:“我聽見了……相公的聲音原來是這么低沉悅耳……可我怎么聽得見了?”

不可思議極了,打從六歲之后、她不曾再聽過任何聲音,可是此刻,她卻聽見了,她甚至聽到屋外的對談,聽到遠處有人在走動,還有鳥兒的輕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零先生施了咒,當時你明明像是已經死去,為什么……”她腦袋一片混亂,懷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實……那么為什么他現在看起來半點病氣都沒有,而且他的眼睛也看得見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思涵,你現在的氣色看起來真好。”他熱淚盈眶,不知道要怎么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動。

盧思涵一愣,頓了一會,驀地坐起身,困惑地轉頭看著他。

“我的身子不重了,頭不痛了,心窩不緊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發生什么事?昨晚……”

薛荔灣也坐起身,將她摟進懷里。“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相公,豈有兩人一起發夢的道理?”她同樣難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狀況騙不了人。

“難道是……朔零先生的關系?”

“他?”

“對呀,”她還記得朔零先生那雙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吐血,可為何一覺醒來,一切都轉到好的一面了?

“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沒事,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他動了動身體,確定身體無恙。

“可是……”她困惑著,卻被他使勁地摟進懷里,耳朵就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急促的心跳,還有隱隱顫動的胸口。

“相公……你哭了嗎?”

“沒有。”他哽著聲。

“你怎么哭了?”她笑著,雙眼泛著淚光。

“我沒哭。”他只是喜極而泣。

他無所謂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求她安好。感謝老天,成全了他的希望,讓他最心愛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們感動了老天?”

“…也許是吧。”他啞著聲,無法再言語。

這是多么奢侈又難以實現的夢想,沒想到一夜過后,他殷切期盼的愿望,成真了。

盧府圍墻外,白霧團繞中依稀可見兩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舉著雙手,只見遠處一團黑影瞬間飛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隱入他的掌心。

“師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說?”

“助人?”

“不是嗎?你這不等于是施咒幫了思涵?”

朔零低笑著。“那是她的運氣好。”

“啊?”

“你以為這是什么?”他攤開掌心,讓師弟瞧見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紋。

“其實一開始被下咒的人就是思涵,只是碰巧昨晚咒要轉移時,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隨的愛情化解了咒罷了。”

他不說,將盧思涵逼到極限,為的就是逼出那自娘胎便有的咒,這咒結得太深,不這么做取不出。

旭陽一怔。“思涵是被下咒的?”他身為煉丹師,對于咒并不陌生,但他卻始終沒發覺,只覺得思涵的病癥古怪透頂。

“沒錯。”收起掌心,朔零沿著大街走,像是沒打算再進盧府。

“但不管怎樣,師兄終究是幫了思涵。”

“是嗎?”他哼笑著。

“我不過是收回本該收回的東西罷了。”

“師兄,你說什么?”

“回你的茅屋吧,我累了,想歇一下。”得歇一下讓他想想,接下來,要怎么收回盧思浩那只異瞳。

“那就走吧。”

兩抹頎長身影,無聲地隱沒在濃霧之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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