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鄒明急急忙忙,由近路來至千藤谷,只見兆灼領著尚大人等元宿大臣,早已等在谷口。兆灼道:“眾位與朕做了個見證。檉王兆燁謀反,勾結程得勝老國公要潛逃離境!朕特邀大家來瞧個仔細!你們說,這等人是否該殺!”
尚青云道:“奸王罪大惡極!王法容他不得!”
眾人正在附和,那打著墨青蓮花轎簾的國公府馬車已然到來,那車來得迅疾,兆灼道:“近衛營與我圍起來!”
此時小皇帝帶了五十余號人,一時齊上,把那車圍了。那趕車的車夫,卻沒二話,當時便咬舌死了!
兆灼一見這架勢,怒不可遏,當下恨道:“兆燁,你果然不信任任何人!朕倒要看看,你命人舍生忘死連夜趕這車,不為了自己逃命,還能為什么?!”
可是兆灼畢竟還太年輕,他下馬,親自撩開車簾,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只小小的圓東西在車中的軟毯上熠熠放光。“哼!”皇帝冷哼一聲,拿起這個放著銀光的小球,捏了一捏,冷笑道:“狡兔三窟,你出不了龍都……”
然而小皇帝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了。那球炸了。只見一陣白霧騰起,沒有一絲火星。金甲罩身的兆灼,全身無傷,倒在了暗夜荒谷口。
宦官鄒明見狀,伏在兆灼身上哭。近衛營的漢子,也哭了起來。奇的是,在場的其他人,一個落淚的也沒有。他們在等。
很快,和他們預想的一樣,兆燁領了兆靳在內的二十余個心腹加上本由段達控制的兵馬數百人到來,殺盡了鄒明與近衛營軍士,卻把兆灼留下了。兆燁,和尚青云等朝臣,似乎早有默契,尚青云一口咬定兆燁是后苑不諧,打獵解悶,飲酒不慎而墜馬的。這時有個姓范的提出,領走先皇的龍體,兆燁說還有事沒有處理好,現在不必急著帶走“遺體”,更不能宣布死訊,便又命人制住了范大人、郁大人等幾個人,通通只用一刀砍了。刀鋒帶著血刮到尚大人臉上,蹭出一道血痕,卻不是老大人自己的,殷紅的血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老尚嚇得一頭栽落馬下。兆燁又吩咐殺了其他幾個大人,原因是這等機密,能參知的,全都是受信任之臣,這些人雖已順從、并一早就投誠了,但卻是軟骨頭,一個也不能放過。把老尚塞到馬車里,吩咐再來個人,把老尚和那個“捐軀”的死士車夫,同車拉走了。
兆燁在宮中一早收買的宦者,當夜就沖進了宮。陸星微,在朝變那夜,于自家宮院縱了一把火,果然化作了一把飛灰。湛翠太后,當上正牌太后不足半年,被兆燁奪宮,撞柱而死,兆燁秘不發喪,將太后封宮六日,宣布病亡,然后宣布了皇帝兆灼的死訊。改立了書君帝大伯漭王的重孫,年僅3歲的兆熵為帝。
世間從此無振武帝,卻多了個沒名沒姓沒記憶的傻哥兒。到底如何,聽我細說。
這事還得從阿淚他們見過鳳沐卿太師尊以后說起。兆惜淚自從覺察鳳沐卿在草廬給的茶水有異,登時便警覺起來。一回主樓小廳,阿淚便會同了越長濤、田遇時,對二人說了一回。惜淚伸出兩手,就在桌案上與二人把了脈,不覺大驚!原來他二人都已中了控心丹!田遇時知曉自己用了此丹,倒不甚驚疑,只淡淡道:“我聽說,大師兄入門之日就自行服下此藥,也沒見有甚么不妥!太師尊未必有什么惡意。”
惜淚道:“妹夫差矣,師父說過,此物是邪丹。師父因云澤師哥定力超卓,不會有不義之行,又為使眾人心服,才不得已讓大師兄用呢。今太師尊行事詭譎,沒說一聲兒便下在茶里,顯然用意不純。依我看,我不如用用新參悟的天陽昰氣,把你倆體內的控心丹給逼出來,也好少個后患,好了以后,咱們各自回去,帶著家人細軟,回竹城慕蝶樓去尋師父!那鳳太師尊的肚量不大,尹師兄是他的人,咱們管不得,可咱們可以管自個兒!你們怎么說?”
田遇時嘆口氣道:“當初入門時,師父答應收我入室。可到了劍冢,他卻又嫌我根骨不佳。我想著寒玉在主樓,我又不是習武的好料子,便由著門主他的意思,改拜尹師兄為師,留在這里。如此一來,我便比你們低了一輩。且我在巖香時,就是當文官的,這殺回故國,找姓楚的報仇的事兒,原也指的望不上我。我便還是留在鳳都,主樓也不能沒一個貼心的人不是?更何況,寇喜是門主的恩公,他與米七郎等人現在與我也交厚,他們都在這里,我干什么都有人照應。”
惜淚道:“米七本說也去見太師尊,可尹師兄嫌他沒武功底子,愣是沒讓去。七郎他爹因多多襄助門中,已升為副舵主。顯然尹師兄怕七郎搶先他一步,升作堂主吧。”
越長濤換上紫藍色的衣袍,倒也多了一點清貴之氣,他左胳膊還吊著繃帶,說話卻帶著譏誚之意:“我看那姓尹的小器鬼也不曾占到什么好兒。鳳師尊現在是歸隱林泉,便不好開口許他什么位子。尹清阻了米七郎的路,他那堂主不還是沒有當上?我看,阿淚說得對,我們還是想辦法逼出這什么‘控心丹’,然后離開這個地方,那鳳老兒陰險,尹師兄嫉賢,咱們躲遠一點好了!”
“要走你們走,我反正認一條,我娘子寒玉,喜歡安靜,不想搬來搬去的,我便隨著她。再說了,我已改拜尹清為師,不好逆他的意。我是定要留下的。控心丹,由它去好了。阿淚,你這回走,帶上星柔好了。你那宅子,由秋兒留下照看,包你什么也不會少!”
阿淚和長濤對望了一眼,知道勸不動小田,也只好暗說,人各有志。
長濤道:“阿淚哥,你要用天陽罡氣為我驅散藥性,我不反對。我也知此法是療傷的神功,可是,你練了多久?”
惜淚俊顏泛紅,歉然微笑道:“原是不會。方才自那個鳳老頭那兒回來,我在車上就過了一遍心法口決。還拿自己試了一下,墨雨針、紫迷煙、控心丹,我中控心丹的份量甚輕,一開始我只道老兒把藥下在茶里,誰知他竟連杯沿也下了。我自是防他不住!這三毒交纏,煩人的很!但我自信這回法門不錯,應該還管點兒用。”
“那口決的秘笈呢?我對著看,待會兒你對我下手的時候,我好提醒你。”
“我看了幾遍,大概記了一下,就…就送給大師兄練了。”
“……”
“怎么樣?試一下?”
“唉!信你吧…等會兒…一會兒我若是走火入魔了,你倆一定要救我!還有,救我的時候,小心我胳膊,被你砍了一刀,一點兒沒好呢!……”
約一炷香后,惜淚道:“我也只能到這程度了。等我們安頓下來,再用些湯藥,就差不多了吧。”
“我沒啥要帶的。你回家接嫂子,小田不走,我在這兒等你,一同上路。”
阿淚回家說個備細,那星柔極為婉順,立刻答允了,囑咐秋兒看好門戶,帶了細軟,便由惜淚親自駕了自家的馬車往主樓去了。
接了長濤,他因胳膊的傷,自是撒嬌坐在車中,一見星柔,也不顧別的,便道:“阿淚!我原不曾見阿嫂,卻不知你小子這般福氣!小弟無意冒犯,只因這條手臂,給阿淚的重刀傷了,所以不好見禮!待好了,便是補一萬個大禮給嫂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星柔道:“這位師弟不曾見過,實在客氣了。”
行了兩個時辰左右,天卻全暗了。這周圍的路,卻荒僻起來。怎見得:
野徑交錯穿行,冷月猿啼凄清。耳邊風聲漸緊,兩側窄崖襯松林。崖上藤蔓從何起?足下衰草哪年生?駐馬停車抬眼望,蒼穹已現啟明星。
兆惜淚停車仰望,瞧見啟明星位置,驚道:“完了!這是往龍都南郊去,竹城本就遠,這下更遠了!”
“你昔日在巖香,頗有些名頭。上得戰場的武狀元文探花,如何連方向都辨不明呢!”
“我打小不曾出過縈香都,打仗是爹領著的,出任務時,處處都有圖……對了,我還問你呢?你做頂級的劍客,充作殺手,卻為何一個人也沒殺過?”
“我資歷不夠,跟著師兄妹出去,怕死,躲在后頭,只學了保命本事。我通瞬移之術,跑起來比輕功更管事些。我看家只用一條軟鞭,現在還揣在懷里。更兼于尋常刀劍,雖不好,還是通些。”
惜淚朗聲一笑道:“娘子你看,這小子實誠,幾句話便交了底!這等人,在血槎門里,只怕沒有幾個!”
星柔道:“不必貧嘴了。繞遠多走一大段路,還得找個客棧歇下才行。快出了這谷,便有大路了吧。”
惜淚改了道,快到谷口時,著實吃了一驚!
只見有四五個尸首,俱都穿著朱紫官服,官帽滾在一旁,死相狼籍,散在谷口之處。此時天上月黯風凄,眼前野徑荒草,草軋了一大片,沾上大片暗紅血漬,著實可嘆可哀!
正是,一朝朱紫客,今夕黃泉人。血染衰草碧,命盡殘月魂。昨日風光好,今達枉死城。秋塵鎖胭脂,不辨貴賤身。
惜淚道:“前頭不知出了何事,我們且去看看。”
長濤道:“我包里火折現有,你一日不管閑事,就不是你了!嫂子寬心坐著,我也下去瞧瞧看。”
正是:昨宵殿上君,今朝懵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