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覺得發生這種事是余家明的自作自受。

李景遷雖然身為王朝不折不扣的儒將，但他一向標榜以鐵血軍人的身份馳騁疆場，治軍之嚴，訓練之重，每戰必身先士卒，在戰場沖殺。對這些上過戰場的人，他們大多都是愛憎分明，性子相對正氣凜然。畢竟在戰場上，如果不能信任自己的袍澤，背后可就無人了。而這些軍人士兵們在沙場上拼殺為的是什么，不就是國家親人的生活安定祥和嗎。

這些人的浴血奮戰，為的不是皇帝，為的是百姓吶。亂世中的百姓才是最無愧的啊，可惜怎么總是有人不懂這些。還是說他們懂，只是不愿意。

所以李景遷很討厭這些仗著家族勢力為非作歹的公子哥們，起點高不能成為為所欲為的借口。可惜這東西就像是蛆蟲一般腐生在王朝的身體上，趕不走，捻不碎。但既然被李景遷看到了，那他就不介意用自己的身份去謀一份福祉，為那些弱勢人群，也為那些王公顯貴，他李景遷，可不會像那些人一樣隨波逐流，假裝看不見。

“王爺，此事無論怎么說，我余家都不會放這女子離開。”余炳中一字一頓的說道，他在表達著自己的態度，或者說是在表達這整個余家的態度。他渾身壓抑著怒火，雖然很疑惑為什么李景遷會這般堅決，但他不在乎。身為余家子弟，若是被別人這般欺負都不能有所反應，那他余家可還有威勢可談。所以此事，斷不可這般輕率。

李景遷有些意性冷淡。該說的也說了，態度也表了。反正余家明這樣的王朝蛀蟲死便死了，對著社會毫無價值，至于他自己來說，不介意胡鬧一回，他還很年輕嘛。年輕人就算是犯了錯誤也會被原諒的啊。

他只是自私的想保住這名劍舞傳承者，不想這樣的絕美技藝流失在歷史的長河里。他笑了笑，朝榻上的瑤姑娘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輕聲對著王文崢說道：“王老板你把門打開吧，事情也該當著面解決了。”說罷，輕飄飄的撇了一眼安靜下來的余炳中，眼中有些冰冷，“本王會把這事兒整的明明白白。”

未等王文崢開門，一舞樓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打開了。進來的是黎佑兵，帶著一位衣著便服，抱著藥箱的老郎中進了來。

郎中環繞了一眼樓內的情形，徑步走到榻邊，邊輕巧的點著瑤姑娘的皓腕，邊用藥箱中的毛巾輕輕的擦去臉上皮膚的血跡。這毛巾上沾染著些許竹炭點，是醫者郎中們用來清理傷口所用，具有很好的清潔能力。

公孫瑤有些抵觸被這種毛巾擦臉，別過頭去不愿意。老郎中笑了笑，臉上在歲月雕刻下的皺紋下擠在一起，老者聲音很沉穩，“姑娘只怕是擔心臉上的掩飾被戳穿了是吧。這是沒辦法的啊姑娘，”老者輕柔的勸說著，“姑娘先前被人用銳器傷到了左臉頰，整個看上去似乎臉上都有擦傷，然而血污遮擋之下看不真切。老朽我也是只能先擦干凈姑娘臉上的血跡再細細為姑娘治傷。畢竟這么漂亮的臉蛋可不能留下傷痕，那可就不好看了。”說著，看到公孫瑤眼中似乎有些動搖，畢竟哪個女子不愛美。

老郎中想了一下，悄悄用手指了指站在李景遷身邊不斷說著什么的黎佑兵，輕聲道，“看到那名大人了沒，若是姑娘臉上也是那樣的刀疤，你可是能接受。”

公孫瑤毛骨悚然，一張小臉上滿是恐懼，要事自己也是那般的話自己寧愿去死。心想著就這樣吧，只得強忍著不動任由著郎中醫治。

一舞樓的榻邊上倒是很安靜，老郎中一絲不茍的醫治著瑤姑娘。向旁邊望去，余炳中依舊站在樓內，也是慢慢的收斂了怒火，只是一臉陰沉的看著躺在榻上的女子。余家的護衛們站在其后不說話，只是緊緊握著手上的佩劍，緊張的盯著場中的變化。

李景遷就站在門內，堵住了外面人進來。黎佑兵在他身邊輕聲說著什么。

門外已經被身穿紅衣的衙役們團團圍住，在幾名領頭的官吏的帶領下與王府護衛們對峙著。前者似乎在了解了樓內復雜的環境后也是緩慢安靜下來，反倒是幫著開始驅散著漸漸圍上來看熱鬧的百姓們。“這可不是什么好事。”領頭的官吏想著，越想越覺得不對，趕忙叫過身邊的衙役速回衙門稟告上司。

“我是楚王李景遷，父親是當朝皇帝李昪。”李景遷看著門外的人群，大聲說道，“看到你們，本王很欣慰啊。你們能有閑工夫來這看熱鬧也就代表著你們已經能夠安居樂業，能夠有時間去享受生活了。所以本王很欣慰。”

人群一下炸開了鍋。“參見王爺，王爺千歲……”鋪天蓋地的跪拜截斷了河岸邊的大路，到處都是雙手叩拜的百姓們。

聽說前面是楚王殿下，百姓們都很崇敬。敬的，是楚王殿下的驍勇善戰，是李景遷的春秋大義。

南唐朝之所以能偏安一隅而沒有牽扯進其他國家的連年征戰，一個重要的因素便是李景遷的存在。他太年輕了，二十歲就能親率鎮南軍吃下南平舉全國之力的抵御。那一路上真是逢戰必勝，且一路上都是摧枯拉朽，不過半年就一路殺到江陵城下。

也就是在江陵城下，才算是真正的顯示出李景遷對戰局千變萬化的掌控力以及對敵對己的殘忍。整場江陵城攻防戰，完全就是絞肉機般的攻防。雙方倚著城頭上沖殺，鎮南軍數次殺上了城頭卻被守軍硬生生用命頂了回去。李景遷前赴后繼不下十次出擊，場場都是戰損在五成以上才準許退兵。這般以命換命的打法，兼之多處城樓同時進攻的策略，以及成功策反數名南平大將軍的條件下才得以在緊緊圍困江陵城三月后便攻破了江陵厚重的城墻。否則以誓死不降的南平人的堅守，輔之以江陵城中飽滿的倉儲，沒個三年五年能如此簡單破城，不可能的。

既然城破，那么阻攔李景遷十萬兵甲近三月的南平軍豈能不付出代價。打進江陵城的鎮南軍與南平軍隊巷戰數月后，幾十萬最后的南平軍隊只剩下了不足五萬人，在禁軍首領胡映榮的帶領下緊緊圍繞守衛在城正中的皇宮內。雙方隔著皇宮軍華門對峙。

這才是亂世中的硬骨頭們，哪怕國土只剩下了最后一座皇宮，這接近五萬的禁軍每日依舊士氣高漲，精神亢奮的隔著宮墻與鎮南軍交鋒。

可惜鎮南軍累了。連著近一年的征戰，從洪州一路西進，連破歸、夔、忠、朗四州。一路所遇抵抗宛如隔靴搔癢，不值一提。兵鋒直指荊州后，才開始遭遇到了戰爭的殘酷性，南平集全國之力在荊州內外連布三大口袋陣等著李景遷的兩路大軍。

缺少李景遷坐鎮指揮的鎮南軍水師在瞿塘峽被南平水師總管鮑唐帶兵伏擊，在加上先前在巫峽與南平十萬水軍大戰一番后正是人困馬乏，此時被迫與鮑唐率領的精兵強戰，雖成功殲滅敵手卻損失慘重，四萬水師，近百艘戰船被一戰打掉，水師不得不退回朗州休整。而李景遷親率的兩萬鐵騎及八萬步卒大軍在水師出發前便直撲荊州，無緣做前去救援水師之想，只能一股腦殺向江陵。

陸路在李景遷的帶領下確實是一路暢通無阻，遇到的抵抗也極為低微。畢竟沒有哪只軍隊能在與整個南唐朝唯一的兩萬重鐵騎的沖殺下保持安然無恙，是故很快便到達了江陵城下。

這一下，卻是碰到了堅守不出的南平兵馬大將軍倪可福，后者練兵守陣頗有一手，戰壕防御也是挖的讓李景遷沒有一點辦法。江陵圍困三月，鎮南軍步卒恨不得近乎死了近八成。鮮血如潮水般自上而下，雙方在三面城墻上丟下了近二十萬尸體。晚上的陰風慘慘下，襯托著整座江陵宛如一座鬼城。

也許是南平二圣難以承受這般殘酷的攻防，也許是發覺了李景遷大部分軍力的消亡。最終下令撤掉了倪可福的軍權，由主戰派梁震替而代之。后者在三天的時間里組織了南平神策軍的最后部隊一舉沖破了鎮南軍的陣地，可惜也就只是沖破了一面，剩余兩面城墻則被李景遷攻破。以一萬鎮南破虜軍步卒死戰神策軍為代價攻破了江陵城，才最終站在了南平皇宮門外。

隨著在軍華門外對峙時間的增長，鎮南軍與李景遷都愈發感到了疲憊與厭煩的情緒在軍中蔓延。迫不得已之下，李景遷終于在宮城外擺下了祭臺，從禁軍將領的妻兒家人開始，一個一個殺下去，殺的禁軍人人目眥盡裂，殺的江陵百姓人人反抗。殘酷血腥的鎮壓最終以謝攀開宮門投降告終，南平就此滅國，南平整個國家重新設為南平郡，下屬洪州府。

也正是在江陵攻防中近乎慘烈的戰爭以及最后在江陵城中屠殺婦孺的手段太過殘暴，與江南名士風不符，李景遷才會在廟堂上被萬人彈劾。

封無可封的李景遷最后被困京城難出江寧。也正是因為李景遷的離去造成了南平郡反叛最終葬送了整個鎮南軍。在謝攀的主持下，坑殺鎮南軍，重建江陵，迎回二圣，南平得以復國。

聲名在外的李景遷雖然賦閑在江寧府中，做著一個逍遙自在的王爺，可所有人都不會忘記，特別是南唐朝西邊的南平，南楚，南漢，李景遷這個人的可怕。

他還太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戰功卻是硬碰硬打出來的。至于最近一次踏足沙場，陪著大哥李璟前去淮河邊尋訪北伐后晉的軍隊，一路而過全是狂熱的轟鳴聲。至于對面隔河而對峙的后晉軍隊，更是全部鴉雀無聲般，士氣近乎降至冰點。這就是李景遷，近乎軍神。

望著敬畏異常的百姓們，李景遷有一點小開心，自己在沙場上寧死不退為的，不就是這些可敬可親的百姓們嗎。理了理思緒，李景遷笑著說道，“我不清楚你們知不知道余家第三子余家明。若是清楚他的人品的，不妨說出來。”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也是，京城誰人不識余家明啊。江寧六少之一的余家明可算是江寧城，乃至南唐朝都如雷貫耳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賭斗雞養鷹踩人，當街強奸殺人更是家常便飯，只要跟敗家跟紈绔沾點邊的他一向是無師自通。也因為這樣，在民間余家明的聲名一向不咋地，人人恨不得而誅之。

眼見得百姓開始奚落，李景遷笑著說道，“余家明被我殺了。”

言語像是在平靜的湖水中灑下了滔天駭浪。曾被余家明禍害的百姓們人人喜極而泣，跪倒在地；余炳中為首的余家子弟們人人瞪大了眼珠子，不明白為何白衣王爺為何要替女子撐腰；王文崢為代表的一舞樓人們，人人面露喜色，便是躺在榻上的公孫瑤臉上都露出異色，望著李景遷的背影怔怔出神。

衙役們慢慢退了出去，只字不提殺人償命的話。

“還是等京兆府吧，咱們呀，管不了了，就這樣看著吧。”