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處昏黃時辰時，袁讓出了東市口，甩了甩酸脹胳膊，抬眼瞧瞧天際。

午時的燥熱已然了無蹤跡，清風攜帶著涼意，天際邊的濃郁橘紅向外均勻暈染開，先是橘紅，再是淡黃，最后漸變為灰蒙蒙的藍紫色，各色匯聚于長安上空，卻又顯得極為自然太平，毫不顯得突兀。

袁讓邁步行至僅隔著一條長街的平康坊坊門前，不少豪紳貴族出了東市后駕著馬車直奔平康坊中。

他抬頭看看平康坊坊牌，每次入坊時都需給自己壯壯膽魄，他壯膽魄的方式簡單，腦子里想著賈姑娘的模樣，在他記憶中賈姑娘笑的模樣最多，他愛看她笑，柔唇挑起，露出皓白牙齦，有時卻又驚覺為何自己只記住了她笑的模樣，許是他只愿記著她笑得模樣才開心些，要記著她哭的模樣，他估摸著自己會心口疼的三天三夜無法入眠。

亦或是她在他面前只愛展現她笑的模樣，就如她接待客人時也愛笑...

啪！袁讓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白的臉頰上留下個清晰掌印，胡思亂想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些，并對自己如此想她覺著臉色臊得慌，無聲的罵了句：什么混賬玩意兒！就你個小乞丐也妄想配得上賈姑娘！

袁讓挨了自己一巴掌，如此總算鼓起了些膽魄，邁步入平康坊中去了。

半個時辰方才趕到紅妝樓前，按例遞給青衣小廝一錠極具分量的銀錠，青衣小廝也輕車熟路帶他進了后院，說了句姑娘前樓正待客，于此等著，便是離去了。

袁讓朝四周瞧瞧，后園里全是姑娘，也不好走，還是賈姑娘青木灰瓦小樓前的石桌，還是上回坐的位置，不同之處，是想瞧見的姑娘不在，其它小樓里的姑娘撐起鏤空木窗，揮著美人團扇嘻嘻調笑他。

袁讓搓搓手掌汗跡，也是局促不安，不到片刻后，前邊的小樓推門出來個穿著碧襦裙的姑娘。

他詫異的抬頭瞧瞧，相貌也是極美的，氣質溫婉如水，有些失望，從樓里出來的不是賈姑娘，溫婉女子端著木托盤，其上擺著盤糕點，一盞紫砂茶壺。

她坐到袁讓對面，瞧見袁讓失望的神色，不由捂嘴輕笑道：“當真是對不住公子了，非是賈姐姐出來相見，我幾日前方才入樓里，許多規矩不明，掌事的劉娘便安排我與姐姐住一座小樓，也存著讓賈姐姐給教教規矩的心思。”

袁讓木然的點點頭，方才她一通話未曾聽進半分，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甚，滿腦子都想著賈姑娘是不是嫌棄自己了。

“姐姐真不在樓里，在前樓待客呢，就這些”女子指指桌上的點心言道：“也還是姐姐曉得你每月這個日子都來，怕你無聊特地叮囑我好幾次呢。”

袁讓霎時打起精神來，拿過塊糕點入口，不知是甜的還是餓的，邊笑邊吃，邊吃邊笑，女子瞧著他這模樣，她忽的輕輕一嘆道：“聽聞這次姐姐接待的是張家公子，公子可知曉些什么？”

袁讓臉上笑容有些僵住，低著腦袋往嘴里默默塞著糕點，方才的滋味無限好似他錯覺，張家公子他是記得的，上回來就是因這張家公子，才提前結束了茶水宴席，當日夜里便是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滿腦子便回想著那句張家公子來了，那日，他第一次對一個未曾謀面的人產生恨意。

“看來公子曉得。”女子觀察著他反應，兩條玉臂撐著圓滑的下巴，美目有些憧憬言道：“聽聞上次來送了姐姐一支五百余兩的金玉步搖，當真讓人羨慕的緊。”

袁讓鬼使神差的摸摸懷中的方正錦盒，其中躺著一支玉質簪子，估摸著就十余兩銀子，價值與那金玉步搖遠遠不如，腦袋低的更低了。

女子眉眼彎著，笑言道：“就在昨日里頭，在甲字雅間里，張公子吹簫，賈姐姐撫琴，琴簫和鳴，有位客人大贊道：當真是繞梁三日的天上神樂，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袁讓臉色黯然失了神采，愣愣得不發一言，而后站起身來，道：“我今日有事便先回去了，今日，就..就”他緊抿著雙唇猶豫片刻，言道：“就別說我來過了。”

女子未曾反應，袁讓便是快步離開，女子瞧著他出了后院，靜坐片刻，給自己到了杯茶水，素手端起，微抿一口，儀態依舊溫婉，

袁讓出了后院卻是并未離去，在紅妝樓前不遠處的茶攤坐下，余光始終撇著紅妝樓門戶，剔過一些無關人等，在續了三壺茶水，等待了近一炷香后，才瞧見目標。

按照慣例，客人離去，撫琴弄曲的姑娘們都是要出樓送行的，賈姑娘便是迎著一位華貴衣裳的溫玉公子出了樓，談笑著，溫玉公子上了馬車，賈姑娘也是回到了樓里。

茶攤上的袁讓沒了神采的靠在木桌上，滿心的不舒服滿臉的糾結，又是給了自己一巴掌，明知會瞧見這樣的場面，非得尋不自在的要來瞧瞧，他離開茶攤，步子沒了來時的輕快，他估摸著自己今夜又是個輾轉反側的無眠之夜。

紅妝樓前懸掛的兩盞花鳥吊燈點明，袁讓離去的方向只見樓閣黑色剪影，屋脊上趴著的石獸也被漸沉的天色蓋的看不清猙獰面容，卻是更加可恐。

妝樓后園，賈姑娘小跑著到了小樓前，有些氣喘，看了看桌上點心和兩杯茶水，連忙向女子問道：“他人在何處？”

女子嘗了塊點心，眸子看向別處，漫不經心得答道：“聽說你在接待張公子，坐了片刻便離去了。”

賈姑娘垂著腦袋，小手拽著襦裙邊角，靜默了一會兒，揚起俏秀小臉眸子有些微紅，喃喃自語道：“又是這般...”

看看桌上準備的點心，也沒了心情收拾，她輕咬著唇瓣道：“婉娘，都送去給看門小廝吧。”

“哎。”婉娘笑意吟吟的應了聲，起身將點心放入木托盤中。

她離開小樓時，停步回身看看石桌旁托腮坐著的人兒。

美人兒眸子望著天際邊的橘紅霞光，皓白的臉頰也染上一層柔和的橘黃光澤，將凹凸有致的窈窕身形勾勒得更加清晰誘人，再看她哀愁的眼眸，讓人不禁贊此方才是美人該有的模樣。

婉娘唇角輕笑了笑，又收斂平復的快，踏進寬長廊道。

廊道上若有若無的一聲輕嘆環繞黃粱，數息方才漸消，嘆盡了世間一切愁。

…

延康坊里頭，正結束教學出府返家的許見凈被人攔下了。

許見凈抬眼瞧瞧，確定此處陋僻之地是自家屋子，再看看眼前身穿捕快服的王自在，不由好笑道：“你在我屋前攔我?”

王自在微瞇著眼，他也不敢太過得罪讀書人，提了提腰上刀柄，他爽郎笑言：“不敢不敢，想向老先生打探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